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帝王少年登基,十一年来处变不惊。
  今日头一回乱了分寸,脚下步履生风,匆匆到了永明殿,指着门口的石凳问静念:“多重?”静念答道:“约么五钧。”
  帝王上前弯了身,手臂搭上去,铆足了劲头向上抬,石凳纹丝不动。
  帝王心灰意冷:完了完了。
  完了完了。
  第9章 君若扬路尘(四)  没别的本事了,表演……
  云澹瘫坐在永明殿的椅子上,适才心内嘲笑荀肆是死狗,这会儿自己倒是变成了死狗。
  帝王颜面岌岌可危,一来担忧御不服那荀肆,二来眼见为实确认那荀肆是练家子,撒起泼来自己怕是治不住,夫妻之间的事总该夫妻解决,总不能叫静念去打她吧?
  有气无力抬起手:“静念...”
  “在。”
  “门口那石凳,你可能抱起来?”
  静念走出去看了看,五钧对于练家子来说,倒是不难。“回皇上,可以一试。”
  “你去抱一下,朕瞅瞅。”
  静念得令走过去,两脚岔开,气运丹田,弯下身去,双臂把着那石凳,抱了起来。担忧云澹看不仔细,又抱着它转过身:“皇上。”
  “嗯。力拔山兮气盖世,抱着吧!”云澹甩手而去。他心里憋闷,当初选荀肆,也是思量一番的。但从未有人与他讲过荀肆的身量。若说娶了便娶了,但成亲了总不能不圆房吧?既是要圆房,总不能糊弄了事吧?那荀肆看着缺心眼儿似得,若是自己不得宜,她胡诌出去,该如何是好?
  竟是被这点事难住了。
  那头荀肆在凉亭睡了幽长一觉,睁眼之时觉着神清气爽,昨夜的疲累一扫而空。拿起身上的披风问一旁候着的千里马:“这是谁的?”
  “回主子,皇上的。”
  哦哦。
  皇上的,那可不能怠慢了,好好折起,双手捧着欲带回永和宫,转念一想,这玩意儿带回去难不成要供着?算了算了,给他送回去。
  “带个路?”她捧着那披风又转回到千里马身旁,千里马自然不好推脱,于是带着她朝永明殿走。
  到了永明殿,见到门口的石凳堵着门,是静念正抱着之时被喊着办差,顺手放在这,寻思着回来挪回去。问千里马:“这石凳儿放这不碍事?”
  千里马也不知为何石凳到这来了,只得说:“碍事碍事,奴才叫人搬开。”
  荀肆肉手一挥:“甭费那劲。”将披风递给千里马,走到石凳前仔细看了看下手的地方,而后撸起衣袖,露出藕段儿一样雪白的胳膊,抱住石凳,猛的一用力,将那石凳抱了起来。
  这一幕,落在出来透气的云澹眼中。
  他手中那本书落到了地上,心中万念俱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要你何用?
  丢给荀肆一个白眼,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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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后便见不到他了。
  荀肆整日忙着记人名,亦想不起他来。这永和宫的宫人们从前的主子想必是个女秀才,赐下人的名字各个文邹邹,轻舟、彩月、婵娟、碧潭、绮罗,各个绕口。荀肆亦懒得细问,少一事是一事。
  到了第六日清早,她还在赖床,正红进了门:“小姐,快。教规矩的先生来了!女先生!”
  荀肆一听先生来了,连滚带爬的下了地,让正红帮她穿戴好便迎了出去。
  那先生站在永和宫门口,清风朗月一张脸,含笑看着她。
  荀肆不知怎的,竟有些拘谨。大抵是那先生看起来令人亲近。
  “澜沧打西北回来,数次说起肆姑娘。”女先生是丞相欧阳澜沧的妻子宋清风,当今圣上年幼时也师从她一段时间。
  “又说我打架之事吗?”欧阳丞相在陇原住了月余,荀肆打了几架都被他逮个正着,逮到便逮到了,转身就去阿大阿娘那里告小状。
  欧阳夫人笑出了声:“也说了旁的。”
  “譬如?”
  “譬如说肆姑娘刚直不阿,聪明伶俐,有将才。”
  荀肆脸一红,还将才,哪个将才窝在女人堆里记人名。罢了罢了!
  “先生您快进来坐。”荀肆转身进了门,指了指面前的主位。欧阳夫人从前听夫君说这肆姑娘不拘小节,而今是应验了。她心中不反感,甚至有些喜欢,但在这后宫里,他日若是这样鲁莽行事,怕是会落了话柄。
  然而,并不急于一时。荀肆指了哪儿,她便坐了哪儿。随后朝荀肆笑笑:“今日咱们没什么要学的,吾与肆姑娘讲讲当今圣上?”
  荀肆打小对先生敬畏,这会儿听到先生要训话了,便赶忙规规矩矩坐下了。欧阳夫人看她肉肉乎乎的透着一股子憨直喜庆劲儿,心中不免对她生出了怜爱。
  “肆姑娘对当今圣上,可有什么想问的?”
  荀肆最关心自己的脑袋,还有荀家人的安危。于是清了清喉咙,小声问道:“他性子如何?会不会随意将人脑袋咔嚓了?”
  欧阳夫人捂着嘴笑了:“安稳做了十一年皇上,把江山治理的这样好,自然是雷霆万钧的狠角儿,但若说随意砍人脑袋,没有过。性子嘛,打小沉稳寡言,老成持重,心思重,但心地真的好。”
  …
  欧阳夫人见她眉头微微皱着,知晓她不信,却并未深说。人与人之间,还是得经事儿,还得看缘分。但从澜沧说荀肆故意吃胖了这点来看,她眼下对皇上并未存那样的心思,皇上对她呢,定会敬着宠着,却也尚未有那男欢女爱的心思。二人只要不把对方惹急了,倒也能过下去。
  于是绕开话题,细细给荀肆讲起了云澹的后宫之事。
  云澹继位后,并未大肆选秀过。目前后宫嫔妃十一人,子嗣四个,两个皇子,两个公主。其中大皇子是先后所出,二皇子是贤妃所出。两个公主,一个是梅嫔所出,一个是良贵人所出。眼下先后去了,大皇子暂由贤妃养着,待荀肆的册封大点后,便要安顿要荀肆身下了。
  荀肆起初听着欧阳夫人讲那些,左耳朵听了右耳朵冒了,总觉得与自己不相干。直到听到这句,大皇子要叫自己母后,情不自禁叹了句:“哈?”掐着指头算,自己将将十九岁,就要做人家阿娘了?
  “使不得使不得。”小胖手在眼前晃了晃,嘴上亦起了急:“这个使不得。您说要我做大皇子母后,往后大皇子问我功课,我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要我教他些有用的,我也不会。总不能教他胸口碎大石吧?这可使不得。回头把万岁爷的儿子带坏了,万岁爷脾气再好,也得把我咔嚓喽!”荀肆急的语无伦次,把欧阳夫人逗的前仰后合。这世上能让欧阳夫人笑成这样的女子,荀肆怕是头一个了。
  “胸口碎大石…”欧阳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重复了这句,又笑了出来。胸口碎大石,亏她说的出来!这个妙人儿诶!待笑够了,起身拉着在地上转圈的荀肆,将她按在椅子上:“感情皇上还没与你说这些呢?”
  荀肆摇摇头。
  欧阳夫人不知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会儿也不敢再多说了,只得拿出一本册子递到荀肆手中:“先不说这个了,做大皇子养母一事,回头你当面问问皇上是如何思量的。这是接下来一整月要学的东西,计有两项:一则为礼,衣食住行站立坐卧言谈举止均有约束;再则为制,皇后统领六宫,总该有法有制,不然后宫大乱,肆姑娘无法自处。今儿肆姑娘可以先思量一番,咱们从哪里讲起,如何?”
  荀肆翻着那一本厚册子,心中哀嚎一声:娘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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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肆的脚丫儿泡在盆中,手中捏着那本册子,欧阳夫人说要她选从哪儿学起,这有甚好选,左右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唇一嘟,哼了一声,将那册子扔到床上。
  外头存善的声音传了进来:“皇上驾到~~”
  正在帮荀肆打扇子的彩月听到这声,慌忙收起了扇子,手不自觉的在发髻上摸了一把。这才说道:“主儿,皇上来了,您这…”
  荀肆看到她腮边飞红,心中啧了一声,配合的将脚移出盆,趿拉着一双花布鞋站起了身,候着云澹进门。
  “吵着你入睡了吧?”云澹笑意盈盈,余光看到荀肆嘴撇了撇,显然对他突然造访不满意:“不开心了?”
  “哪儿敢呐!”荀肆学阿娘每回对付阿大的口气,阴阳怪气应了一声,而后噗嗤一声被自己这傻样儿逗笑了。
  她这一笑,巨枝乱颤,云澹想起她搬那石凳的样子,不动声色将黄花梨木椅朝远处挪了挪。
  呔!你是万岁爷你怕什么!千里马挪腾到他身边,弯下身子凑到他耳边:“主子您是不是哪里抱恙?“
  云澹抬头幽幽瞪了他一眼,这一眼有些瘆人了。千里马打了个哆嗦,寻了个辙子跑了。
  第10章 君若扬尘路(五)  臣妾吃的白白胖胖的……
  剩下的人都待在一旁默不作声。存善见主子们不说话,以为是下人们在场多有不便,于是朝彩月轻舟正红摆手,正红狠狠瞪了存善一眼,添的哪门子乱?但又不好赖在这里不走,于是磨磨蹭蹭出门了。
  屋内只余二人。
  云澹抬头看了眼荀肆,她头发披散在肩上,适才的脚泡的脸颊泛红,内里着一件白色中衣,外披一件桃红色褂子。桃红月白,像极了御厨做坏了的桃花糕,被丢在案板上,多数被野猫叼走了。
  清了清喉咙:“你怎么不坐下?”
  荀肆抬起眼看他目光落在自己露出的那截雪白脖颈上,立马双手捏住衣领子,眼睛立了起来:“看哪儿呢!”
  霍,好不厉害。云澹没接这茬,兀自说起话:“今儿先生来过了吧?先生呢,从前也教过朕,是京城有名的宋三小姐,名动我朝的凡尘书院就是先生开的。今儿先生讲什么了?”有心把话题往大皇子身上引。云澹自有云澹的打算,大皇子修年聪慧果敢,是继承皇位的好料子,若不是思乔去的早,今年也该册封他为太子了。
  荀肆平日里糊涂,但碰到正经事,从不拖泥带水。“臣妾不能做大皇子的养母。”她说完一屁股坐下,看着他侧脸神色。
  云澹并未想到她拒绝的这样干脆,连客套都没有,于是顿了顿:“你甫进宫,万事需从头来。在后宫里,母凭子贵。做大皇子的养母,对你没坏处。”
  “那也不成。臣妾自己还没经过事儿,就平白无故多了个大儿子...多了个儿子,总该管教吧?臣妾打小就不守规矩,回头把大皇子带坏了,您再咔嚓了臣妾。”
  ....她担忧的是这个?云澹看着她目光灼灼,不像说谎。
  “朕又不是铡刀变的,动辄就要咔嚓人。”
  “万一您哪天气不顺了中邪了...”
  ...
  云澹被她气笑了:“那你说怎么办呢?大皇子尚年幼,现在由贤妃照顾,但贤妃有自己的孩子...朕有一回听宫女们说大皇子下了学没有吃食,二皇子病了,贤妃分不出身...那么小的孩子,生生饿到半夜...”云澹说到这,余光扫了荀肆,她正歪着头,眉头皱着,嘴角微微搭着,可怜起大皇子来了。听进去了。云澹觉得自己有些坏,但后宫与朝堂一样,都需用点心思。见过两回荀肆,大体知晓了她的为人,虽然顽劣些,但没有那些阴沉的心思,属实不坏。将大皇子放到她身下,他放心。
  “这事儿不急,往后再说。”云澹适时收手:“朕明儿叫了人来量你的尺寸,去做册封大典要穿的衣裳。快入夏了,一并做几身夏天的衣裳。”又扫了荀肆一眼,不知要多用多少衣料子...
  荀肆咂摸着云澹的话,咂摸出味儿来了,这王八蛋给自己下套呢!于是也不再纠缠,转而说道:“正红定西北星千里迢迢的来,衣裳也破了...”
  “一并做了。”
  “臣妾出门时,阿大阿娘是给带了盘缠的..但禁不住这一路花销,这会儿盆干碗净了...”
  “叫千里马给你取些银票来。”
  “先生那教规矩的册子,足有..”荀肆竖起一根手指:“这么厚。臣妾学不来。”
  ....
  云澹明白了,这个小胖墩儿拿大皇子的事儿要挟自己呢!她倒是得了便宜卖乖,趁火打劫起来:“那你想如何呢?”故意问她。
  “您看这样成吗?”荀肆彻底转过身,隔着桌子正对着云澹。云澹亦转过身子正对着她。“后宫的事儿臣妾管不好,您安排一个厉害角色来管如何?”
  “那你做什么?”
  “臣妾吃的白白胖胖的,给皇上再添俩皇子...”胳膊向前探,绵软的手指在云澹的衣袖上摩挲,眼睛一挤,说不出是勾/印还是逗弄,说白了是顽劣上身,滚刀肉一块。
  !!!
  好样的!云澹看着她的身子,比自己还要宽些,这会儿同情起自己来了,还添俩皇子...铆足了劲儿洞房花烛一次,生米煮成熟饭,往后想都别想!他脸气的通红,丢下一句:“随你。”
  衣袖一甩,走了。有点不识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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