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往事(6)

  重华至今还记得,来历不明的姐弟俩才进苍山,多少人眼红下绊子。
  族里一个子弟被人挑唆抢走了钟袤的药,钟唯唯先是彬彬有礼地讲道理,讲不通就发狠拼命。
  拼命失败不是对手,立刻换了一张笑脸,笑眯眯地跟着那个人,人家走到哪她跟到哪,一直眼巴巴地看着人家。
  有人问是怎么回事,她就诚恳无比地说,师兄逗她玩,拿走了钟袤的药。
  从早上跟到晚上,上厕所她也在外面守着,那个人终于承受不住,把药还给了她,她还和人家道谢。
  事后那个人挨了师父一顿狠揍,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个人欺凌弱小,十分的不齿。
  很长一段时间,那个人都为此抬不起头来。
  钟唯唯一点得意的样子都没有,还是那副诚恳的表情:“师兄其实没那么坏,他心里是有善的,不然就会直接把药毁掉,而不是留着了。”
  他在宫中长大,自小看到的就是尔虞我诈,夫妻之间、兄弟之间、父子之间经常为了一点利益互相算计,当然看不惯钟唯唯的装模作样。
  傻子都能看得出那家伙就是个坏得流脓的东西,不把药毁掉是为了留着换钱,她还看到人家心里有善了。
  于是隔三岔五总要捉弄钟唯唯一回。
  每次捉弄了她,她都是先反抗,反抗失败就各种谄媚讨好,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
  他走到哪跟到哪,烹茶给他喝,烤麻雀给他吃,然后背后各种栽赃陷害他。
  遇到有人欺负她就立刻躲到他身后,虚张声势:“我二师兄说,他一拳就能把你打死!我二师兄说,你就是怂包,不敢和他打架……”
  结果就是,原本找她麻烦的人全都冲着他来了。
  他愤恨着,鄙视着,莫名沦为了她的打手和盾牌,再到后面,心甘情愿爱上了她。
  他曾问她,是不是真的相信那个为难她的师兄心里有善。
  她回答他说,必须相信,不然她和钟袤在山庄里待不下去,而离开山庄,体弱多病的钟袤就会死。
  所以她相信善,自己可以好过一点,别人也会好过一点,何乐而不为?
  他再问她,为什么死皮赖脸赖上他。
  她反问他:“难道不是你先死皮赖脸赖上我的吗?小时候有个邻家哥哥总是揪我辫子欺负我,我娘说那是因为他喜欢我,又不好意思说。我觉得二师兄就是这样的吧。”
  他憋了一口老血吐不出来,思前想后,不得不认为她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坚决不承认。
  翻脸骂她:“胡说八道,自作多情!你一个瘦巴巴的黄毛丫头,什么都没有,哪里值得我这样的美男子喜欢!”
  钟唯唯抱着他的胳膊晃:“好吧,好吧,其实我是觉得二师兄虽然经常捉弄我,但是从没有过分,有人欺负我时还肯帮忙,所以觉得你是个好人,想找条粗腿抱。”
  他想起她对大师兄也很友好,心里格外嫉妒,便冷哼一声:“大师兄从不捉弄你,也经常帮着你,你怎么不死皮赖脸赖着他呢?”
  钟唯唯当时的回答是:“你比大师兄好看!”
  他气死了:“是不是再来一个比我好看的,你就能立刻跟人家跑了啊?”
  钟唯唯亲了他一口,语气温柔:“因为我喜欢二师兄,所有的人在我眼里都不如你。”
  于是,他那些因为父母和身份引起的所有躁动不安、孤独难过,全都因为这一句话而平和欢喜起来。
  隐姓埋名,被生母忽视冷落,有亲人不能相见,除了刻苦学习还是刻苦学习的孤寂岁月,从此变得有声有色。
  他以为故事的结尾会是,某一天,他把真实身份告诉钟唯唯,她先是惊吓然后惊喜,再欢天喜地跟着他一起回京,和他生儿育女,共度一生。
  却没想到,故事的结尾会是她一句解释都没有,直接抛下他,自己跑进京城入宫享福了。
  再见面,她护着的人就变成了何蓑衣。
  真是可悲又可笑,最可悲的是,都到了这一步,他还放不下。
  就像是长姐说的,人有执念,他的执念就是钟唯唯。
  重华想到钟唯唯之前对着他说的那些话,头遏制不住地痛了起来。
  他忍不住又想,若是当年,他没有出去那一趟,没有遇到那些人,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再想想,即便是再回到当年,他也必须走那一趟,所以该发生的事还是会发生。
  这是命运。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
  赵宏图迟迟等不到重华的指示,忍不住轻咳一声:“陛下,要不要老奴走一趟,和钟彤史说清楚实情?”
  重华收回神思,淡淡地道:“不用。”
  她既然认定他十恶不赦,人品低劣,认定他会派人暗杀何蓑衣,会下毒取她的命,那就由着她去认为好了。
  赵宏图见重华不肯解释,知道他还在生气,也是没辙,只好又道:“钟彤史说她后悔了,想见陛下认错呢,是不是……”
  “不用理她,让她好好醒醒脑子。”
  钟唯唯今天做的事是瞒不住的,又经韦太后及时出现证明,如果他轻饶了她,只怕忌惮仇恨算计她的人会更多。
  赏一碗“毒药”,再关上几天,也许能让盯着她、算计她的人少一点,也能让她长长记性。
  重华沉声道:“去查,昨天她都见了些什么人。”
  “是。”赵宏图应下,不动声色地开始彻查究竟是谁挖了这么大个坑给皇帝陛下和钟唯唯跳。
  又是谁,那么及时地把这边的消息传递到万安宫。
  五更天未亮,李安仁奉命给钟唯唯送毒药的事传到了韦太后、吕太贵妃的耳朵里。
  韦太后欢喜得多喝了一碗羊乳,装得一脸的同情:
  “重华这孩子啊,还是那个暴烈如火的性子,不就是一封信吗?也值得他这样大动干戈,就算做不成夫妻,也还能做同门、做君臣啊,这样的小气。
  钟唯唯也是,水性杨花的,既然跟了陛下,就老老实实过日子呗,弄那么多幺蛾子做什么?得,冷宫住着,毒药赐着,受不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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