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求雨
乌来福知道文彬是云萝带出来长见识、游学的,因此对于带着他到乡下巡视的事情很是上心,几天时间,却让文彬受益良多。
冀北的干旱依然不曾缓解,甚至因为久不下雨而越发严重,但祁阳县受灾的百姓却大都被安抚、安置了下来。
“此事说来还要多亏了郡主的报纸,不然上官们恐怕并不想把灾情上报朝廷。”巡视的间隙,乌来福打发了身边的衙役,跟云萝说道,“听说知府大人原本今年就要任期结束,很可能会被召回京城,因为旱灾,他能保住知府的位置就阿弥陀佛了。也是因为汀州的灾情不是十分严重,像潍州府的知府就被下了大狱。”
这虽然是天灾,但也与官员的政绩相连,若非逼不得已,很多地方官员都不愿意把治下的灾情上报朝廷。但从另一方面讲,地方官员隐瞒灾情,也是失职犯罪,到时候轻则丢官贬职,重则抄家砍头。
所以哪怕不愿意,但真正敢把灾情隐瞒下来的地方官员其实并不多。
乌来福用力的撕咬下一大块饼,嚼得腮帮子上都鼓起了筋,喝一口水囊里早已凉透的水,勉强咽了下去。
这个过了二十多年精细日子的地主少爷,不仅黑了瘦了,日子也过得粗糙了许多。
他说:“看到报纸上刊登滇南水灾的消息时,我就晓得冀北旱灾的事情瞒不住了。也幸亏有郡主的报纸通传天下,把这里的灾情传回了京城,传到了朝堂之上,不然都不晓得还要有多少受灾的百姓会活不下去。”
他又喝了口凉水,冷水入口冻的他不禁呲牙咧嘴,说:“钦差温大人是个心系百姓的好官,他带来了赈灾的粮食,还有大量的玉米种子。听说那玉米在干旱贫瘠的土地上都能生长,我之前从我爹的来信中得知,江南已经大量种植玉米,产量奇高,可惜冀北地区太过偏远,若非此次旱灾,都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传到这里。”
他之前还曾想过请他爹在江南收购些种子,再运送过来。可惜他只是个小小县令,虽掌管一地百姓,但其实许多事情都做不得主,还要听上官的意思,不敢做这样大的动作。
毕竟他只是个地主家的儿子,朝中无人依靠,被上官碾压是分分钟的事情。
但是如今安宁郡主就在他的面前,他一下子就多了许多胆气,嘀嘀咕咕的把他满腔郁闷和憋屈全说了出来。
云萝听得认真,忽然说道:“我要在冀北设置一处报馆的据地,方便以后报纸的运送和分发,有新鲜消息也能互通有无,就放在祁阳县如何?”
乌来福顿时一呆,两只小眼睛瞪得溜圆,用力眨了眨,手里的饼都掉到了地上。
他连忙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粘的土,然后不敢置信的问道:“您难道不把据点设在幽州吗?”
幽州才是冀北的中心啊。
云萝拿着一截干树枝在地上划拉,“以后会去的,但暂时,我是为了方便报纸的运送,让来往的人有个停靠歇脚的地方,这里就很合适。”
寥寥数笔,她就把冀北的地形图在地上画了出来,然后指着边界的大河说:“从京城到冀北,乘船沿河直下,只需不到十天,但是登岸后一路到幽州,却依然路途遥远。从这里上岸就是汀州府的地界,不绕远路的话,当日就能到达祁阳县,再从祁阳县中转,把报纸散往冀北的其他州府。”
是的,云萝他们之前就是绕了远路,且没有在最近的地点靠岸,才会走了三天才到祁阳县。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走的并不快。
乌来福不由呐呐的,“那这儿也不是最好的地方呀,祁阳县小,统共就那么两条街,府城才是最繁华的。”
“可是我又不认识汀州府的知府。”
言下之意,就是因为认识他乌来福,所以她才会把地点选在祁阳县。
乌来福突然有种天降金大腿的错觉。
当然,云萝选这个地方对她自己也不是没有好处,祁阳县的县令是乌来福的话,她的麻烦也会少很多。
她可是知道的,至今仍有许多人看《大彧月报》不顺眼,千方百计想要阻碍报馆的发展。
所以她选的几个地方都有自己人。
岭南有总督叶诀,江南就不必说了,唯有冀北,还没有特别合适的地点。
但这里是绝对不能忽略避开的。
乌来福咽了咽口水,盯着地上那粗略的线条,说:“如此一来,我祁阳县的人口说不定也能增长不少呢。”
人口也是政绩的一部分啊!
云萝从来都不是拖沓之人,既然定了是这里,她第二天就把文彬交托给乌来福,并派了两个侍卫跟随,而她自己则找上了牙行。
祁阳县只是个穷县,人口不多,面积却不小,直接体现在实处就是她能够用更少的钱买下一个更大的院子。
相比于禺州和江南越州城,这里的房子真是太便宜了!
加上从去年干旱至今,许多人家里已无存粮,甚至到了卖儿卖女卖房子的地步,就算是那家境富裕的人家,也有许多人在旱灾出现的时候逃出了外地,让云萝轻易的就把县衙附近的一片地方全买了下来。
有乌来福这个县令在,房子的红契转眼到了她的手上,乌来福抽出空到那几座院子里转了转,不禁咋舌。
“需要这么大一块地方吗?”
云萝甚是淡定,说:“本来是不用的,但我见这几个院子都空置着,就一起买了下来,总能派上用处。”
乌来福点点头,这话倒也没错。
这一年来,县城里的房子都没人要了,便宜的很,堂堂郡主肯定也不差这点银子。
云萝把身上的银子拿出来算了算,院子虽然买了,但之后需要花银子的地方依然不少,还要留出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就没多少了。
钱在用的时候总是不经用,古今皆如此。
在文彬跟我乌来福涉足民生政事的时候,云萝一边派了侍卫出去寻找卖报人,将他们引到此处,一边让人到街上去招募短工,把几座院子重新整理、翻新、布置。
整个祁阳县都因为她的这番动作而热闹了起来,所有人都要讨论,不知哪里来的公子在这里买了半条街的院子,招募短工修整房子,开出了好高的工钱。
文彬跟着乌来福天天田间地头的跑,风吹日晒,很快就黑了一层。
郑嘟嘟也没歇着,颠颠的跟在云萝身后,帮她计数,帮她分派东西,小身板壮得跟牛犊子似的,百以内的加减已经算得很溜了。
三月下旬,天气已经逐渐变得有些炎热,附近的溪流已彻底断绝,再也舀不出水来,打水的井绳也结了一段又一段,有些井甚至再也渗不出一滴水来。
文彬回来得一天比一天迟,小小的少年绷着脸,满脸严肃,似乎被外面惨烈的世界惊住了。
他跟云萝说:“听乌大人说,祁阳县还算是好的,潍州、横州那边的河流早已经断水,井挖到了十丈以下也未必能挖出水来。”
郑嘟嘟这段日子跟着云萝也见识了不少,就坐在旁边托着下巴问道:“没有水,庄稼还能活吗?”
文彬沉默了下,说:“再不下雨的话,大概就活不下去了。”
不仅是庄稼,人也要活不下去了。
云萝在城里,已经看到过好几次因为抢水而发生的斗殴事件。
为了求雨,民间开始组织祭祀,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郑嘟嘟见了,就会问云萝:“三姐,这样真的能让老天爷下雨吗?”
云萝一时间也不知要怎么解释,只是看着头顶偶尔飘过的一点浅薄的云,若有所思。
其实,这些所谓的祭祀求雨,也有一定的科学道理。
空气中的尘埃能凝结水滴,热气上升会加速这个过程,空气的震荡又能使水滴落下,便行成的雨。
然而,这是需要很多前提条件的,且只是烧一堆火,敲几声锣也远远不够。
在县衙附近的一口井也要见底,一个晚上都渗不出两桶水的时候,云萝在离城十几里外找到了一个山谷,四面环山,宛若一个冲天的喇叭。
这天似乎格外的闷,天上的太阳都仿佛被一层轻纱笼罩,发射着白惨惨的光芒。
乌来福脸上的汗水大把大把的往下掉,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身上的两层衣衫也全部浸透了,“才刚进了四月,怎么就热的跟六月天似的?”
这老天爷该不会还要继续旱着吧?真是不给人留活路!
他看着堆叠在山谷底下的柴火,不禁迟疑的问道:“您这求雨的法子当真有用?不用杀猪宰牛、奉上祭品吗?”
云萝看着仿佛被蒙上一层轻纱的天空,“试试。”
她也不能肯定有用,不行就当是做了个失败的实验吧。
这样的天气其实这一个月来出现过不少次,许多人都以为肯定要下雨了,但这雨就是落不下来,怎么也落不下来!
山谷底下的柴火堆被迅速点燃,熊熊大火燃烧,灼热的温度烤得人有种脸上的皮都要爆裂开来的感觉,周围的空气涌动,热气升腾,越发的憋闷喘不过气来了。
燃烧过半,云萝拿着鼓槌把身旁的大鼓敲响,随着“咚”的一声,唢呐、钹、锣……各种声音紧跟着无序的响起,杂乱无章,又闹疼腾的,吵得人脑壳都要炸了。
山谷里的空气都跟着震荡了起来,木材燃烧后的灰烬顺着热气升腾上空,把这震荡也传到了天上。
山谷如同一个天然的喇叭,把有限的声音无限放大。
乌来福忽然大喊了一声:“有云飘过来了,好多的乌云!”
锣鼓唢呐震天响,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其中几乎无人听见,但他并不在意,只把手中的大钹“嚓嚓”敲得更用力了,浑身的肉都跟着他的动作抖动。
“咚咚……”鼓声沉重,引发周围空气的激烈震荡,云萝也抬头看到了天上汇聚过来的乌云。
“嘀嗒!”第一滴雨滴落到脸上,不等人反应过来,雨滴就化成了丝,落到脸上、身上、焦黄的土地上。
除了窸窸窣窣的落雨声,其他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乌来福、文彬、郑嘟嘟、云萝的侍卫,还有祁阳县的几个衙役都齐刷刷的转头看她,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的品种。
云萝默默的把鼓槌塞进一直跃跃欲试的郑嘟嘟手里,冷着脸说道:“看我做什么?继续敲。”
沉默了下,然后停下的各种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喧闹,更用力,甚至有两个衙役忍不住跑到了尚有余烬的山谷底下,仰着脸一边敲锣一边大喊大叫。
这场雨落了约半个时辰,淅淅沥沥的并不大,却滋润了以山谷为中心的方圆二十多里地,让干涸许久的土地吸饱了雨水,蔫黄的植物也重新焕发了生机。
多余的水流进溪河,在河床底下铺了浅浅的一层,滋润了下游更多的土地。
干涸的井也重新渗出了水。
这场雨就像是打开了水龙头的开关,很快,其他的地方也开始陆陆续续地下起了雨,干旱似乎结束了。
云萝却有些烦恼,自那天之后,身边的侍卫、县衙里的衙役就总是用一种仰视、崇拜的目光看她,亏得她事先就要求了他们不得将这件事宣扬出去。
郑嘟嘟更是缠着她问了一遍又一遍,满脸都是“三姐真是棒棒哒”,“三姐最厉害”,“三姐竟然会求雨,简直是仙女转世”的表情。
她能说她也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吗?天时地利人和,在很多时候,其实天时往往比另外两个更重要,她只是正好添了最后的一把火。
解释两遍之后,见郑嘟嘟依然激动得跟猴子似的,忍无可忍,云萝干脆把他扔给了文彬,让文彬带着他去给乌县令做个倒贴口粮的小帮手。
雨虽然下了,但县衙却更忙碌了。
在忙碌中,文彬迅速成长,就连郑嘟嘟也对衙门里的某些流程头头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