第11节

  脆弱。
  这份脆弱与江封身体的情况有多糟糕还没有关系,或许连江封自己都不知道,在他嘴上说着让楚明斩走开的时候,手上一直死死抓着楚明斩的手腕,一刻也不曾松开。
  楚明斩的能力说是治愈系异能,但那其实只是一个称呼,实际上他并非包治百病,甚至他都无法勘测出对方到底得了什么病。他能做到的,是观察别人的身体状态,包括但不限于对方是否在经历疼痛,能量储备如何,身上是否有患处,哪个器官的运作有异常等等。这就好像看见一本书能读出上面的字,看见一幅画能辨出上面的颜色一样。
  尽管他能够看出有问题的的地方,却很难为对方确诊出个病症。最多看见有人胃疼,能知道对方大概胃不太好,但这种级别的诊断就算没有异能一样能够做到。
  至于治愈,就更是玄学。他能够做到的事情很多,简单一点的比如减轻疼痛,厉害的一些的还能断骨重续,白骨生肉。但是不能做的事情也很多,所有跟大脑沾边的病,他都爱莫能助。
  其实倒也不是一点也帮不上忙,说到底还是学艺不精,起到的帮助有限。
  这会儿他检查江封的身体情况,对方全身上下都透露着诡异,却又让人说不出到底是哪不对。如果单看痛感,江封身上各处就像即将坠落的飞机上面的驾驶盘一样,放眼望去全都在警报。而江封也不知道是因为平躺着喘不上气,还是压根没力气喘气,几乎要看不出胸口的起伏。
  他一只手被抓着,只得用另一边胳膊尝试着把江封扶起来。跟上一次想要尝试把对方从地上抱到床上不同,这一次动作的难度显然低了许多,江封全程没有任何反抗,一直任由他摆弄。
  楚明斩让江封靠在他身上,手放在对方心口的位置,缓缓将能量送入,以便减缓对方的疼痛。没一会儿,江封的身体就不再像之前那样僵着,放松了许多,连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都松开了。
  “有没有,好受一些?”楚明斩用解放出来的那只手,将对方更加变本加厉地圈住。
  江封没有回答,一动不动地枕着他的肩头,呼出的鼻息刚好打在他锁骨的位置,感觉上比方才那有出气没进气的样子,好了不少。
  楚明斩看着眼下的情形,一时间有些感慨。前不久他才死在江封的枪下,这才多一会儿的功夫,他居然心甘情愿地给江封止痛。真不知道到底是这一世江封在他面前装得太好,还是上一世他的死亡真的有什么误会,眼前现成折腾江封的机会送上来,他倒是有些舍不得下手了。
  昨晚江封多少都有点演的成分在里面,楚明斩不是不知道。可就是明知道对方在装,不论是嬉皮笑脸地要他公主抱,还是嘴上说着你怎么也不心疼我来装可怜,但他心里依旧十分受用。也不知道江封到底是有什么魔力,哪怕你恨他入骨,却也还是会不自觉地做出妥协。现下江封不装了,没人知道到底是因为跟他生气所以不装,还是因为难受所以没心思装,整个人一声不吭。然而对方就是这样不声不响地倚着你的,而且不自觉地抓着你的手不松开的时候,比之前装可怜的时候还要让人心疼百倍。
  楚明斩活了这么久,哪怕身处末世,也自觉没生出过什么“超乎寻常”的癖好。但不知怎的,现在揽着江封,他心里总想着松开手,不给江封治疗,让江封更疼一些,疼到受不住所以开口求他。这甚至跟上辈子的仇怨都没有关系,纯粹是楚明斩心里突然想看到江封这个样子。
  这样的江封,只有他才有机会见到。
  为了防止自己在奇怪的癖好方面越想越跑偏,楚明斩重新探测起了江封的身体情况。对方除了痛感在他异能的帮助下有所减轻之外,其他方面依旧一片混乱。这次他特意检查了一下江封的脑部,这方面他一向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就如同外行人看机械手表的内部结构一样,撑死能看出来那表有没有在走,但走得准不准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不过也有例外,楚明斩在探测江封脑部情况的时候,愣是用外行的眼光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江封,”楚明斩边动用异能查看着,边问道:“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人在三心二意的时候,嘴上就很容易没个把门的,楚明斩就是这么个情况。
  “……你脑子才有病。”江封难得存起来的那点力气,差不多都用来回怼楚明斩了。
  “好好的,你怎么还骂人呢。”楚明斩当即就收起手。
  在撤了治疗的那一瞬,楚明斩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可反应是反应过来了,就这么又巴巴地凑上去给江封治,总觉得有些没面子。
  等江封跟他服个软,哪怕就说一句好话,他就继续治。
  然而江封也是个狠人,哪怕疼得又开始不由自主地闭气,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行行行,你倔听你的。”楚明斩认命地把手放回江封的心口的位置,“之前怎么看不出你是个属麻雀的,气性这么大。”
  “楚明斩,但凡我能有一丝力气……”江封刚说完前半句就开始咳,咳却又使不上劲,最后只能演变成喘粗气。楚明斩无聊至极地给江封的拍着后背顺气,因为一直等不来后半句话,甚至开始抢答,“有力气怎么着,掐死我?”
  没反应。
  “把我抡起来往树上撞?”
  没反应。
  “用异能把我炭烧了?”
  没反应。
  “把我从窗户口扔下去?”
  总算听到江封回应了一声。
  “哦,那没事,”楚明斩看了看窗外,“这才二楼,随便你扔,摔死我算你有本事。”
  江封又没有声音了。
  楚明斩手上用着异能,心里却在疑惑。江封伤的是胳膊,按理来说就算情况严重,那也感染发烧外加胳膊疼。可眼下这心肝脾肺全出状况,是怎么个意思,上一世他一直在江封跟前待着,也没发觉江封有什么毛病。
  等等,他心中一顿,难不成,是他丢的那些药?就算没了药物的控制,又有什么病,能让一个人痛感像交响乐一样在全身各处此起彼伏,所有器官出现异常?
  “江封,”楚明斩用他那点可怜的医学知识想出一个词,便拿来问江封,“你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躯体化?”
  江封不喜疼痛,但疼痛还不是最令他反感的,他最无法忍受的,便是眼下的无力感。身上无一处不再痛,但这种痛还不至于让他昏过去。楚明斩治疗减少了疼痛的折磨,而那种仿佛从骨髓向外散发的乏力,却是丝毫没有缓解。
  如果没有靠着楚明斩,江封现在连凭借着自己的力气坐住都做不到。他并非完全说不出话,但只要张口,难免就要把虚弱的一面暴露给楚明斩,那他宁愿装哑巴。
  虽然没有记忆,但是很多东西他还是知道的,其中就包括躯体化。那无外乎就是心理上出现问题,却在躯体上用种种不适表现了出来。明白归明白,但他无法理解楚明斩怎么把躯体化和他扯上关系了。
  他不接话,楚明斩估计从一开始就没觉得他会接话,在那自顾自地把分析的结果说了一遍,越说越深信不疑。
  江封本来就没打算跟楚明斩解释什么,既然对方觉得他是躯体化,那就当他躯体化好了。
  “诶诶诶,江封,还醒着么。”
  也不知道楚明斩想起来什么要紧事,激动地晃着他的肩,惹得他好一阵头晕目眩。
  “有话就说,”江封好容易才稳住心神,没好气道,“别折腾我。”
  楚明闻言终于不再晃他,“你要是心理上一直有问题的话,会有发疯的时候吗?”
  江封心里正无语这是什么破问题,紧接着就听楚明斩又追上了一句,“如果发疯的时候——”
  “会因为控制不住而杀人吗?”
  第12章 末世局
  江封听了楚明斩的话,内心十分感动,甚至给对方颁发给了一个“全自动洗衣机”的封号——
  毕竟都不用他动手,对方就替他把过去的行径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他没有看错楚明斩,真的是个良善人。
  江封其实能理解楚明斩为什么会生出这种想法。
  一个看似荒谬,但确实是事实的事情是,人们喜欢给杀人者找借口。他们觉得杀人犯一定是遇上了人生中迈不过去的坎儿,或者是因为精神的疾病而无法控制自己,才会做出这般十恶不赦的事。
  如果严谨一些来说,这种行为跟善良其实还没有多大关系。硬要说的话,大约是前半辈子命太好,没遇上过真正的疯批。所以才觉得杀人肯定是有理由的。
  如果他们有机会接触到极致的恶,就能明白一个道理:
  杀你就杀你,还需要挑借口吗?
  不过江封有时候也会稍微质疑一下,是不是他的想法太过消极。他回想起之前,秃头男说要用车来换他这个人,他当时真的是想都没想就往对面走。这就跟人被烫到之后会下意识缩回手一样,他的行为是出自本能,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完全跟队里多一辆车少一辆车还没关系,更多的是步行回营地是存在极大风险的,一个不小心,说不动命就交代在丧尸手里了。楚明斩只要掂量一下利弊,就算不想让他死在别人手里,也犯不上冒那么大风险救他。或许换了别人,见到楚明斩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一刻,心里头多少会有点感动,但实际上江封在那一刻没能生成出那么高级的情感,反而是脑子中出现了几个大字——
  楚明斩你是不是傻。
  江封现下琢磨着,觉得他之前的想法太不厚道了,简直就是把别人的好心往地上摔,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这么想。于是他琢磨着,有没有能稍稍弥补的法子。
  他也不知道一般人会怎么弥补,但再怎么说,送点好东西总是没有错。可问题是他现在一穷二白,行李都不在自己手上,系统商城里面的东西他又买不起。江封就这样认真思索了一番,突然有一个极妙的主意:
  他可以给楚明斩送点教训。
  江封有那么一瞬间被自己的机智所折服。
  他原本的计划是直接否认楚明斩的幻想,可然而转念一想他又何必这么做。人嘛,一贯只相信自己的想法,向来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就这么直白地把真相告诉对方,如同上课的时候给学生强调重点,听不进去的。只有真吃了亏,实打实地扣了分,才能长记性。
  既然说了要给楚明斩点教训,那这教训必得让对方铭记于心才行。
  其实还有一点,就是江封多多少少有些不忍心。对方的行为就像是有个小朋友,捧着手里的童话书,声音稚嫩地问,王子和公主,是不是真的会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
  谁又能狠心给出否定的答案呢?跟小朋友说,不会哦,王子和公主有不小的概率会离婚,离婚的时候还可能互相往对方脸上扔花瓶。
  未免太缺德了些。
  等小朋友自己当了王子,亲身经历过,就能明白童话终归童话,他甚至可能连和公主互相扔花瓶的机会都不会有,公主一上来就跟恶龙展开幸福生活了。
  江封只是想想,脸上就不由自主带上了笑意。先让楚明斩在美好幻想的蜜罐中多泡一会儿,然后他再把谎言撕开,将真相摆在对方跟前。
  不知道那会儿的楚明斩,会给出什么样的反应呢。不过不论是什么反应,都必定有意思极了。
  江封又养了好一会儿精神,该难受肯定还是难受,不过对于他来说,保证平稳地说话总是没问题的,就是声音轻了些,“如果我说我疯起来的时候,真的会杀人……你会害怕么?”
  果然……虽然江封并没有他明确肯定的答复,但是在楚明斩看来,对方这就是承认了。现在回忆起来,上一世他的异能使用得不熟练,光是治愈伤口之类的事情就已经忙不过来了,哪还顾得上检查江封精神上有没有问题。
  不过他之前就觉得江封给他的感觉,和其他人不一样。愿意在末世中艰难求生的人,基本上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惜命。但他不论哪一世都没在江封身上看出这种特质,江封似乎从不在意生死。以前他以为,江封是技高人胆大,所以敢作死,现在再想,或许真的是有别的原因。
  “怕倒是算不上,”楚明斩对医学方面了解有限,纠结措辞无果,干脆用白话直接问,“就是想知道,你发疯有没有什么触发条件,我也好防着点。”
  “触发条件……”江封笑笑,“你还真不用担心这么多。”
  “之前你帮忙收着的那些药,能做的也就是让我平时少受点罪,但拦不住我发疯。我也没那么容易其实犯病,只要平日里好好哄着我,出不了什么事。”
  编故事到底费精神,江封很快就又有些乏,靠着楚明斩的肩膀,整个人愈发昏沉起来:“有些小打小闹的事刺激到我了,像今天这种,基本上也压得住。就算是没压住,也不会疯得太厉害,不至于闹出人命来。”
  原来搞不好就没命的事,居然都只能算得上小打小闹,楚明斩倒是真的好奇起来:“那什么事,算是大事?”
  “对我来说重要的人出了事,就是大事。就比如……”江封深吸了一口气,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比如之前知道祖母病危的时候,我从小是她带大的。听到消息时,脑子里嗡的一下,等后来再有记忆的时候,我已经在她墓碑前跪着了。”
  楚明斩呼吸一滞“中间发生了什么……都不记得吗?”
  “不记得,”江封轻描淡写,“反正自那之后家里人看我的眼神就变了,我也没问当时到底干了什么。接着没过十天半个月就末世了,也就没机会再问。”
  这解释……倒是让楚明斩有些自作多情起来,如果江封上辈子真的很在乎他的话,为着他感染病毒的事失控,好像也说得过去。
  等了一会儿没等来楚明斩出声,江封也不在意,往下接着说着:
  “至于为什么你不用担心,说句不中听的,别说你出了事,就算你直接归西,我也疯不了。不仅疯不了,还能神志清明地给你上几炷香。”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抬起一只手,拍了拍楚明斩的胸口,“哦,对。你要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可以现在跟我说,只要不是太金贵的,到时候一并烧给你。”
  也不知道楚明斩听了这话心中有何感想,反正对方当即就把手上的治疗撤了。
  江封登时就疼到说不出话,结果下一秒,就接收到消息:
  总系统:『任务提示:目标人物好感度小幅度上升。』
  江封:……
  所谓人性之复杂,无法用逻辑来揣测。
  然而比狠,江封自称第二就没人敢说自己第一,最后还是楚明斩先退步,老老实实又把治疗给续上了。估计楚明斩自己也觉得这么怂脸面上过不去,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
  屋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10587在旁边看了半天江封飚戏,这会儿终于能插上话:『啧啧啧,机关算尽太聪明,难为吊着一口气编出来这么一长串的故事,都把楚明斩归入最重要之人的范畴了,结果呢?』
  说着它挂起了之前买了但是一直没排上用场的鞭炮:『好感度才小幅度上升,指不定你一会儿打个喷嚏这好感度就又掉下去了。』
  10587要不是个人工智能,江封一度怀疑这么个玩意是不是跟他有血缘关系,不然怎么嘴欠起来风格都如此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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