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梦
自打入秋以后,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起来，赏菊吃蟹也提上了日程。
马齐前几日得了两盆开得极盛的绿衣红裳, 又叫下人们抬了两大篓大闸蟹和那两盆花一并送来了女婿府上。
面对着有些热情过头的马齐, 殷陶有些奇怪。
若是当真想送点应季的礼物过来，马齐只管留个便签，再叫下人们带着礼物过来也就是了, 这么连带本人都过来了, 十有八九是有什么事情要有求于他。
不管心里怎么想，既然舒怡的父亲来了, 殷陶自然还是要好好招待的。
马齐坐在前院书房和殷陶一起用了两盏茶水, 聊了聊近日京中形势和一些日常琐事后便开始切入正题。
他今日过来除了想跟十二爷吃茶说话外, 还有件事想请对方帮忙。
殷陶心道了一句“果然如此”, 但面上却依然谦和：“大人但说无妨。”
马齐如今升任了保和殿大学士, 总理朝中六部事物, 也算是高级别的议政大臣，自然要在多种领域发光发热。
如今西南边境地区并不安定，马齐对于军队改革方面有些构想, 准备明日上朝时对康熙上奏。
对于斡伟生番罗都犯境之事, 马齐是主张用兵的, 即便他已官至正一品保和殿大学士, 但也非常担心朝中“和平爱好者”们齐齐反对, 弄得自己下不来台, 故而想请殷陶明儿早朝也一同过去, 帮自己说说话。
殷陶点了点头。
这个他懂，就是那种电视剧里演的阶下应着“臣附议”的大臣。
按着清朝的早朝相关规定，在京一品、二品、三品的官员无特殊情况早朝是要必到的。
而那些拥有超品爵位的宗亲和公爵们, 无必要可以不必上朝。
殷陶不是喜欢多事的人, 除非康熙点名，平日里很少上朝。
早朝时间大抵在五更天左右，还要提前两刻钟左右抵达殿前站好，也就是说，如果想要明天去参加早朝，殷陶需要凌晨三点便起床准备。
难得马齐开一回口，做女婿的总要帮衬一下，起早点就起早点吧，就当参观一下凌晨三点的四九城吧。
殷陶不是上朝爱好者，比不得四爷和八爷等人是早朝常客，今儿看他过来上朝，几个站在前列的重臣甚至还诧异地往他这里多看了几眼，穆和伦也过来跟他热情打招呼。
马齐上奏过关于军事改革和用兵想法过后，殷陶跟着附和几句后便退到了一边，完成了这次早朝的使命，安静听其他大臣禀奏。
这日早朝要奏的事情不少，时间也格外长了一些。
殷陶微微活动了一下站得僵直的腿，想着家里龙井茶还有不少，不如午膳弄一道龙井竹荪来喝……
也正在此时，殷陶似乎听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了某位大臣的口中。
殷陶愣了一下，确定不是幻听，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原来是一个大理寺新到任的孙姓官员，依着规定，他这等从四品官员是没机会上朝的，但因着大理寺长官这几日病了，这几日大理寺正在查办太子索银案，不能缺席，孙大人便代表大理寺过来上朝了。
孙大人认为，履郡王同太子一向交好亲密，而如今履郡王又在户部管事，沈天生等人这么大胆子，敢挪用户部和国家的钱给太子跑关系，很有可能跟履郡王脱不了干系。
旁边一个李姓大人似乎跟孙大人交情不错，一连使了几次眼色都被无视。
李大人忍不住又转头看向了殷陶的方向。
履郡王安静站在那里，面朝着北边，一动不动，也没吭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殷陶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若不是马齐请他过来帮忙喊上一句“臣附议”，那么他就不会在秋风萧瑟里凌晨五点过来上朝，自然也不会被孙大人针对告状，搞得他站在这里尴尬到不行。
所以说……马齐果然是来坑我的。
四爷将给殷陶辩解的说辞反复在心中过了两遍，确定已经没有任何问题准备出声之时，却被上头康熙出言打断。
康熙本人是有些心虚的。
这个天杀的老孙，就跟这世上光他自己有嘴似的，在这里叭叭叭的说不停。
这老十二好不容易过来上一次朝，他就没眼力劲儿地在这里告黑状，搞得好像他们上朝天天说老十二坏话似的，这让老十二心里对他可咋想？
为了表明阿玛坚决站在十二身边的态度，康熙上来就对着孙籍劈头盖脸一顿骂：“朕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沈天生和伊尔赛几个都是康熙四十五、四十六年犯的事情，老十二是今年三月里才开始接手的户部，哪里就能跟他们串通索用库银？孙籍为人，素来糊涂无能，不堪大用，若是任其在大理寺为官办案，怕不知要造就多少冤假错案出来。”
说到这里，康熙转头对梁九功低语了一句话。
梁九功应了一声，立时高声问道：“吏部尚书何在？”
吏部尚书福宁安上前一步跪了下来：“奴才在。”
康熙想了想，觉得为老十二当场发落孙籍有些过于招眼，丢下一句“你看着办”后便宣布下朝走人。
福宁安站起身来，转头看了孙籍一眼。
这是被万岁盖章了的“不堪大用的糊涂人”，想来后半辈子都不会再有什么官运可言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谁也不会想到，如今前头几个阿哥爷都栽了，原本不声不响甚至一直在传不得圣心的十二爷却成了后起之秀。
这人的命真是说不好啊！
八爷站在原地，看素来交好的孙籍踉跄着离开，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康熙四十八年八爷意在储位被申斥夺爵，良妃听说此事后大病一场后，这几年便断断续续一直病着。
今年入秋以后，良妃再度病重卧床。
早朝过后，八爷过来良妃这里探病，亲自服侍了良妃吃过药后，又陪着额娘聊起天来。
良妃是个很识趣儿的人，她的见识都在后宫，也知道儿子不喜欢听他说这些嫔妃之间的宫廷琐事，故而她的话很少，大多数时间都在倾听八爷说话。
八爷先是说起了家中两个孩子。
大格格大字写得越来越好，比他小时候强了不少，弘旺开始念书了，只是他年纪还小，入冬又时长生病，虽然康熙示意八爷可以把弘旺送进宫里读书了，但八爷依然还是打算再把孩子留一段时间。
他这些年得罪的人不少，宫里又是毓庆宫的势力范围，太子想做点什么十分容易。
虽然他和太子并未像直郡王那般交恶，但当初他意在储位，纠集大臣们逼迫康熙立自己为储，便已经等于同储君太子宣战。
太子并不是阴狠之人，可他手底下的奴才们个个胆大心黑。
若是弘旺真的在宫里出什么事情，皇阿玛虽然会想办法补偿于他，但绝对不会为了弘旺跟毓庆宫翻脸。
毕竟他府上这么多年只有一个阿哥，若是有个好歹，偌大的家业继承无人也着实恼人。
良妃点了点头，柔声道：“你一向思虑周全，弘旺还小，也不着急念书，在家再养一段时日也是好的。”
八爷温和地笑了笑：“从昨儿开始便有些起风，怕是这两日要有雨呢，额娘只管在自己宫里养着便是，若是出门受了冷反而不好。等过几日，天气好了些，儿子再带两个小的过来请安。”
这几乎是良妃最盼望的事情，每次见到那两个孩子，良妃才觉得身上又充满了朝气和活力。
良妃笑着应了下来。
八爷又陪着良妃坐了两盏茶的功夫便起身告辞了。
良妃挣扎着将八爷送出门外，看着八爷越行越远的背影，良妃轻轻叹出了一口气来。
近来八爷几次过来侍疾说话，都不大提起九阿哥和十阿哥了，反而提到一些她从未听过名字的朝臣和宗亲更多一些。
想来八阿哥和九阿哥、十阿哥两个兄弟也有些疏远了。
听宜妃说，九阿哥最近在做生意，做得还不小，近来也时常给八阿哥府上送些钱去，但再不似从前那般日日谈心的亲近。
而十阿哥如今已是郡王，八阿哥一番折腾之后，又恢复了爵位，却也只是个贝勒。
昔日事事不如自己的兄弟如今赶在了自己前头，从规矩上来讲，贝勒见了郡王还要问好，八阿哥在面对十阿哥时候，心中也很难做到没有疙瘩。
良妃心里自然是不愿意儿子和两个阿哥疏远的，可八阿哥一向是个主意大的，即便她说了自己的顾虑和想法，八阿哥表面上会答应得很好，听不听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自打那日早朝过后，过来跟殷陶府上走动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上好的名贵菊花盆栽能绕正院两圈，螃蟹更是整个府里餐餐用都吃不完。
舒怡打算要办个螃蟹宴，请殷陶的几个兄弟和各家福晋来府上坐坐，大家坐在一块儿赏赏花聊聊天也是好的。
殷陶觉得舒怡这个想法不错。
一则府上螃蟹实在太多，明明都已经给几个要好的兄弟家中都送了不少了，但依然感觉没有消化多少，很该办一场宴会一同分食一下。
二则自从他去到户部之后便一直忙得很，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得机会同五爷几个一起坐下来用膳聊天了，这次宴会也是个很好的机会。
夫妻两个敲定此事以后，殷陶便打算去几个兄弟府上亲自送一下帖子，也表示了自己的郑重和诚意。
五哥是一个很重视兄弟感情的人，到时第一个先给他送帖子过去，他一准儿高兴。
四哥最近在理藩院里公务忙得很，如今边疆问题有些突出，起码要等到晚上下衙后才能见到，给他送帖子的事怕是要排到晚上。
三哥这两年聚会参加的很是不少，没有符合他心意的请柬是请不来的，他的请柬要重点写一下。
七哥和十哥最是好说话，九哥近来赚了不少银子，日日都想往他这边跑，想来要请他们过来并不太难。
十三如今还是足不出户，过来的可能性并不大。
八爷和十四两个未必有这个闲心，可若是绕过去不送显得实在有些区别对待……
殷陶正盘算着请客之事，萧玉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走了进来：“主子，宫里魏公公来了，请您速去乾清宫一趟。”
殷陶只得换了衣服随着魏珠出来，看着魏珠也是一副“我的妈呀天都要塌了”的样子，殷陶忍不住悄声问道：“宫里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魏珠知道瞒不过十二阿哥，他重重叹了一声，对着殷陶压低了声音道：“今儿清晨，太子殿下去乾清宫里给万岁请安之时禀告万岁，说是顺治爷昨夜给殿下他托了梦，让殿下……落发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