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番外:悔

  贺洪渊离开汴京城的时候,就知道可能不会再回去了。
  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再回去过。
  不过,他每一年,还是派人去汴京城打听消息。
  所以,他知道庄知薇再嫁给了马进。
  也知道他那孩子一直没改姓,跟着庄知薇一起进了侯府。
  毕竟,侯府养着他这个姓贺的孩子,也是一段佳话。
  而听说,马进对这个孩子特别好,跟他自己亲生子一样的好。
  庄知薇后来,只生了一个女儿。
  贺洪渊自己,后来由着族中长辈介绍了一个普通的乡下女子,他也就娶了。
  其实,回到了乡里没多久,他就已经知道自己之所以不能人道,是因为什么。
  他也恨过,可一想起庄知薇那些年过的日子,以及家里他母亲是怎么对她的,他就无法怨恨。
  甚至,他回来后,常做梦。梦里的庄知薇……
  是被他们贺家活活算计死的。
  最后她自尽了,可母亲还是说她的坏话,至她死后也没有好名声。
  贺洪渊很清楚,庄知薇性子并不算强,如果欺辱过了,或许就是那样的结果。
  而且,越是离开了,越是想起了当初。
  他是贪图庄家的地位,虽然只是六品官,可是国子监司业,清流。
  庄老爷虽然不是大官,可官声极好。
  他那时候还没站住脚。
  可他也确实喜欢庄知薇。她性格柔和,又长得好,正是他最喜欢的那种性格。
  最起码一开始,他也是想跟她好好过的。
  只是……
  人是不能惯着的。庄知薇一开始就在他和她母亲的面前一再退步。
  他不过是刚有了功名罢了,本该也不能撼动庄家的。
  可他母亲觉得他有大好前途,给他塞了一个又一个的丫头。
  庄知薇没有拒绝过。
  贺洪渊自己,自然也觉得好男儿没有几个妾算什么?
  以至于后来,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似乎他就该是这样的。
  母亲为难庄知薇的时候,他也只希望庄知薇退一步,毕竟他不能不孝。
  母亲越来越过分,他也越来越习惯。
  导致她一再小产……
  他其实觉得庄知薇本人怕是不会那么绝情,可她的姐妹们都太厉害了。
  而如今……
  庄知薇终于有了良人,可他却沦落至此。
  可他恨也恨不起来,又不甘心。
  他后来娶得妻子,样貌还不错,只是不识字,只懂得过日子,并不会那些风花雪月的事。
  更对他的过去不屑一顾。
  她只管柴米油盐,毕竟家里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弟弟和弟妹也分家单过,爹爹也跟着他们过去了。
  他知道,爹爹……是不能面对他。毕竟他母亲的死,在家里就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如今,一年到头,父子三个基本上不见面了。
  因为不能人道,与娘子关系自然也不会好。
  所以婚后几年,她忽然怀孕的时候,贺洪渊除了呆滞,一点都没有别的反应。
  怀上了旁人的孩子,他娘子不是不愧疚。
  也对他好了很多,此时的贺洪渊,因为这几年的不如意,已经有了一身的小毛病。
  自然需要人照顾。
  他呆滞,愤怒,自嘲过后,却是什么都没说。
  他认了。他清楚,他娘子这一家子的性格。
  如果闹开了,能如何呢?和离?
  然后呢?将他不能人道的事闹的众人皆知么?
  算了,就认了吧。
  十月怀胎,他娘子生了个儿子,健健康康的一个孩子。
  长得不像娘子,是个十足憨厚的长相。
  他给起名,叫贺诲。
  他对外解释,是希望这个孩子能听从教诲,努力上进。
  可这个字与那个字差多少呢?
  后来,他也见到了那个与他儿子长得差不多的男人。那是个很老实的男人。
  是县城里布匹店的掌柜的。
  他虽然无心去了解那些事,可就这么大个地方,就算他再是隐瞒,什么事又能瞒得住呢?
  他还是知道了。
  原来他娘子当初是想嫁给那个男人的,可她的爹娘觉得没前途,贺洪渊毕竟是读书人,迟早还是要回到汴京城去的。
  贺洪渊只是苦笑,看来,他岳丈和岳母终究是眼光不好。
  因为几年后,是那个掌柜赚到了钱,娶了一房妻子,去汴京城做生意去了。
  而他贺洪渊,却永远在这个小地方呆了下来。
  随着时间的过去,没人有再去说他与他的孩子如何。
  他的娘子也好像不再惦记那个掌柜,反倒是安心过日子了。
  贺洪渊从来不亲近他们母子,也不苛待他们母子。
  他只是沉默的过日子,每天都在这个家里,却像是不存在这个家里。
  一年又一年的过去,他依旧每年都叫人去打听消息,如饥似渴的听着汴京城的一切。
  知道庄知薇过的很好,知道贺彦钧过的很好。他就会很高兴。
  知道他头发都花白的时候,躺在了榻上,再也不能做更多了。
  他将一辈子积攒的钱,差老仆送去汴京城,给他真正的儿子。
  而老仆走后,他就因此,被妻子恨到了骨子里。
  因为他什么都没给贺诲留下。
  不过,或许是继承了那个掌柜的憨厚,贺诲毕竟还是好心的。
  于是,他依旧伺候了汤药。直到贺洪渊闭眼前。
  贺洪渊后半生里,日子不顺遂,可他倒也没真的恨过眼前的孩子。他又有什么错处?
  此时,他看着给他伺候汤药的孩子,心里只有一声叹息。
  这一辈子,真是冤孽啊。
  “爹爹总是派人去汴京城打听,我小时候也看到爹爹写的那三个字,贺彦钧,那是爹爹的孩子?”贺诲问。
  贺洪渊最终,还是给他讲述了汴京城那遥远的过去。
  以及,他自己的身世。
  其实,贺诲也不是没有猜测。
  此时一切都证实之后,他除了震惊,还有愧疚。
  其实到了这一步,他们也不必特意亲近起来了。
  二十年来的不闻不问,哪里是一朝一夕能弥补呢?
  可贺洪渊可能还是修来了一些福报吧。
  这个便宜儿子,终究还是替他摔盆扶灵,将他体面的安葬了。
  一个黄土包埋下去的,是一个人的尸骨,也是一个人一生的故事。
  终究,都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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