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

  顾奶奶戴上老花镜,从布包里摸出一张报纸,正是一个月前,沈娇宁在省会歌舞剧院演出,一位记者向她发起诘难。
  “话说得多难听哦,说她跳舞应该羞愧,都是什么话,我儿子孙子都在外面卖命,孙媳妇还要被人这样说。”顾奶奶擦着老花眼镜,“我老早要告诉你了,你爸天天跟我说你在部队忙,结果人躺在医院里。”
  顾之晏突然说:“奶奶,我以后不出去了,改军事指挥,就在部队上班。”
  顾奶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真的啊?”
  “嗯,真的。”
  她愣了愣才笑起来:“那感情好啊,你快些告诉宁宁,等你养好身体就办酒,以后你们俩好好过日子!”
  顾之晏微微颔首。
  军医告诉他,他有些创伤后应激障碍,短时间内不再适宜出去执行任务,需要休养,等完全恢复了再看情况。
  也许是那个小土包被炸开时,他明明没有被炸中,却感受到了腿部断裂的疼痛;也许是入敌营侦察的程佑再也没能回来;也许是那颗穿过他身体的子弹……也许是他醒来那一眼,看到憔悴极了的小姑娘。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应激障碍,但这些事,让他觉得确实该退下来了。
  他今年已经三十二岁,巅峰期就要过去,是时候离开特种部队,把冲在最前面的位置让给年轻人。
  祖国从来不缺英勇的年轻人,他该去更适合他这个年纪的岗位了。
  ……
  顾之晏这边暂且不用担心,沈娇宁便去看望了元静竹,为了让她出门散散心,邀请她一起去舞团。
  “走吧,金夫人也在,还有那个小天才金子墨,你不是可喜欢他了?”
  元静竹被她说动,一起去舞团。
  这里知道程佑出事的,只有翟小凡等几个人,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她的情况,和以前一样热情地招呼她。
  后来元静竹常来舞团做些杂务,沈娇宁给她想了个职位,叫艺术总监。
  第142章 《玫瑰与我的祖国》5  比想象中更喜欢……
  沈娇宁一个月没来舞团, 这时候才知道,他们一个月前在省会歌舞剧院上演的舞剧引起了超乎意料的反响。
  当时有电视台的人在,但为了节约胶卷, 没有录下全程,只录了“送他上战场”、“和平鸽在天空飞翔”两个片断。但仅这两个片断就足以让外界震惊, 玫瑰变色又起飞的舞美手段也吊足了人们的好奇心, 都说简直像在变魔术。
  因此, 南方芭蕾舞团和南方大剧院两边都接到了一大叠来自观众们的请求, 说请他们继续演出这一部舞剧,到时候一定买门票支持。
  只是沈娇宁不在,翟小凡这个预备役怕自己跳不出最好的效果砸了招牌, 一直没有再次上演。
  “好,安排一下,下周就演出。”
  沈娇宁这段时间疏于训练, 这几天便要努力把欠下的练功时间补回来, 加上每天结束训练后还要去医院看顾之晏,虽然精神上较之前放松, 瘦下去的肉却没再长回来。
  她本来就是偏纤细的骨架,这么一瘦就太瘦了, 见了的人都心疼。
  顾之晏为了不让她如此奔波,不再需要医生护士催他休养,谨遵医嘱,让睡就睡, 让躺就躺, 医生说吃什么,他就吃,如此一周, 终于恢复良好,提前出院。
  出院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观看这段时间连医院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舞剧。
  舞剧门票早已售罄,但沈娇宁作为团长,自己手里留了票,给顾家三口人安排了最好的位置,季老师等打了招呼要过来看的,也都给了票。
  季玉兰之前已经去医院看望过他,那会儿他还在昏迷,醒来后又去看了一回,人也不大好。见他现在已经能出院来看演出,欣慰又感慨:“幸好你撑过来了。”
  “嗯。”
  他们都是从一出生就处于战争下的人,若要说起来,从父母辈开始就颇多遗憾,再到这一场战争,心里堆积的情绪太多,反倒说不出什么。
  好在演出开始,他们的注意力被带到了台上,尤其是身后的观众反响格外热烈,一般都是演出结束或中间表演到精彩之处才鼓掌,这回倒好,大幕才刚拉开,演员都还没出来,他们先鼓起掌来,直到演员出来才停下。
  顾奶奶笑得嘴都合不拢,她不常出门,这还是第一次来看演出,但光看这反应,就知道宁宁是极受欢迎的。
  经过各大媒体连月的报道,即便没看过首场演出的观众,大多也了解了舞剧内容,也知道里面有很多格外出彩的设计,但知道归知道,等亲眼看时,只觉得舞剧里真正的精彩是语言根本就形容不出来的。
  再厉害的笔杆子,也只能说这舞“深情婉约、极致的大爱与小爱结合”,说舞者“舞技精湛、令人动容”,说服化道“精妙绝伦、堪称经典”,但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身在现场,舞者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柳眉微蹙、含情凝睇之间,就能被轻易打动。
  顾之晏沉默地看着,台上的她跟那男舞者难舍难分,脑海里却浮现出那天在小区门口,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不愿意放开,执拗又脆弱的样子。
  他去了边境,而她编排了这样一支舞,她排这舞时,心里该有多难过。
  他心里发酸,恨不得现在就奔上台,代替那个男舞者,上去抱住她。
  ……
  演出结束,观众们热情似火,掌声久久不歇,最后不知道谁带的头,居然喊起了“再一次、再一次”。
  最后沈娇宁拿起话筒,告诉他们:“我们的鸽子飞出来容易,要放回原样可费工夫了,今天没法再来一次。”
  后来又让管道具的拿了些可爱的小道具,还有剧院里放着的一些糖果,从台上扔下去,很是闹了一会儿,观众们这才散场。
  因为这个,她回后台的时间就比原来晚了半个小时。
  顾之晏一定会等她演出结束,他今天刚出院,沈娇宁怕他久坐累了,急着下舞台去看他。
  她刚到后台,还没来得及去找顾之晏,翟小凡就喊住她:“团长,八一厂来人了,说要把咱们这部舞剧拍成电影,导演在休息室等您呢。”
  沈娇宁眼睛一亮:“哪位导演啊?”
  “我不认识啊,说是姓高。”
  沈娇宁立刻想到了之前为《女儿》拍摄电影版的高文康导演,对翟小凡道:“你去跟顾之晏说一声,让他先回家休息,别等我。”
  说完,就去了休息室,见导演。
  她推开门,发现里面有两个人,一老一少,年纪大的正是先前合作过的高文康导演,年轻的那个她也不认识,毕竟她不是电影行业的。
  “沈同志,好久不见啊!”高文康一看到她就站起来,跟她握手,“这几年你发展得越来越好了啊,我天天能看到你的事迹,你这门票可不好买啊。”
  “高导演过奖,你要是跟我说一声,我送你几张票就行了。”
  高文康给她介绍旁边的年轻人:“这是我侄子高阳,咱们厂新锐导演,刚刚在国际上拿了奖的,他想拍你这部舞剧,你觉得怎么样啊?”
  沈娇宁跟高阳互相打了招呼,然后说:“那当然好,现在能去国际上拿奖的导演可不多,那咱们谈谈细节问题?”
  双方都没意见,就拍摄具体事宜进行大略的沟通,最后说到拍摄时间。
  高阳道:“这部舞剧不需要实景,现在这样的舞台设计就非常巧妙,我手里有厂标,等剧本通过备案就可以开始拍。”
  “这个备案大概要多久?”
  “顺利的话很快,慢的话一个月左右。”
  沈娇宁说:“那就一个月之后吧。”
  高文康不由问道:“沈同志接下来还有其他安排吗?”
  “嗯,我要办婚礼,已经拖了很久,实在不能拖了。”沈娇宁道,“你们要是有时间,到时候也过来。”
  “恭喜恭喜。”高文康连连道贺。
  高阳却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虽然她今年已经二十多岁,但她跟一般女孩子不一样,在舞蹈界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事业明明还能更进一步,又是舞者,没想到她这么早就要去结婚了。
  “恭喜沈同志。”高阳最终还是没去对别人的事指手画脚,只说,“我那部电影能得奖,还要谢谢你。”
  “啊?”她跟高阳素不相识。
  “你当时在瓦尔纳大赛拿金奖的消息传到国内,汪部长那时候正在给大家开繁花杯准备会议,当时八一厂派去参加的人是我,我就趁机跟部长说,舞者都出国拿奖了,就让我们也送电影出去试试吧。”
  去年,国家向国际电影节送了几部片子,高阳的电影就在其中,最后他拿了奖。
  高文康也道:“我侄子以前是只拍实景电影的,对你久仰大名,特意过来看这部舞剧,看完才决定拍一部舞剧电影。”
  沈娇宁没想到还有这些事,笑道:“那也是你自己争取的机会,自己有实力才能拿奖,我也恭喜你。”
  有了这一层,他们谈起来更顺利,当晚就把关键的几个问题协商妥当。
  沈娇宁送走他们时,已经深夜十二点多,折返回后台一看,空空荡荡的,其他人都走了,只有穿着一身宽松衣服的顾之晏还在,趴在梳妆镜前,好像睡着了。
  她看着男人因为趴睡而有些弯曲的脊背,目光柔和下来,走过去轻轻推他:“醒醒。”
  “你们谈完了?”顾之晏勉强睁开眼睛。他重伤初愈,还有些嗜睡。
  “谈完了,不是让你先回去吗,怎么还是留下来了。”
  “你只让我回家,却不给我钥匙,我回去不也被关在门外吗?”
  沈娇宁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回家是去自己的住处,她原本以为他是要回顾家的。毕竟他从不在她那过夜,连住客房也不肯。
  她心想,可能是因为他们的报告已经批下来,虽然还没办酒,但确实已经是经过组织认可的夫妻了。
  “好,我们回家。”
  她扶着顾之晏站起来,他已经能自己走路了,据他自己说,正常走都不成问题,可是她不放心,放慢了步子,硬是把从舞团到家里短短的路走了好久。
  最后顾之晏把头靠在她身上:“娇娇,我好困啊。”
  “回去就可以睡了。”
  “可是,这么走好幸福啊,就算不睡也没关系。”
  ……
  他们回到家,洗漱完,顾之晏自动去了她的卧室,说天气还冷,要给她暖床。
  正是四月天,再适宜不过的天气,根本谈不上冷。沈娇宁觉得他是仗着合法夫妻,终于想把前几年那些强自按捺的时刻弥补回来。
  她走过去,掀了顾之晏的被子,撩开他衣服检查子弹留下的伤口。外表看确实已经愈合,只是不知道里面的脏器恢复得怎么样,再看他被战火烧伤的左臂,一大片狰狞的伤疤。
  她呼出一口气:“你现在开窍也晚了,把身体养好再说。”
  “你那小脑瓜都在想些什么呢。”顾之晏拉好自己的衣服,把她按在怀里,“睡觉了。”
  沈娇宁被他半搂着,她还从来没有这样睡觉过,一时有些睡不着。
  路上就很困的顾之晏听着她纷乱的呼吸,也睡不着了。
  良久,他问:“那些伤疤很丑吧,你会不会害怕啊?”
  “不怕,也不觉得丑,我为你骄傲。”
  “娇娇,下月初又是黄道吉日,我们把酒席办了吧,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结婚了。”
  “嗯,我也想。”
  他们在黑暗中,摸索到对方的唇瓣,仿佛两条沙漠上的鱼,从对方身上汲取生命的水分。
  她现在才明白,自己比她一直以为的,还要更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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