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公主殿下
这个季节的雨水还不那么狂暴,却给人们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破旧的营帐根本就容不下多少人,大部分百姓只能在露天地里淋雨,最多只是找些避雨之物临时遮蔽一下罢了,有很多人甚至直接蜷缩在烂泥之中……
能在风雨中瑟瑟发抖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了,至少要比那些死在荒野中的“路倒儿”要好的多。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里,能保住一家人的姓名已经是天照应了,哪里还敢奢求其他?
得亏是和大旗军在一起,完全不必担忧流贼和清军,再坚持些时日,只要到了繁华富庶的江南,日子一定会好过起来的……
对于这些个跟着大队人马一起迁徙的老百姓而言,大旗军的武力保护是活下去的根本。最近这段以来,已经很少有敌对势力敢于靠近这支庞大的队伍了。
除了大旗军的武力威慑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这里不是主战场。
自从过了黄河之后,清军的军队越来越少见,就算是偶尔遇到也不过是小股的散兵游勇。
多尔衮把八旗主力放在西线,不顾一切的追击闯军,根本就不给李自成喘气的机会。南线虽然也有些兵力,但却属于“肃清”的治安力量,那点少的可怜的人马撒在广阔的中原大地上,就好像是在黄河里撒了一把胡椒面儿,根本就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因为旷日持久的大战,社会秩序早已荡然无存,成规模的大明官军早就被李闯打的分崩离析,现如今闯军分几路驰援陕西老巢,清军暂时还无力掌控局面,让这一带成为事实上的真空地带。除了小股的草寇山贼和地方武装之外,几乎没有成规模的大势力。
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李吴山才能带着队伍顺利通过,但行进的速度却越来越慢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加入的流民越来越多,整体规模已膨胀到六万多人,每日只能前行二十多里。要是遇到糟糕的天气,干脆就只能原地等待。
这么大的队伍,哪怕仅仅只是等后面的人赶上来,也需要一个昼夜的时间。
庞大的人口基数除了严重迟滞了行进速度之外,还带来了另外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补给严重不足。
每一个流民都是一张饥饿的嘴巴,随着流民数量的一再膨胀,原本携带的那些个粮食早就不够用了。若不是李吴山以雷同手段扫荡沿途的士绅豪门,通过抢掠得来一些粮米资材,肯定早就坚持不住了。
对此,路恭行等人提出的解决办法就是限制流民的数量。
人越多,需要的粮食就越多,要想把有限的粮食节省下来,必须限制流民数量。
对于这个看起来和合理的做法,李吴山根本就不屑于理会:在这个时代,人口本身就是最宝贵的财富,没有一定数量的人口作为支撑,大旗军不过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肯定长久不了。
这几万流民不仅仅只是几万张饥饿的嘴巴,还能提供近乎于无限的兵员。至于粮食……只要能狠得下心去,总是能够抢到手的。
这么多年以来,地方豪强士绅官僚们搜刮来的财富肯定不会凭空消失,只要下大力气打击他们,粮食的问题就一定能够解决。
所谓的流民问题,归根到底是就士绅官僚阶层搜刮到了极限的问题,是时候让他们吐出一点来了。
根据最新得到的情报,有一支规模很大的清军正从豫西一带朝着这边开赴过来,估计是刚刚在洛阳附近截击了闯军残部的那支清军。
对于这支清军,李吴山一点都不担心。
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因为距离遥远,洛阳至此虽然没有十万八千里,也隔着大半个河南呢,清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赶过来。就算是清军真的来了,也完全不必担忧。
这一带根本就是无人区,所有的给养都几乎不可能从民间征收上来,就算是清军来了也不过是远离后方的孤军,未必能强到哪里去!
大旗军主要负责安全保卫工作,至于这几万流民的内部秩序,则基本由他们自己维护:从流民挑选一些身强力壮者,在行军的同时对他们进行基本的武装和训练,就会组成一支数量庞大的“治安军”,然后再从中挑选健者充实大旗军……
例行的巡视过后,身上已经淋了个半湿,好在乖巧伶俐的银雀儿早已准备好了一盆热水,伺候着李吴山洗脚之后就要安歇了。
正在银雀儿给李吴山洗脚的时候,长平公主来了。
平常时候,这位长公主殿下很少抛头露面,就算是有什么事情也总是和太子在一起。今日却是不同以往,是她独自一人来的,没有哪怕一个随从。
虽说这位公主殿下没有正式的职位,更没有实权,却终究是崇祯皇帝的嫡血,怎么说能算得上是半个君上了。李吴山赶紧起身,赤着水淋淋的双脚给她见了个礼。
金雀儿和银雀儿这对姐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漏夜踏雨而来,赶紧搬来行军木凳给殿下坐了……
“李侍讲无需多礼。”长平公主神态和蔼面带微笑,看了看李吴山小腿儿的那道疤痕,说道:“李侍讲腿上的这道疤,是在京城突围之际,为保太子万全才落下的……”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如今这局面,如李侍讲这般一片赤诚的忠贞之臣已入凤毛麟角,得亏先皇慧眼,早早就看出李侍讲的只手挽狂澜的孤忠之臣,这才赋予托孤托国之重,将太子与我等托付给了李侍讲……”
长平公主不断的念叨着李吴山的好处,反反复复也就是那么几句话,“忠臣之臣”“大明砥柱”之类的言辞虽然动听感人,却没有任何实质意义。
这大半夜的,还下着雨,你好歹也是个公主的身份,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个废话?
肯定不是。
李吴山已经猜到了长平公主的目的:不是就因为我杀了你的姨丈太康伯嘛!上一次我杀曹欣直的时候,是太子出面的。这一次换成你这个公主了。
你这分明就是在等着我主动承认错误,然后再不轻不重的“斥责”几句,好给大家一个台阶下。
李吴山当然不会对长平公主认错,因为干掉太康伯这个事情本就没有什么对错可言,一切都是为了以大局为重,何错之有?
“太康伯食我大明俸禄,却做威福地方之事,下面的百姓早已怨声载道……”说话之间,李吴山朝着金雀儿打了个眼色。
金雀儿顿时心领神会,马上取出刚刚写好的一封书信交给李吴山,小声说道:“这是闯贼权将军刘宗敏写给刘永贵的书信,他早已私通闯贼……”
在上一次的“曹欣直事件”当中,就是金雀儿鼓捣出了这么一封类似的书信,给曹老先生扣了个“暗结闯贼”的大帽子,这一次不过是有样学样故技重施罢了。
可惜的是,这份证据实在是太糟糕了:刘宗敏在这一带活动的时候是在一年多之前,但这份书信明显墨迹未干,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一两年前写出来的。
长平公主又不是傻子,当然能看出这封被李吴山视为证据的书信分明就是刚刚才写好的,但她却一点都不在意,就好像没有看到沾染在手指上的墨迹,继续面带微笑的说道:“太康伯倚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在地方上欺诈乡民巧取豪夺,早已弄的民怨沸腾,他的斑斑劣迹早就听说过。先皇在的时候就严词申斥过他,只是碍于母后的面子没有剥他的爵位,还指望他能够幡然醒悟痛改前非,想不到他今天私结闯贼,这次为国锄奸,也是忠义之举……”
那封作为“私通闯贼”铁证的书信明明就是假的,但长平公主却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完全肯定了李吴山的所作所为,这是什么意思?
李吴山很快就明白了,长平公主此次前来不是为了太康伯的事儿。
“近日来,李侍讲从雷霆手段,沿途震慑那些个三心二意的士绅豪富,虽有些风言风语,我与太子却最能理解李侍讲的良苦用心。”
“各地士绅惯于巧取豪夺,兼并土地欺诈乡民,与地方官沆瀣一气,弄的民怨滔天,李侍讲将之屠灭,也是为了明正典刑。”
“他们的粮米财帛为李侍讲所取,虽然有些个目光短浅之辈说是残暴之举,但我等却知这是为了复国大业。”
“一来是那些个士绅豪富自作虐,再者也是为了我大旗军的补给。李侍讲每多弄来一粒米,我大旗军将士就能吃食一颗,恢复我祖宗基业的机会就多了一分,我大明的气运也就长了一分……”
“从离开大旗庄算起,当时不过两千余兵,不足三万之民,现如今,进李侍讲一路披荆斩棘,收拢起来的民众已有六万之众,更有战兵四千余。若不是李侍讲行霹雳手段,怎么会有今日的壮大?”
“我大明光复的希望就在大旗军将士的枪尖之上,只要是为了大旗军,无论李侍讲做了什么,都是为国为民的忠义之举,任何人不得指摘!”
这一路走来,不停的抢掠地方士绅和豪门大族,而且做的非常彻底,杀人放火斩草除根,就算用“暴行”来形容也不算过分。就为了这个事情,李吴山和那几位太子近臣吵的不可开交就差直接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了。
士绅地主是天下的根本,历朝历代都不敢和他们做对,结果就是土地兼并一日甚于一日,贫富悬殊越来越大,到了最后,活不下的老百姓肯定会揭竿而起,王朝更替的局面也就是出现了。
就在今天早上,路恭行等人还在为这个事情和李吴山弄了个“不欢而散”,怎么到了晚上风向就变了呢?
长平公主不仅肯定了李吴山的所作所为,还接受那份假的不能再假的书信,甚至帮着李吴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这个变化也忒快了吧?
肯定还有别的事情,而且是很大很大的事儿,要不然长平公主不会有这个态度。
李吴山已经想通透了,只是不想首先揭破,而是等着长平公主首先把话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