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往矶城外送消息的,是个女人

  入夜之后,风起得更烈,关上门窗能听到外头稀里哗啦的声响。
  傅九卿安坐在窗边,面色清冷的翻看着手中账簿,执笔挥墨,习以为常。
  不远处传来细碎的动静,靳月披着薄衫从侧屋走出来,身上裹挟着未散的水雾,整个人水灵灵的,她吃过屏风的亏,是以在她强烈的要求下,傅九卿只能给她开个侧房。
  屋内温暖如春,隐隐绰绰的香气,时有时无,若隐若现,就这么一点点的往人的脑子里灌,灌得人心猿意马,血液逆行。
  傅九卿紧了紧掌心里的笔杆,幽邃的瞳仁里,满当当都是眼前的人。
  可某人呢?
  浑然未觉。
  靳月穿着薄衫,单薄的浅碧色,依稀可见内里的肚兜,云遮雾绕般愈发让人遐想。怕扰了傅九卿对账,她顾自坐在他对面,伸手捻着糕点,美滋滋的翻着手中的兵书,完全没意识到对面那双桃花眼里,绽出的幽幽微光。
  “把衣服穿上。”傅九卿说。
  靳月头也不抬,将最后一口糕点推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嘟囔,“不要,正舒服。”
  谁让他怕冷,将屋子里熏得这般炎热难挡,同她穿多穿少又什么关系?何况,她正看得津津有味,哪有心思去管他。
  然则过了半晌,靳月似乎意识到了不太对,迟疑着抬了一下眼皮子偷瞄对面的人,心跳如鼓,她方才说了什么吗?似乎也不是太过激……
  阴鸷的眸,裹挟着铺天盖地的暗色,未见半分光亮。
  靳月赫然僵在原地,紧了紧掌心里的兵书,旋而立马赔笑,“相公,你要不要喝水?要不你……你吃点这点心,甜而不腻,酥酥脆脆的,可、可好吃了!”
  见傅九卿只是凝眸瞧她,并未说话,靳月先发制人,当即伏在桌案上,伸手将糕点递到他嘴边,“真的真的,特别好吃。”
  傅九卿只觉得眉心突突跳,她伏在桌案上,伸出如玉般的胳膊,指尖捻着粉色的小酥点心,四目相对,一个眸色清澈,一个极力压制。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动作像什么……俎上鱼肉,任他宰割,他握紧指尖的笔杆,恨不能就这样上去,便用这个姿……势!
  “张嘴!”她不明所以。
  往常,她都骂他是狐狸精。
  可现在,他都是觉得……她才是那个蛊惑人心的狐狸精。
  神使鬼差的,他真的张了嘴。
  “好……”靳月当即将糕点塞进他嘴里,话还没说完,他温凉的手业已抓住了她的皓腕,容不得她挣脱,她便是伏在桌案上,被他握着手腕,眼睁睁的看着他,一口口将她指尖的糕点吃完。
  靳月面上像是泼了一桶滚水,烫得不成样子,连耳根都跟着发红发烫,眼前这成了精的狐狸,一举一动,优雅之中透着魅惑,明明是那样清隽矜贵之人,可……可……
  指尖一烫,靳月骤然回过神,只瞧着眼前的人,将她指尖的糕点碎屑也吃的干干净净,分毫不剩。
  “吃、吃完了!”她的胳膊一直伸着,实在太酸,“可以放手了。”
  傅九卿挑了一双极是好看的桃花眼,眸光里有莫名的情绪在翻涌,“还没开始吃,就想跑?”
  “你身子不好,应该好好休息几日。”她理直气壮,鼓着腮帮子抗争,犹如刚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河豚,一双大眼睛毫不畏惧的瞪着他。
  他亲了亲她的面颊,“你如何知道我身子不好?”
  “这不是事实吗?”她皱眉,不知这狐狸打的什么算盘?绕的什么弯子?
  某人一声叹,“可见我这夫君当得很不称职,以至于夫人都觉得我……不行,所以……”
  所以他蓦地起身,做方才想到的事情,就在这张桌案上。
  “相、相公……”
  “让我填填肚子,不就是这个意思?”
  靳月:“……”
  不不不,真不是…… 晚了!
  桌案硌得她吃痛凝眉,过了半晌,他便抱着她去了床榻,依旧是以她自己“挑选”的这个姿……势,以至于靳月在累塌之前,赌气的想着,再也不往他嘴里喂东西了,毕竟他若吃饱了,便会把气力都用在她的身上。饶是要生小狐狸,也得先顾着自个的腰……
  瞧着怀里蜷成一团的某人,狐狸扯了扯唇角,指尖在她鼻尖轻刮了一下,“自找的!”
  怪青衫太薄?
  怪烛光缭乱?
  怪室内太暖?
  都不是。
  只怪一见倾心,一诺倾情,此心原空,因你圆满。
  傅家,波云诡谲。
  大牢,何尝不是?
  沐老庄主被关押在大牢里,内心原就煎熬,谁知晚饭的时候,歪眼老四忽然口吐白沫,四肢抽搐,还没挣扎两下,便翻了白眼。
  事发突然,谁都没想到,是以当场痴愣。等再回过神来呼救,待狱卒冲进来,伸手一探歪眼老四的鼻息,当场直摇头,“不行了,没呼吸了!”
  “死了?”沐老庄主眼睛发直,握着木栅栏的手不自觉的用力,指关节泛着瘆人的清白。
  歪眼老四的尸体被抬下去,所有人都心慌意乱,谁不想好好活着,只有死到临头,才懂得等死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大牢外。
  安康生与罗捕头立在檐下,借着昏黄的灯光,瞧着被抬出来的歪眼老四。
  “先送尸房,交给仵作。”安康生道。
  罗捕头点头,示意衙役把人抬下去,意味深长的望着安康生,“做戏得做得逼真。”
  “不见棺材不掉泪。”安康生抬步往偏房走去,“等到夜深人静,就该哭了!”
  罗捕头扯了扯唇角,“我倒要看看,那老东西一会是不是狼狈得直蹦跶,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逍遥法外这么些年,也该有报应了!”
  安康生也是这么想的,这些人罪有应得,罪该万死。
  很多人说,人死不能复生,该放下的就该放下,却不知承受煎熬的生者,每日浸泡在生不如死的仇恨里,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安康生放不下,但他希望有一天,靳月能放下。
  自己吃过的苦,不想妹妹也…… 牢内惶恐万分,外头狱卒在低声交谈,细碎之音时断时续,听得不太分明,却也能听到一二的。
  “这分明就是毒死的!”小杜家酒馆的掌柜,瑟瑟发抖,带着哭腔,“大家都是一起吃的晚饭,为什么只有老四被毒死了?是不是一日杀一人?又或者他的目标是我们当中的某个人,只是杀错了??”
  沐老庄主猛地抬头,“你胡言乱语什么?”
  “我们当中知道秘密最多的人,就是你!”他颤着手,直指沐老庄主,“是你!是你……”
  慌吗?
  当然。
  年纪越大,越怕死,尤其是这种生死关头,恨不能求老天爷,让自己多活几年,至于做过的错事……眼下可以忏悔,会心生懊悔,但若是回到数年前,定然还是会那么做的。
  未逢生死,私利当先。
  大牢里,幽暗阴冷,时不时传来怪异的声响,安静得宛若死气沉沉的阎王地府,谁也不敢睡,生怕闭上眼前,就再也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忽然间,一声惊响。
  牢内的众人皆齐刷刷的行至栅栏前,待寒光乍现,冷锋泛着嗜血的冷意,所有人都明白,这是阎王爷下了催命符,勾魂小鬼来拿人了!
  目标,沐老庄主。
  黑衣人的冷剑劈开牢门大锁的时候,外头的狱卒蜂拥而至,“抓住他!”
  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夹杂着刀剑碰撞之音,沐老庄主快速闪躲,却还是被黑衣人一剑贯,穿了胳膊,拔剑的刹那,鲜血喷涌而出。
  整个大牢内,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那令人作呕的气味所带来的,是对死亡的畏惧。
  “小心!”罗捕头一声喊。
  刀脱手而出,穿过栅栏的缝隙,“铛”的一声,撞开了袭向沐老庄主的暗器。
  狱卒逼退了杀手,黑衣人见势不妙,当即窜出大牢。
  “快,找大夫!”罗捕头疾呼,撕下布条勒住了沐老庄主的胳膊,以免其失血过多。
  可沐老庄主却未曾理睬这些,视线直勾勾的盯着那枚扎在木板上的暗器,“柳叶镖?柳叶……”心如明镜,这是找了离魂阁的人,要杀人灭口啊!
  “看住他!”罗捕头转头吩咐底下人,抓起刀就往外冲。
  府衙的后院,衙役们将数名黑衣人团团围住,灯火昏暗,冷风猎猎。
  苏立舟站在檐下,扭头瞧着安康生,“没死吧?”
  “不会。”安康生低声应答。
  苏立舟点点头,拂袖间,所有的衙役皆退后几步。
  黑衣人收剑,挺立,拱手施以江湖之礼,“苏大人。”
  “既是江湖朋友,本府亦不予为难,此番承情,多谢!”苏立舟抱拳。
  黑衣人纵身一跃,齐刷刷消失在夜幕中。
  罗捕头回来,躬身冲苏立舟行礼,“大人,沐老庄主吓坏了,估计会想清楚,很快就能说实话。”
  “此招虽然有违本府的为官之道,但是……特殊事件,特殊处理,本府也不是迂腐之人,只要能抓住二当家,破了当年的矶城之谜,本府无愧!”苏立舟长叹,转身离去,“你们抓紧,再过两日就不便见血了,到时候就算断了案子,怕也要拖到年后!” “是!”安康生行礼。
  皇帝这些日子要祭祖,要招待北澜使团,若是见血……颇不吉利,这案子必须速战速决。 “诶,你上哪儿找的这么多江湖朋友?”罗捕头问,“武功不弱,厉害得紧,改日介绍我认识?”
  安康生睨他一眼,“别找什么江湖朋友了,还是多找找闺阁女子,你瞅瞅你自己,一身臭汗,多少日不曾沐浴更衣?”
  “你这口吻怎么跟我娘一样?”罗捕头嗤鼻。
  安康生拂袖转身,“去大牢。”
  “等我等我!”罗捕头疾追。
  都这样了,看这老家伙还敢嘴硬?!
  沐老庄主亦是没想到,临了临了的,竟落得一个被灭口的下场,这一剑虽疼,但更惧怕……有一必有二,知道他没死,应该还会再派杀手过来吧?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种提心吊胆的滋味,才是最磨人的。
  “命真大。”安康生走进牢房,“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哪日若是跟歪眼老四一般,死得不明不白,才是真的冤!”
  沐老庄主面色惨白,满是褶子的脸上,浮出对死亡的畏惧,“矶城之战失败后,大当家死了,二当家、二当家他没死,一直、一直在京都城内,具体在哪我也不知道,都是他联系我,我才能见着他。当年将矶城消息往外送的是个女人,她她自称是南王府的人!”
  安康生赫然仲怔,“南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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