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赵真晃动了一下手中的酒盅, 沈桀的心便如那酒盅一般泛起了波澜, 暗自握紧了双拳, 有些忐忑。
  这时, 赵真道:“许良此案确实是罗志远所为吗?”
  沈桀其实并不想现在就说的, 可是长姐问道了, 他便不得不说, 只是……他总有种该收手,不能继续下去的感觉,因而犹豫不决。
  赵真察觉到了他的犹豫, 抬眸道:“有话直说便是,我不是那种不辨是非之人。”
  沈桀思琢再三,最终从怀中掏出一张状纸给她:“长姐, 你之前说过, 我不能在你面前说些诋毁他的猜测,而这次却是证据确凿, 子澄不得不说, 他在大理寺中有人, 我也安插了人进去, 虽然权利不大, 但偷出一张状纸还是不难的,你且看看吧。”
  这张状纸上写的是罗志远的状词, 大抵意思是他是受陈昭威胁致使,陷害于她, 其过程非常详细, 如何密谋,如何实施,都条理清楚的写了出来,最后盖着大理寺少卿的官印,让人看过以后真的就认为是陈昭所为了。
  沈桀见她看了许久不言,手心有些发汗,开口道:“长姐,罗志远还在狱中,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见他,陈昭真的不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他背地里做的那些事,你都不知道!”
  赵真闻言将状纸放在桌上,看向他,表情异常平静问他道:“他为什么害我?他和我还有什么仇?”
  沈桀情绪有些激动道:“长姐,难道你忘了吗?忘了他那些年是如何打压赵家,打压我们了?他根本就是个望恩负义的白眼狼!利用完了便卸磨杀驴,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他的皇权!新帝不知我们之间的纠葛,任命我掌管南衙十六卫,掌重权,他知道我不忠于他,视我为仇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而我与你又是一体的,你渐渐得了陛下的青睐,他自然是坐不住了,不愿你在神龙卫中站稳脚跟,得以他日重振赵家军!长姐,你不能继续被他骗了!他就是狼子野心!”
  赵真听完,却没有他那么激动,抬眸看向他:“你的意思是说,他见不得我好,便故意陷害我吗?”
  沈桀有些急切的点点头:“长姐,你被他骗了,他对你一直就没有真心过,他一边说着爱你,一边命人刺杀我,全然不顾在我身边的你的安危!他根本就配不上你的信任!”
  赵真听完,不言不语,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他。
  沈桀被她看的有些坐立不安,险些要撑不住的时候,赵真却收回了目光,举起酒盅小酌一口,目光有些缥缈的望着远方,她轻叹道:“子澄……”
  沈桀的心口揪了一下,目光落在她平静的侧脸上,握紧手中的酒盅,回道:“长姐,我真的是为你好……”
  赵真却没继续说这些,目光仍然有些悠远,语气平静道:“我从小到大时常在想,赵家祖祖辈辈征战沙场,最后将命留在了沙场上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说到这抿了口酒继续道,“年少的时候,我以为祖辈大概和我一样,喜欢那种驰骋疆场,威风八面,被人拥护为小将军的感觉。”她说着唇角露出一抹笑意,“身披战甲,满身荣耀,被人跪拜和推崇,走到哪里都觉得自己是发着光的。”
  年少的她从不掩饰自己的虚荣,她幼时便随军,虽然不用上战场,但每天都会骑着老虎在军中招摇过市,接受着军中或是畏惧或是艳羡的目光,后来她上了战场,挣了军功,被奉为小将军,更是威风八面,傲视群雄。
  她就是这般虚荣而单纯着,享受这种被人崇拜的感觉,便不惧生死,每次披甲上阵都抱着凯旋而归的雄心,所以她骁勇、坚韧、有着用不完的冲劲。
  可这种征战杀敌、染满鲜血换来的虚荣总有倦怠的时候,她再年长一些,便不贪恋那种被人奉为战神的感觉了,于是她又一次的在想,她为什么会这样不怕死的冲锋陷阵,她到底为了什么?
  赵真敛了笑意,仰头喝些一整盅酒,继续道:“后来远征洛河的时候,我看到了许多因为战事,而背井离乡、骨肉分离的百姓,他们贫穷、饥饿、无家可归,受尽了战事的折磨,甚至有些人受了敌军的摧残,苟延残喘,我那时很气愤,所以我想,为将,大概就是为了给那些颠沛流离的百姓一个安稳的家吧……”
  沈桀虽然不解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些,但还是耐着性子给她斟上酒,没有打断她,只是道:“长姐心怀天下,一直是我心之所向。”
  赵真摇摇头,看向他:“可是我怨过,当琛弟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抬回来的时候,我怨恨过,为何我赵家世世代代为国征战,最后换来的却是断子绝孙的下场?为了这天下的太平,为何我赵家的儿郎却要连命都不顾?你也知道,我彼时在京中,京城远离战事,京中的人过的歌舞升平,而我的弟弟却在水深火热之中,最后把命都留在了那里……”
  赵琛的尸体被运回京中的时候,已经腐臭,她仍旧不顾阻拦要开棺看弟弟最后一眼,她那个高大英俊的弟弟,变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丑陋尸体,连本来的样貌都看不出来了,她的心痛的像被人狠狠扎了一刀一样。
  她不禁开始回想,那些被她斩杀在刀下的人,是不是也是这般惨状,被运回故土的时候,家人是否也如她这般心如刀割?她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不是没怕过,但她会安慰自己,安慰自己说那些都是该死的人,是她的敌人,可这世上真的有该死的人吗?她的琛弟该死吗?
  沈桀看到了她眼中的哀色,伸手握住她的手:“长姐……”
  赵真看向他,眼睛里似乎涌动着千万种情绪:“子澄,你在我心里一直也是我的亲弟弟,琛儿死后,你和父亲便是我唯二的牵挂,我时常给你写信,差人给你送东西,都是想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如今你终于能回到我和父亲身边了,我现在最大的心愿便是希望我们能平安喜乐,一家人好好在一起过日子,别的都不重要。”
  沈桀的心口像是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有些抽疼,他握紧了赵真的手:“长姐……”
  赵真看向他,黝黑的眸子似乎要望进他的心里去,她声音有些缥缈:“子澄,我还是你的长姐吗?”
  这句话像个重锤,砸在了沈桀的心口上,心中的愧疚和自责如潮涌一般袭来,他可能真的不适合欺骗她,他虽恨陈昭入骨,却骗不了她,骗不过自己的心。
  沈桀松了她的手,重重跪在她面前:“长姐,我对不起你,可你永远是我最重要的人!”他抬起头,已有些沧桑的面容上满是痛色,“但是长姐,我不甘心,也许你不自知,但你心中的天秤早已偏向了他,甚至因为他,我说什么都是错的,可是他却真的是想要我死!刺杀我的人就是他派来的!这件事情我没有骗你!”
  赵真看着跪在她面前的义弟,心中说不上来是痛还是失望,她终究不想承认的,却成了事实,她信任而维护的弟弟真的骗了她,为了他的一己私欲害了一条无辜的性命,狠狠地打了她的脸。
  她看着他道:“你是不是查到来刺杀你的人是付渊派来的?所以认定了是陈昭想杀你?”
  沈桀闻言一怔,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是……长姐,已经知道了吗?”
  赵真点点头:“陈昭早就告诉我了,只是担心你误会,嘱咐我事情没清楚之前不要告诉你,但可以肯定的是,人不是付渊派去的,是有人故意挑拨你与付渊的关系。你执掌南衙,而付渊执掌北衙,陛下虽然有让你们互相制约的意思,但更多的是对你们的信任。但你们这种关系,便也成了有野心之人的可趁之机,你们毕竟保卫着京城内内外外的安全,若是可以让你们明争暗斗,相互打击,自然可以得到攻陷京中的机会,这样浅显易见的意图,你都看不明白吗?你是被对陈昭的仇恨蒙蔽了双眼。”
  沈桀闻言愣了良久,不禁回想,明明是件无头公案,他为何如此顺利的查到了付渊身上,而豫宁王世子又为何如此适时的过来拉拢他……
  虽然沈桀执掌南衙,手握重权,可他毕竟初来乍到,在京中根基不稳,也没有自己的势力,得知陈昭已联合付渊对他下手,自是恨得不行,但奈何身边无可用之人,赵真又一味偏袒陈昭,他便无力与陈昭抗衡。
  而这个时候豫宁王世子来拉拢他了,豫宁王一脉毕竟是王族,手中还是有不少能人之士的,但豫宁王毕竟远离京中已久,想重新在京中立足,还需要拉拢他这样手握重权的武官,便不谋而合。
  豫宁王世子对他可谓拿出来百分之百的诚心,诸多事情为他出谋划策,给他减轻了不少的压力,而且豫宁王世子还有意和他联姻,彻底成为同盟,这个联姻对象自然是赵真和陈启威。
  陈启威的美貌,沈桀早已见识过了,足以和陈昭一较高下,也许长姐会喜欢也说不定,便制造机会让他们亲近,但只有这样还不够,必须要先让赵真和陈昭断了,于是豫宁王世子便替他谋划了这么一出戏……
  如今细细想来,豫宁王世子也是王族,这般处心积虑,若是有谋逆之心……
  沈桀看向赵真,脸上一片慌乱:“长姐……”现在皇位上的已不是陈昭,而是长姐的儿子!
  赵真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想明白了,抬起手来“啪”的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子澄,这一巴掌是打你骗我,你若是已不当我是长姐,从此我们姐弟情谊恩断义绝,非友是敌,我对你再也不会有所顾虑。”
  沈桀闻言急急抓住她的裙摆,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慌得像个孩子:“长姐,都是我糊涂!求你别你这样……”
  赵真终究是不忍,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目光如炬,盯着他继续道:“若是你还当我是你长姐,诸如此类的事情便不可有第二次,你对我也不可再有任何隐瞒,否则我定亲手取你性命。”她弯下|身子,紧盯着他道,“子澄,现在皇位上的是我儿子,我不会让他的江山有半分损失!不会让任何人对他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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