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寒冰与烈焰(五)

  当士兵们自拐角处鱼贯现身,目睹其身姿的安妮心头咯噔一下,不由自主攥紧了盾牌背面的握把。
  她认得对方的装束。毕竟阅兵式上给人深刻印象的部队不多,范绍尔家的私兵‘新选组’正是其中之一。
  身着便于行动的半身甲,携带更适合近身缠斗的短剑和臂盾,保持较为稀疏却能有效减轻箭矢与魔法伤害的队列。来者不善的士卒们缄默不言,前行至距王室禁卫约五十米的位置停下脚步,遥遥与后者相对峙。
  最激烈仅止于对抗土匪和邪教徒,首次对上训练有素装备齐整的正规军,少女不禁有些发怵。你在顾忌什么啊,你也是要成为骑士之人,岂能因一点困难就畏缩!暗暗给自己加油鼓劲,注意到某个熟悉的身影,安妮情不自禁凑上前打了个招呼。“大叔!”
  “哟,是丫头啊~”脸上用油彩绘制了诡异的图案,正拄着长剑调息的壮汉闻言,面带笑容做出了回应。“抱歉来迟了,情况如何?”
  因为并非王室禁卫一员,女孩被安置于后排,这让她有余力给刚到场的同伴介绍形势,而不必太担心有什么东西落在脑袋上。“...他们现在就呆在那,既不进攻也不撤退,像是傻了一样~”
  并未附和对方的吐槽,汉克的目光越过前一排人,落在了佩戴全覆式头盔的‘新选组’士兵身上。调息完毕默默举起武器,壮汉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低沉道:
  “这下麻烦了。”
  不单止狩猎魔兽为业的冒险者,伫立最前排的首领亦有着同样看法。“殿下预料得没错,他们私底下训练了远超规定数量的士兵~”不屑地吐掉口中烟草,形象被相貌多有拖累的男性走出阵列,撩开披风故意露出胸甲上纹饰的图案。
  “王室直属军团‘耶格尔’,奉命清剿城内匪帮,封锁附近所有区域。除开出具陛下手谕,任何人禁止入内——”
  理由细究起来破绽百出,人数相较对方亦处于劣势。意识到对方来者不善,已经有心理准备的男子嘴上说着冠冕堂皇的借口,背负身后的手不动声色做了个手势。
  能唬住他们再好不过,不行也能拖延一点时间。
  可惜算盘人人会打,打法各有不同。应付平民绰绰有余的借口,并未对‘新选组’产生效果,反倒换来了一阵阵令人牙酸的金属齿轮咬合响动——
  那是魔法弩上弦的标志性声音。
  盖亚在上,这里可是王城,他们疯了吗?尚不知地下隐藏着何等骇人听闻的真相,咋舌于对面行事之坚决,天生吊眼角的男子表面上威风凛凛,心底则暗暗叫苦:休假期被仓促召集,他与部下只来得及携带仪式用武备,对上明显有备而来的私军,伤亡将在所难免。
  也罢,就当是为了回报殿下的知遇之恩吧。心中有了决断,男子豪迈地取下背后战斧,高举武器深吸一口气。
  “战斗阵型,凡有擅入者,杀无赦!!”
  下一秒钟,‘新选组’队列中骤现数道人头大小的白光,笔直朝驻守者们的阵地激射而来。
  ————————
  娇喝一声举剑上挑,让斗气沿手中兵刃延伸,腕部传来的阻力让安妮明白,自己的攻击命中了。
  视线因盾牌受限,并不妨碍当事者做出判断。明白机不可失的红发少女银牙紧咬,斗气如电流般自身体窜出,靠武器为媒介抵达目标并快速聚集。眼看强度快达极限,安妮手腕翻转九十度,果断引爆了离体的斗气。
  战技‘破甲’,从重型护甲到魔法屏障,只要斗气充足都能撕碎。抓住时机外加彼此实力差不大,少女全力施为的一击起到了预期效果:犹如炸弹般爆裂开,红色斗气仿佛一柄重锤,在盔甲接缝处瞬间制造出巨大的凹陷。
  这并非结束,而仅仅是个开始。失去控制的斗气顺势回流,让盔甲如充气足球般鼓胀起来,其表面残存的附魔迅速被抵消殆尽,最终不堪重负崩裂升空,最终落在数米开外的地面。
  整支臂膀血肉模糊,被强行‘脱壳’的肘部更是被带走大量血肉,白森森的骨头隐约可见。承受了追加战技‘撕裂’,身材高大的男性不由抬起头,面甲下传出凄厉的狼嚎。
  普通人挨这套连击,纵使不因剧痛与失血立即休克,也会栽倒失去战斗力。但穿着铠甲的沃尔身体素质更棒,意志也更坚韧——红色的肌肉蠕动着彼此黏连,数息间抑制住奔流的血液;半透明的薄膜从完好部位的肌肤迅速增长,包裹住整条手臂避免其暴露于空气中;仅仅是看到就倍感不适的黑气从血管与神经的断裂面涌出,依附于粉色外壁内侧,彻底恢复了受损部位的机能。
  没事一般发出低沉的嘶吼,面甲观察缝中透着毫不掩饰的杀气,臂盾与臂甲被毁的男子干脆双手持剑,朝少女面门就是一记纵斩。早就目睹过对方强悍生命力的安妮并不慌乱,提前握紧的盾牌微调了角度主动迎上,另只手的短剑亦不甘示弱刺向对方胸甲与腿甲夹缝处,打算再来一记‘破甲’加‘撕裂’的连续技。
  尽管平日里有些死脑筋,甚至被陈昊戏称‘智商与洛斯兽一个档次’,但讨论范围仅止于战斗范畴,她就是个天才。经历了最初的‘阵型交锋’,等战斗进入‘混战’环节,屡次参与冒险者互殴的少女很快找到了熟悉的节奏,并无师自通缠住了一个用魔法弩的敌人,迫使他换用威胁较低的近战武器。
  单看安妮的做法,当得起‘可圈可点’四个字评价,可惜整体战局并未如她表现那般乐观。
  利用间隙偷瞄了眼伙伴,发现她没事人般再度激活斗气,准备给对手来个外焦里嫩的烧烤,汉克放心同时不禁哑然失笑。
  “明明这么强,平日里手下留情干嘛呀,这个笨丫头——唔!?”
  自修罗地狱锻炼出的警觉,于关键时刻救了自己一命。本能地扭转脖子,野蛮人以间不容发的距离避过高速袭来的光束,鼻尖甚至能感到空气因后者划过残留的温度。差点被爆头的男子有些恼怒地解下腰上手斧,不甘示弱将之丢了出去。
  顺时针转着圈,粗糙笨重但威力可靠的投掷兵器砸向刚刚结束射击,正忙于装填弹药的士兵。可惜在旁戒备者第一时间察觉了汉克的意图,挥舞短剑打飞了本该击中目标面门的消耗品。
  目睹对方继续不慌不忙装填,甚至朝自己抬抬下巴做挑衅状,汉克虽不满却也无可奈何。执剑迎向从左右两侧夹击自己的敌人,野蛮人凭借丰富的战斗经验很快找到了对手的破绽。
  比起安妮力度稍逊、但气势更加猛烈狂暴的横斩命中胸甲与臂甲结合处,如水果刀切草莓般突破了保护躯干的盔甲,速度之快甚至抢在附魔被激活前已然深入肌肉。知道挥盾已无意义的沃尔见状一咬牙,干脆丢弃盾牌左手弯曲,打算靠绷紧的肌肉夹住敌人武器。
  按照长老传授的知识,伟大的兽神已然赐福于他们,只要不是头颅与身体分离,再重的伤势皆可痊愈。为了辅佐‘圣子’达成伟业,进而给一族创造光明的未来,他已经做好了欣然赴死的觉悟,区区一条胳膊算什么。
  口中吐着低沉的嘶吼,向同伴发出‘敌人已经无法动弹’的暗语,强忍剧痛正欲还以颜色,用面甲隐瞒种族的沃尔突然察觉到对手眼中淡淡的戏谑。
  糟糕,破绽是假的!刚想提醒战友提高警惕,本已开始愈合的肌肉突然爆裂开,鲜血立即染红了半边身子。惊恐地发现‘赐福’正离体而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狼人抬起头,最后捕捉到的画面却是一道白色寒光。
  一个侧踢逼退了正欲偷袭的敌人,汉克眼中掠过淡淡红光,周身原本乳白的斗气边缘变作了与魂晶同样半透明的纯黑色。握住剑柄的手突然使劲,把少许夹杂着黑色的斗气注入对方体内,野蛮人抽手从怀里取出一把短匕,精准迅速地在与之缠斗者颜面上部划了一下。
  表面飘散着乳白色的光,短匕如入无人之境般刺穿了面甲,以沃尔眉心为落点平行割出一道深深的伤口。前额的隆起好似遭遇天敌,几次收缩后不再释放黑气;没了‘祝福’的战士则好似断了线的木偶,扑通一下倒在地上,很快七窍流血没了呼吸。
  倘若有人此时卸去他的盔甲,就会发现其身躯各处皮肤正如流汗般,缓缓渗透出可乐状黑色黏液。
  没心情去理会死者的状况和感受,以最快速度收好短匕,从尸体上拔出长剑挡住第二名敌人的突刺,不动声色间扫视了一圈周围,发现战友们并未注意到自己行为,汉克心头的大石这才稍稍放下。
  黑岩城与石锤镇不同,后者地广人稀难得遇到目击者,他大可尽情施展‘那份力量’去消灭赛利姆雇佣的冒险者;但前者作为王城兼教区执掌者所在地,监测与检查必定严密得多,稍有不慎就会曝光。
  如果说‘弃誓者’的身份被发现,只要没撞上异端审判庭,顶了天也就是拘役加罚款,那么‘另一个’身份曝光,想要干掉他的除了狂热神棍,还会捎带上联盟的大部分王室与贵族。
  毕竟‘无之军团’干过什么,作为前成员的他再清楚不过。
  思绪繁杂并不妨碍手上动作,并未依赖刚刚那诡异的斗气与短匕,纯靠技巧与力量汉克很快占据上风,在对手身上制造出一道又一道伤痕。
  战斗经验远不及对手,纯靠本能战斗的沃尔发出不甘的嘶吼,用‘破甲’卸去对方胸甲的一部分,顺带一个膝撞打得他连连后退,汉克故意使劲踩了脚身下还有余温的沃尔尸体,面露不屑冷哼道:
  “连洛斯特语都不会说,畜生果然是畜生~”
  “呃啊啊!”彻底失去了理智,一把掀开面甲露出满是体毛的犬类脸庞,沃尔双眼通红张开大嘴扑了上来。侧步同重心下移,准备用一记横斩将其分成两截再去支援其他人,汉克眼角余光捕捉到之前被他无视的弩手,正端起魔法弩对准了人群。
  也许是觉得汉克难以用远程火力消灭,射击者并未锁定身材魁梧的野蛮人,反而对准了战场中央、距汉克约十米开外的位置。在那儿,凶悍脸的队长正举重若轻挥舞战斧,与一位着管家服的老人进行缠斗。
  见势不妙可惜距离过远,瞅着又有一名沃尔举起圆盾加入对自己的围攻,某人只能丢出携带的倒数第二把手斧,并高呼一句‘小心’来示警。
  与已经打出真火、相较狂乱的其他人不同,正你来我往的二人反倒冷静许多,以至于他们同时听到了汉克的提醒。啧了一声原地后跳,避过魔法弩射击同时举盾挡下老者末梢锋利的爪子,看着身后的侍从因闪避不及被命中,小半个身子瞬间熔化的惨状,男子眼中洋溢着愤怒与不解。
  他不明白,在兽人帝国分崩离析,许多氏族已然消亡的当下,昔日选择与诺森格兰德媾和来换取生存的沃尔,为何突然对矮人举起了刀刃。“为什么,你们这么做,是想再经历一次大屠杀吗?”
  耳畔回荡着人类与沃尔的呻吟,双手化作巨爪的老人闻言摇摇头,眼神中只剩下深深的绝望与悔恨。“已经太迟了,人类。”
  “霜牙一族已经没有未来了,我们赌输了。兽神不会原谅我们的贪婪和愚蠢,先祖也会以我们的做法为耻。”缓缓说着男子不甚理解的话,老者前额有节奏地隆起又恢复,间或释放出淡淡黑气。
  “如今我们能做的,就是保存下‘种子’。”双爪交错挡住自上而下砸来的战斧,老者嘴角染上殷红,却发出了有些自嘲的笑声。
  “人类啊,你就不感到奇怪,为什么率队者是我而非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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