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谢处耘就瞪了她一眼,道:“你胳膊肘向着哪里拐?!三哥被人欺负了,你也不恼的?我原想叫张属去管公使库印书,有他看着,总不至于什么大错——你别忘了,你也指望着书坊分钱呢!好心当做驴肝肺,换了人去管,你以为钱还能这般按时按数给你结出来?!”
  又恼火道:“白给你吃那何首乌了!头发也没黑,脑子却更傻了!”
  沈念禾只好道:“谢二哥也说那张属做事做得不错,时常能跟三哥搭手,修圩田哪有那般简单,肯定要多些熟悉地帮忙才好办事,不然只你一个,三哥不知要忙成什么样!”
  “再一说,今年再管公使库,却未必是什么好差事……”
  这话谢处耘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奇道:“公使库怎么就不是好差事了?”
  第150章 收心
  沈念禾笑了笑,道:“谢二哥,你都从麻沙回来了,不会以为那一处的人还能像你在时那样盯得紧罢?”
  无形之中,这话就轻轻地捧了谢处耘一把。
  他那义愤填膺的气恼虽是依旧在,只是到底被捧得舒服了几分,哼哼道:“那是自然,荣大哥那一处也有自己的差事要办,不可能同我这般时时看着,何况都过去了两个多月,便是麻沙县中没有人去做,左近的州县必定也有看得眼热的……”
  谢处耘话才说完,忽然就醒悟过来,道:“你是说?”
  沈念禾就点头道:“上回三哥也同我说,虽然今次公使库给我分润了不少,可下次就不能指望能再有这个数了,再往后,过得三五年,未必还有收益,叫我只把这做一杆子买卖。”
  世间怎么可能会没有盗印?
  自己之前的提议,同裴继安从前的那些个做法,最多只能延缓一时而已,能坚持这么久,叫他们把第一批万部书卖完而盗印版还没出来已是出乎意料,哪里能指望能一直保持下去?
  说起来,事后分析一回,其实还是要多亏了谢处耘在麻沙镇上的神来之笔。
  沈念禾同裴继安去得京城卖书,在京中引发这样大的讨论之声,自然叫无数书商眼红,只是正值年末,雕版师傅都忙着刻印年历,实在抽不出几个有空的,速度还慢。
  京城距离麻沙并不算很远,从前有了什么大卖的文书,众人都是去麻沙镇上找人雕版印刻,不少还要在当地印好了再运回京城,今次遇得《杜工部集》,自然也依样画葫芦,照着从前的做法来。
  谁知道等到得地方,却发现当地巡铺抓得死紧,半点寻不到雕版师傅能帮着印刻,好险偷偷找到敢私下雕的之后,才刻得出来,出城时又被拦下搜走,还要做罚。
  这般一来一回,凭白就耽搁了半个多月,京城里头的书早卖完了,宣县的第二批书也已经开始运送,天然就晚了不止一步,叫沈念禾同裴继安顺顺利利把头两批书卖尽了。
  可这法子只能拖一时,不能拖一世。
  除却麻沙镇上,世上又不是没有其他雕版刻印师傅了,况且谢处耘一走,那麻沙镇上的荣大哥被人说一说情,贿赂一番,下头人也要吃饭,哪里能管得那样死。
  用不了一个月,京里京外的各处书坊里,说不得就能全是盗印的《杜工部集》。
  能买得起三十贯一部《杜工部集》的毕竟是少数,该买的过个一两个月,也都买好了。
  届时宣县公使库这一处,虽然也能细水长流赚小钱,却是再不能像从前一般赚大钱。
  再一说,宣县毕竟还是小,彭莽看着也不是个能扛事的,这样源源不断生钱的生意,他一人哪里能守得住?
  要是州中遣人来问,路中遣人来问,这个要几百部书,那个想要雕版,难道去去一个县属的公使库,还能拒绝吗?
  了不起私下多骂几句而已。
  说不定那彭莽还要颠颠地给亲自送去呢!
  如果裴继安继续管公使库,少不得沈念禾得要想方设法帮他多背写些失传诗文出来,虽是未必能重现《杜工部集》的盛况,想要维持收入,却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一旦裴三哥不管公使库,沈念禾当日要自保的目的也已经达成,那京中的“许先生”还叫她回宣县安分待着,好好等消息,自然就不可能再去费那老鼻子劲了。
  ——眼下有这许多数可以算,她又不再缺钱了,自然是挑高兴的做!
  况且还能帮裴三哥忙呢!
  如此这般,谢善父子看着觉得公使库印书赚钱,公使库是个大肥差,想着来捞一把,可毕竟没有经手过,哪里晓得里头有这样一个大坑。
  他们自以为得了好处,等到真正搂在怀里,才会晓得这是个烫手山芋罢!
  在裴继安手里的时候,就能年入十万贯,去得他们手上,一年才得几千贯,难道不丢脸吗?
  这脸给那张属去丢,到底是自己人,于心不忍,何苦来着?
  姓谢的自己愿意跳出来,再好不过了!
  叫她来说,正正是瞌睡遇上枕头哩!
  沈念禾把自己的想法略一解释,对面谢处耘脸上的怒气一下子就如同冰雪消融一般。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听到后头,已是开始想象其谢图那个嫌货吃瘪,谢善在彭莽面前低三下四道歉的模样,一时之间,嘴巴笑得要咧到耳朵后头去,一时之间,看沈念禾都觉得更为顺眼了。
  还是那句话,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
  虽然比不得自己,可同其他人放在一处,还是讨人喜欢多了!
  他忍不住道:“想不到你还挺聪明的嘛?”
  这话里头难免就带了几分夸奖。
  沈念禾看他同个孩子似的,说恼就恼,说笑就笑,也跟着好笑起来。
  这样的性格,倒也挺单纯的。
  顶着这样一张脸,眸子还熠熠生辉的,虽然夸人的能力寻常,可被他一夸,实在是觉得心情不差。
  怨不得婶娘同三哥都把他当做一家来照管,说句难听的,当真就像养小狗儿一般,给根骨头就能重新乐呵呵起来。
  这狗的毛还格外漂亮,小黑鼻子还翘得格外高!
  沈念禾抿嘴笑了笑,有心逗他道:“比不得谢二哥,去麻沙那样辛苦,又那样聪明机变,今次三哥修圩田,听说你也要跟着去上河堤,看河道,分到的差事要紧得很。”
  谢处耘这一回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左右见得无人,虽然好面子,可一肚子忐忑无人诉说,也憋得难受,便对着沈念禾叹道:“我也想好好同三哥一起修河堤,只是……唉,若是做得不好,怎么还有脸回来见人!”
  他这几天死背活背,奈何实在在背书上头并不擅长,只觉得痛苦极了。
  有时候,又不是多花时间看书、背书就能弄懂的。
  弄不懂,他也很着急啊!
  可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脑子就这么大,里头的脑浆子不够用,他能怎么办?!
  沈念禾多少也猜到几分他的为难之处,还认认真真安慰了好一阵子,可心中却半点也不担心。
  谢处耘进得宣县衙门,几乎样样事情都做得十分顺当,其中自然也有他聪明的缘故,可更重要的是,裴继安一直在捡他能做的安排。
  今次圩田,裴三哥虽然要他背书,可实际上肯定不会给他做那些个与技术官相关的事情,此时的布置,多半之事给他收收心罢了。
  第151章 运筹帷幄郑婶娘
  沈念禾拿到的圩田图绘已经是成稿,原就是前朝知县沈批会同许多水利官员一齐绘制而成,后来又经过裴、谢二人的修正,另有裴继安这数年来的重走再核,其中已经把许多潜在的危险考虑了进去,还设了应对之法。
  她花了小半个月功夫,把里头涉及算学的部分重新核对,果然发现不少问题,忙同裴继安说了,此时正在瘾头上,只觉得自己甚是有用,油然生出一股自得感,这一段时日简直同生在桌案前一般,连动都不想动了。
  郑氏劝了几回,见她虽是嘴巴上应得好听,可一旦拿起纸笔来,又忘了旁的,只好跑去找侄子。
  “等得闲了,带你沈妹妹出去走走,已是开春了,外头山啊水啊的都好,我听得说荆山脚下的桃花也有开的了!”郑氏提醒他道,“小姑娘面皮薄,不好意思说,你也不能光顾着忙自己的事情。”
  又叹道:“这回她一心去京城,其实不过是为了打听你沈叔叔的消息,偏偏又不能告诉她,我这心总定不下来,回来之后,你看她嘴上不说,心中多半也难受得很,不然怎的天天窝在房里算数?数有什么好算的?不过是在寄情他事罢了。”
  裴继安深以为然。
  正好他手头事情告一段落,次日就是休沐,问得确信之后,知道那山脚桃花果然开了,便趁着这机会要带一家子去看荆山桃花林。
  沈念禾听说之后,十分不愿意动弹。
  “在算砖材呢……”
  她觉得花啊草啊的什么时候不能看,上辈子已经看得够够的了,可这修堤挖田的事情,却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能自己参与其中,感觉如果自己好好计算,若是能做到算出来的材料同实际使用的材料、人力恰恰相符,该多有成就感啊?
  正是上瘾的时候,竟要把她拉出门,如果能选择,当真不想去。
  郑氏就私下去劝她道:“陪你三哥走一遭,他从年头忙到年尾,一回得来就去上衙了,一时都没有停过,难得休沐,你要是不去,他坐在家里就又忙什么衙门里的事情了,总该把脑子休息休息才是。”
  沈念禾听得说是要给裴继安作伴,就觉得不好推拒了,仔细一想,果然那裴三哥一向忙得很,都没见他闲下来过,倒是应该好好放松放松。
  只她实在有些不舍得圩田的事情,便笑道:“桃花梨花的,怕是我同婶娘爱去看,三哥多半不感兴趣,倒不如叫谢二哥同他出去跑一跑马,松快松快。”
  郑氏在侄儿面前扯陪“沈妹妹”的大旗,来了沈念禾面前,又说什么要“陪你三哥”,一是真的想要给他们两放松放松,二却是想叫他们年轻人多亲近。
  毕竟在她看来,沈轻云都不在了,剩得沈念禾这一个女儿,实在可怜,虽是侄儿说了她对裴家无意,不想嫁进门,可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事情?原本是才来,抹不开面子,眼下不就已经处出感情了?
  最好感情深得快些,等到沈轻云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才好去给这小姑娘顺理成章地做安慰,再把她娶进门来。
  可现在两个人住在一个院子里,一天却说不上几句话,还不如在京城一路回来的时候,叫她急也要急死!
  眼见人就要及笄,能订亲了!
  谢处耘陪着去跑马,能给侄儿陪出个媳妇来吗?!
  可这样的话,她毕竟不好直说,便道:“跑马累得很,你谢二哥这一向也忙得很,哪里好叫他这样辛苦。”
  然而这话却给在后头看书看得头都大了,想要出来寻些吃的喘口气的谢处耘听个正着。
  他背书也好、看书也罢,已是看得头疼欲裂,但凡能有机会可以得到裴继安的同意,光明正大出去玩,简直是什么事情都愿意做,此时听得这跑马的借口眼见要从自己眼前溜走,登时急也要急死了,连忙进门道:“婶娘莫胡说,跑马哪里辛苦了?最是放松不过!”
  又道:“早一时说也好啊!我此时去葵街上租马,都未必能选到惯骑的!”
  急匆匆就要往外奔去。
  郑氏唬得连忙把他拦下,道:“你去哪里,你三哥都不曾回来,问了他再说。”
  心里已经气都要给他气死了。
  谢处耘犹未自知,只觉得可惜得很,讪讪道:“去得晚了,好马都给人订走,剩得不是老就是弱,跑不动几步……”
  他从头到尾听了个完整,对提出跑马的沈念禾就更多了几分顺眼,还问她道:“沈妹妹会不会骑马的?”
  沈念禾自然会骑马,骑术还是从夏州请了教习特地过来教过的,未必比谢处耘差到哪里去,可她特地要支这一招,不就是为了不出门吗?
  是以她笑盈盈道:“我就不去啦,跑来跑去,风尘仆仆的,谢三哥给我折几枝桃花回来就好。”
  谢处耘见她如此知趣,登时看她更顺眼了。
  他自觉同裴继安出去跑马,乃是男人同男人之间的游戏,一旦扯进去沈念禾,哪里还玩得好,少不得要走三步,歇两步,娘们唧唧的。
  “看你谢二哥给你选一棵好的挖回来!”
  投桃报李,谢处耘自认是个大方的,立时就夸下海口来。
  荆山那一处野桃树多得很,也有些小桃林是官营的,况且一旦要修圩田,许多原本的荒地都要重新布置,上边的花也好,树也罢,自然得全部清掉,拿来送人情,也不勉强,还算救了那棵好运的桃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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