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裴鸢暗觉,自己同裴猇唯一亲密些的举动,也就是用午食时,她让他吃了她的剩肉。
  ——“嗯?到底答不答应我?”
  司俨问罢,裴鸢的泪珠坠挂在了浓长的羽睫上,她神态天真地又问:“但…我也没同他做什么很亲密的事啊?我今日不是一直在同他吵架吗?”
  话音甫落,裴鸢却见,男人复用修长的大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他清冷的眸中亦丝毫不再掩饰那些深重的占有欲,只低声又道:“同他打架也不行,你若觉得他欺负你,我会替你教训他,但是你不能亲自同他动手。”
  裴鸢望着司俨那双深邃且好看的眼睛,她并未怎么过多地思忖,便乖巧地点了点小脑袋。
  但是她这番,却并没有像从前那般迟钝。
  她的心中亦隐隐有了个可靠的猜想。
  司俨他不会是,连裴小虎那厮的醋都吃罢……
  ******
  日暮时分,裴猇灰头土脸地回到了班昀的帐内。
  班昀见他神情明显有异,便询问道:“让你去同小司将军赔不是,你去了吗?”
  裴猇并未立即回复班昀的问话,反是一脸疲惫地垮坐在案,亦用双手拄着额头,那双精致且凌厉的凤目也因而往上撑大了好几分。
  故而少年的面部表情略显了几分狰狞之态,此时此刻,裴猇满脑子还都是适才的那些场景。
  班昀这时也有些愠怒,便沉声问道:“本侯在问你话,你为何还不回?”
  裴猇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只瓮声瓮气地回道:“我…我眼睛疼…我想去洗洗。”
  班昀见他神情莫辨,他只从其中识别出了些许的错愕和震惊,便看出了他的心思,随即便劝道:“你是不是不小心撞见了抚远王和你妹妹…做了些什么?”
  裴猇听罢,立即一脸惊恐地抬首看向了班昀。
  随即便倏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想让班昀再继续讲下去。
  班昀则恨铁不成钢地走到了裴猇的身前,亦用布满老茧的大手将外孙的手移下,“你妹妹已经嫁人了,抚远王同她的有些举动,只要不太过火…你都无权干涉。”
  “……你也要同鸢鸢适当保持距离,不能再同小时候一样了。”
  裴猇听着外公语重心长的叮嘱,只神情蔫然地回道:“知道了……”
  班昀复问:“那你到底同没同小司将军道歉?”
  裴猇这时才恢复了些许的理智,他隐约记得适才司冉也回到了自己的帐内,但是他却把她给忽视了。
  少年因而“腾——”地一下,从案前站起了身,随即便在班昀无奈的注视下,风风火火地出了军帐。
  裴猇甫一掀开了帐帷,便看见了身姿挺拔的司冉。
  他讷声问道:“你…你来作甚?”
  司冉微微挑眉,颇有意气地回道:“本郡主来这儿,自是来寻你外祖父长平侯的。”
  莅了适才的那一遭,裴猇身上的气焰明显小了许多,“哦,那你进来罢。”
  司冉进帐的态势仍有些趾高气扬,惹得裴猇又是微嗤一声,司冉听到他那动静后,自是又瞪了他一眼。
  班昀见司冉至此,便同她客气地寒暄了一番。
  “小司将军。”
  “侯爷。”
  “今日本侯这不肖的外孙多有得罪,还望郡主你多多担待,别同他一般见识。”
  司冉摆了摆手,语气平静地回道:“无妨,我今日的脾气也暴躁了些。但是颍国这六郡的地盘,都是我父王当年拿命从匈奴人那里抢回来的。中原的将领,很难抵得过那些草原悍将,还望裴将军,切莫轻敌。”
  说罢,司冉复又态度谦谨地朝着班昀和裴猇各自拱手,施了军礼。
  裴猇实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司冉的言语虽仍稍显强势,但是却大有同他和解的意味,便也攥着拳头,语气平静地回道:“嗯,我知道了。”
  ******
  夜渐深沉后,裴鸢已然换上了柔软且舒适的寝衣,亦将乌黑浓长的鸦发披散于腰际,赤着小脚躺在了宽榻之上。
  司俨于这夜顺利地在主帐中置了场宴席,使上京和颍地的诸将得以彼此熟稔。
  但军营中的将领虽然官位甚高,却不如那些举止优雅的文士,行为难免会粗鄙些,故而司俨便让裴鸢单独在帐中用食,他亦说,一定会尽快回来陪她。
  裴鸢也很乖巧地待在帐内,小脑袋里还在想着白日的事,且不断地重复着这样的两句话——
  司俨他好像喜欢上她了。
  而且,他好像还吃裴猇的醋了。
  裴鸢一想到“喜欢”这二字,便喜不自胜。
  她便像是一条幼白的小银鱼,因着兴奋,不断地在那宽榻上扭着娇小的身子,亦用小手捂住了嘴,暗暗地憋着笑。
  司俨甫一归帐,便得见裴鸢娇娇哼哼地来回踢着那双嫩生生的小脚,直晃得他喉咙一紧。
  她肯定不知,她无意间做的那些举动,有多撩/拨人心。
  裴鸢仍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却觉自己的小身子竟是蓦地悬在了半空。
  随即,男人身上清浅,且裹挟着秋日寒凉的气息亦将她强势的缠裹。
  待裴鸢回过神后,便发现自己坐在了司俨修长且结实的双腿上,他的长臂也顺势锢住了她的腰身。
  小姑娘双颊一红,随即便害羞地垂下了双眸。
  司俨拢着她柔顺的乌发,嗓音温沉地问道:“你一个人待在帐里,都做些什么了?”
  话落,便极其自然地低首亲了下她的小嘴。
  裴鸢耐着唇畔渐冉的笑意,讷声回道:“就…就一个人待着呀,也没……”
  话还未讲完整,裴鸢却见,男人的眸色竟是蓦地一沉。
  她一脸费解地看向了他,却见司俨一贯沉静的面色难能带了几分担忧和急切,只低声问她:“鸢鸢,你现在身子难受吗?心口那处,疼吗?”
  第57章 不理你了(一更)  加深了这个蜻蜓点水……
  【一更】
  裴鸢一脸懵然地扬起了巴掌大的精致小脸儿, 亦顺势用手捂住了心口那处,随即摇首回道:“不难受啊…心口那处…也不疼的。”
  司俨对此仍无法确信,复低声问道:“真的?”
  裴鸢重重地点了几下小脑袋, 心情却渐渐变得低落。
  原本在此之前, 二人之间的气氛还很旖旎亲昵,可现下司俨的表情却是格外的沉重, 他冷峻的眉宇也深深地蹙了起来。
  故而裴鸢复又面带关切地软声询问道:“夫君…你到底怎么了?”
  司俨仍沉浸在适才的回忆中,并未立即回复小姑娘的问话。
  今日他同班昀和司冉共议军机时, 几人亦大抵定下了一个较为激进和冒险的作战计划。
  匈奴与中原不同, 他们毕竟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 就连匈奴的皇室也会分散地住在草原的大帐之中, 他们居无定所,且向来不会只在一处扎营。
  且大军一旦进入匈奴的地盘, 即要面对的便会是一派广袤无垠的沙漠之地,若还采取传统的作战方式,择取一地安营扎寨, 再去包抄进攻匈奴人,是并无什么效果的。
  因着匈奴人常豢牛羊, 所以各个营帐的距离亦很分散, 这也便意味着, 他们逃跑起来也会更容易。
  而中原的作战, 往往只需攻下对方的城门, 其内的敌军便会逃无可逃, 整军只消一鼓作气地冲锋杀敌, 整座城池便能很快沦陷。
  所以而今之计,惟有以战养战。
  司俨和班昀欲从上京北军和颍军中择选出一千个精锐的青年骑兵,这些骑兵不仅要胆识超人、武艺超群, 身体素质亦要过硬,并要颇擅长途奔袭的作战方式。
  他欲让这些青年兵士轻骑上阵,不携过多的辎重,只随身带着可供几日生存的水和干粮。待孤军深入南漠之地,便可快速地逡巡分散于各地的匈奴部落,采取游击和突袭的战术,对匈奴人施以急锐的进攻方式。
  待成功剿杀不肯归降大梁的匈奴人后,便直接从他们的手中抢掠粮草和水源,实现就地补给。
  这种作战方式往往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却也是最稳准狠的举措,亦很考验行军主帅的能力。待主帅歼敌完毕后,金城大营则为主帅的后方大本营,也要随时为他补上足够的精锐骑兵。
  这一千个骑兵也会被配以最好的大宛千里马,铠甲和兵器亦都会是最顶配的。
  裴猇十五岁那年便立下了赫赫的战功,成为了大梁最年轻的小将军,他也曾同匈奴人激战交手过。
  而裴猇家世煊赫,姑母是大梁皇后,父亲亦是当朝丞相,自小由其外祖父长平侯亲手栽培,武艺超强且胆识过人,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他在年轻的兵士中很有威望,亦深得他们的爱戴,裴猇的性情固然有些恣意张扬,却也有着令少年兵士钦佩的领袖气质。
  据司俨所知,裴猇最擅长的便是突击刺杀这种机动性的作战方式,且他杀敌的速度之快,在颍军中都是出了名的,可谓是无人能敌。
  所以,由他做这一千精锐铁骑的主帅再合适不过。
  但是匈奴人的地界不是广漠便是草原,很少会有山岭河流等方便识路的地标,中原将领一旦深入腹地,很容易便会迷路。
  从前皇帝也曾派过几名武艺颇强的大将征讨过匈奴各部,可这些将领却很少成功过,倒也不是因为他们打不过那些身强体悍的匈奴人,而是折在了迷路上。
  司俨的父亲司忱在当年率兵攻入西凉之地后,也同漠南的匈奴人交过手,他采取的措施便是先在休屠泽一带俘虏了一些匈奴人,再由这些识路的匈奴人来为大梁的军队带路。
  而他适才在碰触裴鸢后,竟是再次发生了预知之事。
  在他预知的画面中,裴猇英勇难敌,锐不可当,率轻骑孤军深入南漠之地后,首战便告了大捷。
  他们一千个人杀了对方一万人,他亦成功俘虏了一些肯归降于大梁的匈奴人。
  待他率兵折返回大营后,只稍做休息了一日,便又携着精锐的铁骑部队再度前往匈奴境内,亦带上了一个此番被俘虏的匈奴人士,让他为整军引路。
  那个匈奴人原本确实是想要归降臣服于大梁的,谁料此人性情狡诈,他于半路竟又改了主意,并暗自同一个匈奴部落勾结。
  裴猇因此中了这帮匈奴人的埋伏,他和将士顽强抵抗,那些匈奴人虽并未得逞,但是裴猇却因此而深受重伤。
  他第二次折返回营后,也几乎折了半条命,在军医的全力救治下,裴猇虽保下了性命,但这种严重的受伤程度,便意味着他以后再也不能上阵杀敌了。
  老侯爷班昀见自己一手栽培的亲外孙废了一身的武功,亦是悲痛欲绝,当即便呕出了鲜血,一夜间便苍老了许多。
  故而大梁军队失了士气,军心涣散,新帝也只得下旨撤军。
  而匈奴人却因此气焰更甚,一鼓作气地派兵犯境,最后上郡失守,地处司隶的上京一夕间,便岌岌可危……
  司俨的回忆渐止于此。
  他知裴鸢是很在意裴猇这个兄长的,且若裴猇出事,也会影响到老将班昀的情绪,继而亦会影响阖军的士气。
  裴猇一个人的安危,实则牵动着所有人的情绪。
  司俨努力地回忆着那些预知画面中,那个匈奴叛徒的相貌,可他无论怎么想,却都回想不出来,他的额前也渐渐泛起了钝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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