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番外109

  冷风呼呼的吹,悬崖边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凉薄无温。
  靳月立在那里,耳畔是玉和的哭声,她如同木偶一般低眉望着坐在地上,衣衫不整。
  “大人,没路了,我们逃不了了……”
  玉和的声音,那样的凄厉,合着悬崖上的风,像极了阎王殿前的招魂声,这大概就是最后的声音,也是最后的宿命。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靳月满脸血污,冷眼睨着逐渐围拢上来,却不敢往前冲的歹人。
  一个个,眼底透着狠戾,唇角挂着胜利的笑,真是让人讨厌啊!
  他们在说什么,靳月其实压根听不清楚,耳朵里嗡嗡的,她只看到不远处横七竖八的尸体,不是被杀的小姐妹,就是被她杀死的歹人。
  这些人折损了大半,损失惨重。
  之所以不敢靠近,也是源于这缘故,只要靳月不放下剑,他们就不敢轻易往上冲,即便她已经摇摇欲坠,即便她面如死灰,浑身是血。
  忽然有人策马急奔而来,说什么矶城已经安全了,大当家也被杀了,这就意味着矶城那帮匪盗没能等到驰援,被一锅端了。
  为什么没能等到驰援?
  因为都在这里,追杀靳月,然后被靳月所杀。
  谁都不傻,这个时候必须赶紧撤,否则朝廷大军会趁势来清剿,彼时一个都别想跑。
  可这些人终是不甘心的,都因为靳月这个女人,让他们死伤这么多兄弟,并且功亏一篑,这是何等的深仇大恨。
  靳月望着矶城方向,实际上已是油尽灯枯,精疲力竭,哪里还有气力去做什么,杀人……杀人是杀不了,不过自尽倒是还可以,她纵然是死,也不会把尸体留给这帮腌臜东西。
  十年,入燕王府!
  十年,恩义皆断!
  “若有来生,便当个寻常女子罢!”此生活得太累,下辈子投胎个普通的人家,相夫教子,再无恩怨情仇,再不受如此折磨。
  冷剑咣当一声落地,靳月转身,纵然跃下万丈悬崖。
  身后,是玉和歇斯底里的呼喊,“大人!”
  那一刻的靳月,是释然的。
  很多人,一眼万年。
  很多情,一瞬成灰。
  “妈的……”
  玉和被摁住,他们不杀她,直接将她拖走,既然折磨不了靳月,那么折磨靳月身边的人也是极好的,比如这些,忠心耿耿的女子军!
  “士可杀,不可辱!”玉和纵身一跃,“大人,别丢下我!”
  大人,玉和虽然胆怯无能,但誓不辱女子军威名!
  匪盗一哄而散,人都跳崖了,自然得马不停蹄的逃命。
  “公子!”
  若不是君山拦得及时,只怕是傅九卿都要跟着跳下去了。
  宋烈示意底下人继续追剿匪盗,疾步行至傅九卿身边,用力的摁住他的肩膀,“看看岩壁上的断剑,想想她当时的惨烈,你总不想让她死无全尸吧?”
  “谁说她死了?”傅九卿周身凉得厉害,“她没死,她不会死!”
  宋烈深吸一口气,“那就去把她找回来,而不是陪她一起跳,若是她没死,你却死了,那么我问你,你算她的谁?你们有什么关系?她不管是记得还是忘了你,她都不是你的,傅九卿你想清楚,只有把她找回来,你们才有可能。”
  “找!”傅九卿面色惨白,一定要把她找回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孤身一人。
  搜寻工作其实很艰难,因为悬崖实在是太高了,万丈深渊,要下去谈何容易,必须找其他的路,一点点的绕到山下,绕到悬崖底下,有时候走着走着就没路了,只能原路返回。
  “那边有个人!”底下人忽然喊出声来。
  是玉和。
  崖壁上的矮脚松已经摇摇欲坠,玉和双目紧闭挂在了崖壁上,君山小心翼翼的爬过去,将绳索扣在了玉和身上,然后抱着玉和一道爬回来。
  过程很是缓慢,也很是惊险。
  从悬崖上坠落,玉和浑身是伤,满面是血,已然瞧不清楚最初的样子。
  “公子?”君山犹豫了一下,“好像是女子军的人。”
  看这衣着,应该是后面跳下去的那位姑娘。
  “救!”傅九卿低低的咳嗽着,拢了拢衣襟,“只要是女子军的人,见一个,救一个!”
  君山颔首,“奴才明白!”
  救,马上救,大夫都是现成的,担架都是早早备好的。
  救人如救火,宋烈自然不能参与,他得把靳月跳崖的消息传回朝廷,让所有人都知道,靳月死了,至于具体发生了何事的,其实他也不清楚,毕竟这事他来迟了!
  但是这里头,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矶城一战,最初就是燕王府接受,若真的有什么,燕王府也会擦得干干净净。
  矶城一战,损失惨重,但是燕王府还是功不可没,因为靳月和女子都属于燕王府,她们的牺牲只会让宋宴,功成名就。
  不过,为了救顾若离,宋宴挨了一刀,昏迷了一日,醒来之后也无人敢在他面前提及靳月跳崖的事情。
  大概是习惯了靳月的默默相随,习惯了她无声无息的存在,所以宋宴不知道靳月出了何事,在他养伤期间,没人提及这名字。
  只是偶尔会刻意的经过小院,却始终未见着院门敞开过,里面安静得出奇。
  “她呢?”宋宴问。
  程南刚要开口,却见着宋宴旋即手一摆,“罢了,本王去看看若离!”
  顾若离自从解毒之后,便一直留在燕王府内,说是为了静养,实则是什么意思,其实众人心知肚明。
  外人皆道,燕王府何其薄情寡义,未来的小王妃靳月刚死,小王爷宋宴就急着想要另立小王妃,枉费女子军在矶城一战中为了燕王府,落得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顾若离执意要嫁入燕王府,那模样亦不是开玩笑。
  对此,顾殷是绝对反对的。
  “不可以!”顾殷甚少有过这般正色的时候。
  丁芙蓉倒是不太明白了,“侯爷,您为何不许?若离与小王爷是真心相爱,小王爷也是真心待若离,白衣已经入了宫,得了圣宠,难道你就不想看到若离幸福?”
  “真心?呵,一个薄情寡义之人,还有什么心可言?如果非要让你女儿嫁入燕王府,那么以后出了什么事,本侯一概不管!”顾殷冷着脸。
  丁芙蓉满面委屈,“侯爷,那也是您的女儿。”
  却一口一个,你女儿你女儿的。
  “若不是因为流着本侯的骨血,本侯何必多费唇舌!”顾殷黑着脸,“把她带回来,要是想好好活着,就少牵扯燕王府,你以为那是什么好地方吗?呵,妇人愚见!”
  丁芙蓉眼角微红,“侯爷……”
  “还不去?”顾殷对她素来没好脸色,也没什么可说的,若不是因为顾若离,他根本不会娶她,但顾若离终究是自己的骨血,他也不能看着那丫头往火坑里跳。
  燕王府是什么好东西?
  当年慕容珏和阿鸾,整个慕容家……可不都是拜燕王府所赐?殿前三兄弟,最后只剩下顾殷一人,一个死在边关,尸骨无存;一个愤然离开国境,出使邻国,最后客死异乡。
  这笔账,顾殷都得算在宋云奎身上。
  宋云奎不是个好东西,他生出来的玩意,能好到哪儿去?把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逼死在崖边,呵,回来就要成亲,哪儿来的脸?
  顾殷是绝对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可谁知道,顾若离死活要嫁,甚至以死相逼。
  “侯爷?”余晖皱眉,“这……”
  顾殷摇摇头,指了指身后,“收拾东西吧,本侯总要给他们留一份厚礼才是!既然如此,得保全夜侯府,留给白衣……”
  之前,还想着将夜侯府的产业,留大部分给这对母女,算是这些年辛苦操持府内事务的酬劳,但是现在看来,她们可能会给夜侯府带来灭顶之灾。
  既是如此,他只能让全京都城的人都知道,他与这对母女没有任何感情,并且断情绝义,不赞同这场婚事的同时,向所有人暗示,她们所做的一切都跟他没关系。
  宋宴与顾若离成亲那日,所有人都没找到顾殷,本来作为老岳丈的夜侯爷,本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顾殷,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后有人站出来,告诉众人,在顾二小姐成亲之前,夜侯趁夜离开了京都城,不知去向。
  顾若离听闻此事,瞬时面色灰沉。
  不只是如此。
  二月出宫了一趟,说是顾白衣病了,不能来赴宴,送上了贺礼便回了宫。
  也就是这一夜,顾若离名声扫地。
  连夜侯都抛弃了这对母女,可想而知顾若离母女的境遇,顾殷即便闲赋在府,但其在百姓心中的形象和其威名,丝毫未见。
  若不是万不得已,他怎么可能离开夜侯府?离开京都城?连一眼都不愿再多看这母女二人,足见对这场婚事的反对。
  如此,顾若离以后便算是没有娘家了。
  不是真爱吗?
  那就靠爱活着罢!
  其他的,休想。
  夜侯府不是顾若离的依靠,不会成为她的靠山。
  得知闹了这么大的笑话,隋善舞的面色算是难看到了极点,原本还以为,与夜侯府联姻,能让燕王府如虎添翼。
  现在呢?
  反而成了整个京都城的笑话。
  宋宴是个好面子的人,被这么一闹腾,看待顾若离的态度亦是有所改变,但既然排开了这般场面,自然是要继续下去的。
  以娶妻之礼,纳侧妃,还真是前所未有。
  宫内。
  “已经是全京都城的笑话了!”芳泽止不住的笑,“您是没瞧见,一帮人听说夜侯爷连夜离开京都城,脸都绿了,这代表什么?父母不允,子非要嫁,此后生死,一概不管!”
  齐韵儿笑了,“说得好像你自己看见了似的?不也是没亲眼所见。”
  “这倒是。”芳泽撇撇嘴,“不过呢,心里有点难受。”
  齐韵儿点头,“哀家知道,那个靳月,有些可惜了!”
  “还没找到尸体,暂时不知道是死是活,不过……听南王殿下说,万丈深渊,怕是连尸骨都找不回来了!”芳泽叹口气,“不是奴婢多嘴,奴婢瞧着那姑娘的下场,又听得这场婚事,真的很不是滋味。”
  齐韵儿若有所思的瞧着窗外,“何止是你,哀家心里也跟卡着一根刺似的。总觉得闷闷的,但又说不出来因为什么。”
  “也有个好处。”芳泽道,“燕王府自断臂膀,不知其害,还在那里高高兴兴的娶妾生子,如此这般,等于自掘坟墓。”
  齐韵儿抿唇,诚然如此。
  “边关那边还没消息吗?”齐韵儿低声问。
  芳泽摇头,“还是没找到。”
  寻觅尸骨,十数年如一日,始终不得,那种痛苦简直钻心的疼,疼得人彻夜难眠,辗转反侧。
  “孩子们呢?”齐韵儿又问。
  芳泽还是摇头,“也没找到。”
  齐韵儿沉默了,尸骨找不到,遗孤也找不到,自己怕是死了也没脸再去见阿鸾吧?
  阿鸾,你在天有灵,可一定要保佑你的儿女,一定要让他们好好的活着,即便不让我找到,也别让燕王府的人找到。
  阿鸾……
  在天有灵,庇佑儿女。
  也许,这世上真的有神灵的存在,傅九卿真的找到了靳月。
  从万丈高的悬崖上掉下来,所幸这崖下有不少挂出的灌木,承受了从上至下的力道之后,减轻了她坠落的余力。
  也许,有那么一瞬,靳月是不想死的,存过了求生的念头,许是玉和的撕心裂肺,成了她最后的生存之念。
  “月儿?”傅九卿呼吸微促,跪在地上,瞧着被放在担架上的靳月,掌心轻轻落在她身上,骨骼寸寸尽断,全身上下没一块好地。
  君山亦被震惊,“公子?”
  傅九卿骤然掩面,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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