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语成谶

  几乎所有的村庄都有一座土地庙,供奉着土地神爷爷。大旗庄村口的土地庙里寄居着一为远近闻名的“能人”——吴瞎子。
  吴瞎子并不是真的瞎,只是眼神儿不好,走路经常撞墙。这位吴瞎子生的尖嘴猴腮,颌下还有一缕鼠须,最擅长的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平日里以算卦占卜观望风水为生,专门糊弄附近的愚夫蠢妇,赚些衣食勉强度日,偶尔也做些偷鸡摸狗之类的勾当。
  银雀儿很不喜欢这个满身臭味的老神棍,奈何老爷有命,不得不把他请到家里来。
  素来不信鬼神之说的李吴山对这个老神棍非常客套,简直是奉为上宾,专门让银雀儿沏了一壶好茶:“我要和吴老先生谈些要紧的事情,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先下去吧。”
  老爷和吴瞎子密谈了两个多时辰,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一直到了午夜时分,李吴山才让银雀儿送这个老神棍离开,临走的时候还专门包了一封银子。
  和这个骗吃骗喝的老神棍有甚么好谈的?竟然还给了这么多赏钱,银雀儿真的不明白了!
  几日之后,村子里忽然传出一些诡异的风言风语:据说后山上出现了一只白毛的千年老狐狸,那狐狸竟然能够口吐人言,留下了一句“十八孩儿掌神兵,泥潭之中出大鲸”的话语之后就化作一阵青烟随风而去了。
  千年的白毛老狐狸,而且还会说人话,那不就是狐狸精么?
  银雀儿素来胆小,听了这个传言之后吓的晚上不敢出门:“老爷,世上真的有狐狸精吗?”
  李吴山笑道:“鬼狐精怪的事情根本就不足信,别自己吓唬自己了。”
  “可乡亲们都说后山上有狐狸精出没,那狐狸精还会说人话哩,说的好像是……好像是十八孩儿掌神兵,泥潭之中出大鲸”,这是甚么意思呀?”
  “狐狸精说出来的话,我怎知道是什么意思?别想这个事情了,都是骗人的。”
  虽然李吴山对狐狸精的说法毫不在意,但大旗庄的乡亲们却开始相信了。
  开始的时候,人们还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把这个事情当做是茶余饭后的消遣,随着时间的推移,传言越来越多,而且说的有鼻子有眼儿,比真的还要真,人们也就开始相信了。
  狐狸精已经化作青烟随风而去,肯定是找不到了,大家最关心的是狐狸精留下的那句谶语。
  “这十八孩儿掌神兵是啥子意思啊?白毛狐仙说的是啥?”
  “白毛大仙说的话,自然是天机,咱们凡夫俗子哪里能够知道?不过呢,我估摸着这一定就是谶言,肯定是要应验的。”
  “村口的吴瞎子最善鬼神之术,可以去问问他。”
  于是乎,就有些无聊而且好事之人去询问老神棍吴瞎子。
  吴瞎子摇头晃脑的解释着这句神秘莫测的谶语:“这是拆字谶,十八孩子说的是一个姓李的人。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会有一个姓李的人横空出世改天换地……”
  姓李的改天换地之人,这句话让人们不由自主的想起李闯。
  难道说李闯能打败大明朝的官军?难道说李闯能改朝换代当皇帝?
  “那李闯纵横数省雄兵百万,看起来颇有些气象,本是能够当皇帝的。奈何此人煞气太重,充其量也就是太岁凶星,注定不得长久。据我多年观星望气的经验,那改天换地的另有其人……”
  虽说现在的大明朝已四下漏风处处冒烟,确实显露出一些末日迹象,但人们还是不大相信李闯能改了这大明朝的天下。不过是个反贼头子罢了,怎么能有做皇帝的命数呢?
  如果说连李闯都注定成不了什么气候,那谶语中说的“十八孩儿”到底是何方神圣?
  对此,吴瞎子统统用一句“天机不可泄露”作为回应。
  没过多少时日,这句狐狸精留下的谶语就传遍了十里八乡,人们纷纷按照各自的想法来理解这句诡异莫测的话语。
  这种毫无来由的神秘事件最能引起乡民的注意,甚至由此衍生出很多个不同的版本,但那句“十八孩儿掌神兵,泥潭之中出大鲸”的话语却始终是传言的核心部分。
  到了第二年正月底的时候,连县城里的人们都知道了这个谶语……
  对于普通的乡民而言,这只不过是个无法理解的神秘事件,但官府却是另外一种态度。
  民间出现了诡异的传言,引得人心浮动,当然要打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而且肯定要缉拿散布妖言的吴瞎子。
  李吴山是本地的分巡武备官,本就有维持地方治安的职责,而且治权不下县是千百年来的传统,乡里出现这种事情一定会交给李吴山来处理。
  到了二月初的时候,县里缉人的火票子到了李吴山的手中:大旗庄吴瞎子妖言惑众,当依律治罪,着武备李者速速缉拿解递至衙,不得有误。
  “你们几个,学的怎么样了?”李吴山将县衙的缉人火票放在桌子上,笑眯眯的看着站在面前的这几十个半大孩子:“昨日里教给你的那八个字,全都给我默出来。”
  吃了几个月的饱饭之后,这些半大的野孩子们已经明显壮实了很多,就好像经历了整整寒冬的野草般,再次焕发出勃勃生机。
  自从进入李府以来,有事没事李吴山就教授他们读书认字。可惜的是,这些野惯了的小家伙们对于读书写字学文化实在没有什么兴趣,宁可跑到打谷场上看民兵训练也不愿意学习。结果就是李吴山虽然很辛苦的给他们传授文化知识,但他们真正学到的非常有限。
  和往常一样,绝大多数半大孩子都默写不出昨天李吴山布置的家庭作业。只有少数几个能在草纸上留下几个歪歪斜斜面前能够辨认的字迹。
  这些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真的无心学习,尤其是那些个男孩子们,能默出三两个字就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那几个女孩子还算不错,尤其是那个叫做小翠儿的丫头,每次都能写的很好。
  “小翠儿把昨天传授给你们的八个字全都写出来了,好的很呢,赏鸡蛋两个。”
  “小蛾子写出了六个,还可以吧,赏鸡蛋一个。”李吴山看着那二十几个男孩子,气呼呼的说道:“你们这些男娃,还不如人家丫头们,平日里都把心思用到哪里去了?既然写不出来,那便按照老规矩来吧,给我打。”
  和私塾里惩罚不成器的孩子一样,写不出来就打手板,这是李吴山定下的规矩。和私塾先生惩罚学生不同,打手板的时候不是用戒尺,而是用一根细细的竹条。
  李吴山举着竹条亲自动手,逐一狠揍这些个不成器的野孩子们。
  一竹条下去,顿时就是一条血痕,三五下之后,小手已经肿的如同发面馍馍了。
  最让李吴山气恼的是,作为孩子头儿的李六斤竟然一个字都没有默出来,直接就交了白卷。所以在打六斤的时候,揍的最狠……
  这些个半大不小的野孩子们相当硬气,尽管把手心打的一片嫣红依旧一声不吭。
  “我收留你们,是为了让你们有出息,不是让你们吃白食,连几个字都默不出来,你们还能干个甚么?”
  看着李吴山气恼的神情,这些个孩子颇为惭愧。
  “俺们吃着亲爹的,穿着亲爹的,被亲爹打也是应当。我也知道亲爹教俺们读书认字是为了俺们好,是希望俺们长大以后能有大出息。”虽然仅仅只是十几岁的半大娃娃,但这些孩子们的经历却远比同龄人更加丰富,充分认识到外面世界到底有多么残酷之后,更是万分珍稀今日的生活,唯恐让李吴山失望:“可俺们真心不是读书的料子,一看到那些个字儿就脑袋疼。亲爹别让俺们读书了,还是让俺们做些旁的事情吧?”
  “你们会耕田?”
  “不会。”
  “会做工?”
  “不会。”
  “那你们还能干些甚么?”
  “俺们会偷,会抢,还会杀人。”
  同样的对话已经有过好几次了,这一次和以往没有任何分别。
  李吴山沉吟良久,过了好半天才用异常凝重的眼神盯着六斤,缓缓的说道:“你们真的杀过人吗?”
  “真的杀过,而且杀过好几次。”
  “若我让你们去杀一个人,你们能做到不?”
  “能。”六斤的目光已变得阴狠起来,好像一只饿了整整一个冬天的狼崽子:“亲爹想要杀谁?”
  “村口土地庙里有个人,我不希望他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也不希望别人知道他和我有任何牵连。”李吴山的语气凝重的让人窒息:“若你们几个能漂漂亮亮的把这个事情办好,我就传你们一些别的本事。”
  村口土地庙里的人是谁,亲爹为什么要杀他,等等这些问题六斤一点都不关心,留下一句“亲爹等着吧”就从怀里摸出那柄锈迹斑斑的匕首,带着几个小伙伴出门而去。
  在夜色的掩护之下,几个身材矮小的身影仿佛幽灵一般潜入土地庙,隐隐约约听到几声闷响和半声惨叫,一切就又重归平静。片刻之后,一点火光从土地庙里腾起……
  夜色如墨,徐徐浸染,小小的村庄依旧宁静安详,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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