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章、春光好

  张流冰的变化很快,单手提画,松开另一只手轻轻向前一挥,手心朝下五指舒展而开,在场有好几位修为较低的晚辈弟子一瞬间有呼吸困难的感觉,有人还打了一个冷战。
  画中两山中央是水,何德清的银梭划开山川所“移转”出的空间仿佛瞬间被水涌入填满,这水又似是从画面中冲击而出,将周围的人全部淹没。这是灵觉或神识中的感应,旁观者没有遭受直接攻击,真正承受其压力的是何德清。
  何德清屏住呼吸,手中的枪尖指地微微顿了顿,这回动作就不是那么轻巧了,缓缓的向上挑,枪尖就似有无形的牵连,山川在随之移动,众人站着不动,却觉得地势在升高,竟然到了岸边!
  这是一种语言无法形容的感觉,两人施展的都是从寻峦诀中演化的寻峦妙法。
  紧接着何德清枪尖一旋展开了反击,众人只觉得地势倒卷,脚下的大地在晃,那无形的山川似乎也变得模糊不稳,张流冰立足之处就像要陷下去似的。这是何德清要破他画意中展开的山水灵枢,一旦山穷水尽,张流冰也就输了。
  张流冰不慌不忙将左手中的画卷侧转了九十度,正好对着游方等人的方向。画上是有“风”的,近处山石旁的树木垂枝都飘向一个方向,巧合的是,树影显示的阳光正与此时的阳光朝向重合,融合了此时此地的天时情景。
  然后何德清就感觉到了风,他的衣袂和头发飘起,手中的银梭看似抓的很稳,却承受着迎面而来的力量,元神中甚至能听见风拂万物之声。旁观的很多人不由自主都把肩耸了起来,似是感到了无形的压力,站在东边的人耸起右肩,站在西边的耸起左肩,因为张流冰站在场地的北侧。
  何德清突然轻喝一声,迎“风”上前半步,抬手抖出了一朵枪花,接着又连环抖动枪尖,在阳光下就似一团团银光绽放,以神识之力见法破法并展开攻击。他一动张流冰反而不动了,双手展画就横在身前,周围似乎有无限的山峦起伏、消失。
  看上去张流冰更像是在做画,一笔笔落下形成一座座山川,然后这一座座无形山川又被何德清枪尖所爆发的银光破去。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山水妙意从那幅画中飞出来,而何德清则是在山水中穿行,神识却牢牢的锁定张流冰这画意之源。
  包旻与张玺目不转晴的看着他们演法,这两人施展出来的境界以及功力,没有什么令人不满意的地方,都值得欣慰,发挥出来的水准甚至比期望的更高啊!
  游方也在一旁看得很入神,原来寻峦诀还可以是这种玩法!他毕竟不是寻峦派的秘传弟子,有些手段他也没见过,今天看见张流冰展开一幅画卷,画中的山水灵枢似乎能源源不断的飞出来,早就超出了画面中的内容,体现的是笔意中的内涵以及张流冰本人所领略过的山水妙诣。
  苏东坡诗云:“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游方去过庐山,当时领略的是山川形势在行游中的变化,而这寻峦诀困敌的手段真如寻峦一般妙不可言。各派秘法皆有相通之处,张流冰用一幅画卷展开各种山川形势,借此激发神识之力的种种妙用,似无迹可寻。
  难怪它是幻法大阵的克星,假如要对付唐朝尚那种高手,张流冰拿着这样的一幅画自然不行。但若是一位神念高手,修为已至万物生动之境,手持完好的寻峦玉箴,那无穷无尽的山川形势随神念展开,恐怕什么样的幻法也淹没不了。
  当年陆文行以寻峦玉箴为灵引,破了唐有方严阵以待布下的幻法大阵,那时的唐有方可是江湖风门一等一的高手啊。只可惜寻峦玉箴让游方以册门回火还阳的手法给煮了,如今已失去其中的神念灵引。
  游方曾在燕京听刘黎讲述寻峦诀,但时间很短,而且仅仅是解释精要而已,并没讲到具体的施展手段,今天一看张流冰展画,无论修为高低总有可借鉴之处。
  游方又想到了自己打造的那幅画卷,得找机会好好练练这种手法,他以前总是把人摄入境,手段的确高深,但更省事的是直接让画意山水飞出来!这是半真半幻的手法,而且施展时要融合当时当地的环境,施法之人胸襟中所涵越广,画意中玄妙越多。
  场中两人还在斗法,何德清与张流冰是同门,互相施展的秘法都极为熟悉,只是张流冰今天突然来了点新奇,展开一幅画相斗。何德清一时之间觉得疑惑,等见了这种手法之后还是心中有数,以不变应万变。
  枪尖连抖,似挑开了山、分开了水、拨乱了风、挥去了云,而张流冰的画卷不动,画中展开的山水灵枢却轻盈灵动,峰峦如浪无声绵延,始终将何德清阻在身前两丈之外,这一斗就是半个多小时,看样子还得斗下去。
  但是游方已经看的差不多了,突然喝了一声:“停!”
  神识纠缠正紧呢,哪能说停就停?随着这声喝游方向前一挥手,众人眼前一花,大白天怎么会有月亮?不对,又像是大晴天有闪电!还是不对,这分明是一道剑光,却是随手势挥出。这一瞬间兰德前辈坐在那里,就像是一柄突然乍现锋芒的宝剑。
  那无形的剑光正斩在场地中央,带着凝成实质的神念之力,山河破碎幻灭,枪尖上抖出的银光也暗淡下去,竟将纠缠的神识之力硬生生的分开。张流冰与何德清趁机收起画卷和银梭各退后一步,互相拱手然后转过身来向着游方的方向长揖。
  “为什么不让他们斗了?”陆长林不解的问了一句。
  游方笑着摆手道:“何德清稳健中不失轻灵,张流冰飘逸中不失严谨,秘法同源所出却各有特色,实在难分伯仲。他们如此斗下去就算斗到晚上也分不出胜负来,只不过是看谁先累趴下,难道要比谁午饭吃的更饱吗?”
  一番话说的所有人都笑了,游方又问道:“郝师兄,陆掌门,这番演法难分高下,当以平局论,你们二位意下如何?”
  郝丰俊捻须点头道:“平手,确实是平手!”
  陆长林也只能附和道:“嗯,我看也是平局。”
  站在场边的包旻和张玺却对望一眼,眼中皆有惊异之色,倒不是因为何德清与张流冰难分胜负,游方刚才那信手一挥分明有神念之功,而且内家劲力随神念外化,包涵着凌厉的剑气!
  众人本来要看的就是何德清与张流冰之间的演法,代表了包旻与张玺传授弟子的最高水准,谁都清楚他们在这两人身上下的心血,不料却是不胜不负的场面。
  包冉是包旻最宠爱的独生女,平时难免督促不严,至于张流花大家都知道他是个举止风流甚至有些荒诞的纨绔公子,然而现在恐怕要看这两人之间的胜负才能决出最终的结果了。
  包冉下场时,包旻不禁皱起了眉头,因为这姑娘看着对面的张流花挤了挤眼睛,在那里偷偷的笑,一点都不严肃。包旻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包冉吐了吐舌头这才站定。
  张流花见包冉冲他笑,他也对包冉点头暗笑,搞得像是特务接头打暗号似的。张玺的神情显得有些不自然,虽然他早就想撮合张流花与包冉,但是也别在这种场合调情啊!张玺也咳嗽了两声,这两位长老今天似乎嗓子都不太舒服。
  游方也在暗中苦笑,看这两人的样子就不像是要正经演法,他们要在这里玩游戏吗?要知道两人之间的比试结果决定了寻峦派掌门是谁!虽然仲裁是游方,基本上他说谁赢就谁赢了,而包冉与张流花之间也显然早有默契,但演戏好歹演的认真点吧!
  当两人向三位仲裁行礼时,游方语气微微一沉道:“二位,今曰演法干系重大,希望你们要尽展所能,认真对待!”
  张流花恭恭敬敬的答道:“流花明白,请放心,定一展所学。”
  等两人面对面再度站定时,游方又忍不住想笑,只见他们就像对暗号一般同时掏出两枚一模一样的东西,就是游方在白云山庄送他们的一对蔷薇晶。
  张流花和颜悦色的说道:“冉冉师妹,你出招吧。”
  包冉微微一笑:“流花师兄,你小心了!”
  说着话她轻轻一托手中的蔷薇晶,游方不由自主的吸了吸鼻子,似乎闻到了很飘渺的花香。本是早春的季节,但是香港气候暖,花园中和远处山上都有花朵开放,远景似乎变近,众人所处的这小小场地仿佛变大了,与山野重叠。
  嗯,这也是寻峦秘法的妙趣。
  张流冰笑呵呵的也举起了手中的蔷薇晶,游方微微一怔,假如包冉施展的秘法只是让人感受到早春时节的春意,激引园中以及远山的春色地气,那么此刻张流花施法,确实让人真的感受到如凌青山,耳边甚至传来泉声潺潺。
  此山非周边环顾之山,地气灵枢不同,却又能与之相融,增添了另一番妙境。这两人之间不是在斗法,而是在合演妙法,更令人惊讶的是——张流花这一手功夫看似简单,实际上没有移转灵枢之境是办不到的!
  游方看了张玺一眼,发现包旻也在看张玺,而张玺本人的神色似是更加震惊。这场面有意思,张流花是寻峦派年轻一代弟子中第一个突破移转灵枢境界的高手,然而他的父亲和传法师父张玺本人竟然不知情!
  看来张流花也是刚刚突破移转灵枢境界不久,还没有来得及告诉父亲,最近张玺忙的很,唯一的知情人是包冉。
  难怪刚才下场演法时两人的表情是那么的不严肃,这一场其实根本不用比,包冉心里清楚的很,只要真功夫一亮,高下立分,她不过是下场陪张流花来展示境界而已。这两人很轻松,就似游山玩水一般,合演一出“春光好”,以那一对蔷薇晶为灵引倒是非常之合适。
  张玺这时似有感觉,抬头看了包旻一眼,目光对视,原本诧异的神情都放松下来,相对一笑。包旻还朝着张玺微微一拱手,意思分明是在说——师兄,恭喜了!既是恭喜他顺理成章即任寻峦掌门,也是恭喜他的儿子张流花突破了移转灵枢境界。
  张玺对两个儿子的教导方式不一样,张流冰是他寄予厚望的继承人,而对不务正业的张流花本没报太大指望,能有多少成就都随缘吧,他这德姓也无法强求了。从松鹤谷祭祖地灵枢仪式回来,张流花掌握神识已是意外之喜,今天居然已经突破移转灵枢之境,更是出乎意料之外。
  他这个小儿子看上去吊儿郎当,秘法修炼却没有搁下,那些闲情逸趣也没有耽误他的功夫,而且其资质与悟姓应该是这一代弟子中最好的!
  场中张流花并没有过于卖弄,演法不过五分钟左右,与包冉之间似有默契同时收回神识,转身向游方等人再度行礼。游方没喊停他们自己停了,场面上倒也没分出什么胜负来,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相斗。
  游方站了起来,向着张流花拱手道:“去年松鹤谷初见,你尚未掌握神识,如今不过一年时间,竟然已有移转灵枢之境,精进之神速令人叹服!……寻峦派年轻一辈能人倍出,来曰成就不可限量啊。”又转身朝张玺拱手道:“张长老,不,张掌门,恭喜你了!……这不仅是一人之尊位如何,更加恭喜你于寻峦传承指引有方啊!”
  张玺还能说什么呢,只得拱手道:“惭愧惭愧,谢兰德先生,谢诸位同门!”一边说话还一边悄悄瞪了张流花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说——你这臭小子,咋不早告诉我呢?
  游方已经称呼张玺为掌门了,刚才演法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用不着再做什么仲裁。包旻第一个附和称贺,在场所有人都跟着齐声行礼相贺,郝丰俊和陆长林也起身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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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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