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

  他伸手做了一个轻抚动作, 似乎在沿着某个固有的曲线, 自上而下摩挲,优雅而专注。
  “……”顾青舟打了个寒颤。周围的景色再优美, 眼前男子的容貌再赏心悦目,架不住上演一出恐怖话本,瞬间就清凉了。
  “想看吗?”顾有枝热情邀请道。
  【不了不了,这个真的伤身体.jpg】顾青舟没忍住甩对方一张表情包。
  在画中界,他手腕没被禁灵铐拘着。使用出的表情包却失去效果,只是个样子货。
  毕竟他只有意识进来了,身体还在外界,陷入昏睡状态中。
  作为这空间的主人——画中仙,顾有枝百年的意识,能碾压对方因为受伤而虚弱的意识,获得掌控全局的优势。他操控着周围的景色变换,甚至食指一勾,从顾青舟手里夺走了画作。
  熊猫头表情包,一瞬间飞到了顾有枝手里,他好奇地看向画作内容,而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表情包上的熊猫头笑容猥琐,摆手动作欲拒还迎。对第一次见这种颠覆传统画风的古早画君来讲,造成的冲击力太强烈了。
  “百年过去,我已经与这时代格格不入了吗?”顾有枝俊美至极的脸上茫然忧郁。若有旁人在场,指不定沉溺于他的美色中,可惜他面对的人是顾青舟。对这张脸有极高的免疫力,不然每天除了照镜子,什么事都不用干了。
  “这是新流派。”顾青舟厚着脸皮道,“它被称作表情包。”
  信息不对等的顾有枝,抬手扶额道:“我很想冷静一会儿再同你说话,从刚刚开始,我的思维一直都被你给带偏了!留给你我的时间,真的不多,因为天快亮了,你还需要时间休息。所以在下一个梦中相见前,我想多告诉你一些事,免得你在宫家孤立无援。”
  他首先耐心解释顾青舟的疑虑道:“你已经多次感受到了急切的心情,那来源于我。我并非故意影响你,而是我的意识与你相比,更加强大,所以才会间接使你受影响。好在我已经试着控制,我们多见几面,你就能完全免疫了。”
  “叔叔打算经常找我吗?你与我相见,是否对你消耗很大?”顾青舟问道。
  “那倒不至于。”顾有枝轻笑道,“有你临摹的人物画为媒介,这里又与佛堂中受香火供奉的原画距离很近,远比前两次托梦给你省力。现在唯一对我有消耗的,就是这一艘停泊在湖面上的青舟了。不过在如此美景中,你我初次相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顾青舟该说受宠若惊,还是该直接五体投地叫叔叔呢?
  虽然他两人颜值上平分秋色,他却明显感到了行事上的差距。对方花样那么多,难怪当初成了名满天下的第一美人,骚话没少对人说吧?
  “顾青舟,你在想什么我全都能知道。”顾有枝丝毫不生气的勾起嘴角微笑道,“跟叔叔学着点,你也可以名满天下。”
  学成画中仙吗?顾青舟没忍住腹诽。
  “……”顾有枝维持着好修养,忍住没出手。
  “你这么不可爱,很容易孤生的。”顾有枝摇头叹息道,“在天亮之前,我长话短说吧。你心中顾虑的事不会发生,因为我们无需与宫焕颜正面对上。凤栖梧桐笔架曾经属于我,并非宫家所有物。所以我才有自信,问你想不想要。”
  说到正事,顾有枝周身风华不减,眉宇间却多了一份让人信服的沉稳,娓娓道来:“我成为画君后,与同境界的所有人一样,选择一件属性相匹配的物件,日夜蕴养,制作至宝用以护身,于是便有了这笔架。”
  他眼眸深处勾动黯光道:“可惜我死得太早,直到我死,这笔架缺了最后一步,没能蕴养成至宝。反倒被宫焕颜占为己有,蕴养百年,成了我最理想中的模样。也不知该说造化弄人,还是孽缘。”
  “宫家人无耻!”顾青舟骂道,“叔叔,你问我想要吗?我现在回答你:要,当然要!”
  当初宫家向他提亲时,以借他凤栖梧桐笔架为条件,提出怕至宝丢失,要他一直留在宫家不可离开,等同于变相囚禁。
  宫画尊拥有至宝不稀奇,他当时只是纳闷,为何刚好是木属性至宝,如今方才明白。
  “很好,我怕你迂腐,才告诉你这些事实。”顾有枝道,“按理说我死之后,宝贝易主。可我发现成为画中仙后,我依旧是它的所有者。宫焕颜这百年来,不断以修为蕴养,不过是为我做嫁衣。”
  顾有枝说完这个词,顿时觉得有歧义,用词太不恰当了,脸色微变道:“总之,我有方法能让它重归旧主。这百年时光,宫焕颜为了维持自身名声不减,特意以凤栖梧桐图案,作为宫家标志,与宫家牢牢捆绑在一起,窃取宫家名声。”
  顾有枝将宫画尊的所作所为,悉数告知道:“她名声经营的很成功,花费百年心思,此物已成了宫家象征。若你我联手,让此物物归原主,宫家必然会出现重大变故。即使这样,将来会波及与宫家有关的无数人,你也要吗?要完这凤栖梧桐笔架,后悔也于事无补,你还会要吗?”
  顾青舟没想到取一件至宝,会影响面这么大。他的确要好好想想。
  他首先想到了外表冰冷,连内心也毫无起伏的宫烁;想到了天真烂漫,听从长辈安排婚事的宫灵烟;想到了被迫修炼无情画道后,闭关不问世事的前任宫家家主,以及被逼疯的当家主母。
  想完这些,他望向站在他面前的顾有枝,对方虽然微笑平静,但联想到已是画中仙的身份,被宫画尊为所欲为百年,装疯卖傻,哪有对方说得那么轻松?
  顾青舟就算不心疼那些宫家人,也心疼自家长辈这么多年受的苦。这血海深仇,可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叔叔,这凤栖梧桐笔架,我顾青舟要定了。”
  “好好好!你要的我都给你,谁让我是你叔叔呢?”顾有枝调侃道,心情很好,“既然我们是同一路人,我可以放心告诉你更多关于顾家的秘辛了。”
  “顾家秘辛?”顾青舟没想到,要知道自家的事,还需要通过这层考验。“你在说五色点睛笔吗?”
  “你连这都知道?”顾有枝诧异道。
  “我不但知道,还曾使用过。”顾青舟炫耀道。这个秘密憋得太久无人倾述,唯有跟画中的长辈交流了。
  顾有枝却仿佛受到了惊吓,打量对方道:“这笔成为画尊才可使用,这条祖训没有和五色点睛笔一起流传下来吗?”
  顾青舟知错道:“传下来了。”
  不过他没有遵守。因为事态紧急,忙着救人和自救了。
  听了对方心声,已然明白缘由的顾有枝道:“你现在能站在我面前,定然是四龙盒保护了你,免你受到致命伤害。这么说你已经遇见过那只眼睛符号了?”
  顾青舟曾经向四龙盒输入自己血液后,徜徉在画道诞生之初的景象中,知道那只眼睛符号是由“画龙点睛”中两条白龙之一所化。
  他今天总算遇见了一个知情人,连忙问道:“它的目的是五色点睛笔?”
  顾有枝颌首道:“三百年前那场两界惨烈交战,我们的先祖将五色点睛笔,借给画圣卢修缘。封印魔秦界后,那条白龙所化的眼睛符号,就趁着空间动荡,从异界裂缝中回来了。它一出异界就想要夺笔,却被卢画圣打伤逃离,可也让本已重伤的卢画圣,伤势更加严重。”
  顾有枝忧心道:“卢画圣生命最后一段时间,除了画下《渭龙城烟雨图》,想要传承自身的画圣之位,也因为担心我们顾家先祖,在失去他的依仗后,会因为实力不敌,再遭遇那条白龙的迫害,所以才有了四龙盒,也写下了一些构想。”
  他看向顾青舟道:“那些手稿我已经拿不出来,不过我所蕴养的凤栖梧桐笔架,正是屏蔽它追踪的至宝。”
  顾青舟恍然道:“这么说,凤栖梧桐笔架与五色点睛笔是一套的?只要拥有笔架,我再用五色点睛笔时,就不会被那只眼睛符号盯上了?”
  顾有枝纠正道:“只要是凤栖梧桐笔架所在的十里范围内,你取出五色点睛笔,都不用担心会被盯上。不过为了蒙蔽天机,笔架会自动吸收持有者的大量修为,直到你将笔放回盒里。”
  顾青舟眸子顿时一亮道:“我突然有一个大胆想法!”
  第一百二十六章 灭凤屠龙
  若能帮你,叔叔不在乎这点牺牲。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jpg】
  来自异域的灵感, 在顾青舟话音刚落下,就迫不及待从脑中蹦出来。
  顾有枝一直能感应到对方脑海中的景象,被突如其来表情包刺激个正着,强烈的画风冲击, 让他抬手遮住眼睛, 后退半步, 轻疑道:“那是什么?”
  顾有枝再次展现了他的好修养, 没有因为不欣赏就表现出嫌弃, 即使眼尾已经因为表情包太辣眼睛, 泛出一丝湿痕。
  “你不用在意!”顾青舟说完就不去想脑海里的景象。
  等到他脑海里的画面消散, 顾有枝放下遮挡双眼的手, 另一只扶住栏杆的手也垂下, 重新站立回原样,仙气超逸道:“这也是现在的画作新流派——表情包?”
  顾青舟点点头,用略有些抱怨的语气道:“叔叔, 你能控制一下自己,不要总窥视我的思想吗?”
  “可以。”顾有枝轻笑道。为了怕两人初见就心生芥蒂, 他解释道:“这一处空间,是暂时以你临摹的画像构成的, 我也是第一次踏足。你内心深处的心思, 我一点都感知不出。只能浅读浮于你表层的意识, 那本就是你没打算对我隐藏的。不过你大可安心,我屏蔽了对你的本能感知。”
  他说完闭上双眼, 再睁开时, 眼中蒙了一层雾。这异象很快消失, 快得仿佛从没出现过,他的双眼重新恢复清澈明亮。不过顾青舟明显感到被窥探的不适感消失了。
  顾有枝嘴角微翘, 噙着一缕温柔的笑意道:“好了,你可满意?”
  顾青舟点点头道:“原来是我误会叔叔了。”
  他回想一遍,对方所言非虚。顾有枝刚才所能感受到他的想法,都是他在对方面前不设防的。
  “无妨,这样彼此都自在。”顾有枝摆手道,“即使你不说,我也会对自己好一点,不再看你那些念头了。”
  “叔叔——”说的好像他思维有多污浊一样。
  顾有枝其实不如他表面从容,花了好一会儿才平息内心,让自己忘记无意中窥见的画风。他问道:“你的大胆想法是什么?和你脑中刚才浮现的表情包,有关系吗?”
  他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看完表情包,依旧有速死的冲动。
  “没有,刚才只是意外。”顾青舟轻咳一声道,“叔叔,我想用五色点睛笔修补自身绘心,必然要将笔拿出来一段时间。既然笔架蒙蔽天机时,会自动吸收持有者的大量修为,正好可以先跟宫家要一笔利息。”
  “利息吗?也好——”顾有枝沉吟道,“比起被宫焕颜日日蕴养,变成干烈易燥的凤栖梧桐笔架,纯粹的木属性至宝五色点睛笔,的确更适合你。这件至宝所吸收的灵气纯净,也有助你更快修复损伤的身体。”
  他思考片刻,提出不妥道:“只是以至宝修补绘心的方法,良莠不齐……”
  “这点无需叔叔担心,我已经获得无损修补之法了。”顾青舟微笑道。
  在渭龙城中,公羊师父已经将以至宝无损修复绘心,以及完美取出不伤身体的手法,誊录成册交給他。只是来到宫家后,他一直没将它从徽章里取出来观摩。
  “原来你早有准备。”顾有枝颌首道,“其实你想要修补绘心,何须用至宝代替?叔叔这儿有现成的绘心。我的尸身保存完好,就在画中界。你将我绘心挖去,叔叔送你便是了。”
  这一脸宠溺的眼神和语气,却开始往恐怖话本转变。已经成为画中仙的顾有枝,超脱于世,跟生者的思维不一样。
  他极力推荐道:“你用了我的绘心,持有五色点睛笔,再取回凤栖梧桐笔架,无需担心那只眼睛符号会盯上你,从此纵横画坛,岂不美哉?”
  顾青舟被对方的美好未来构想,惊出一身冷汗。
  他摆摆手,好言相劝道:“叔叔,你的绘心自己留着,好歹給自己留个全尸!就算想要向宫家报复,也别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当的。”
  顾青舟继续道:“而且我遇上摘心之祸,没那么简单。美哉不起来的。哪怕用凤栖梧桐笔架蒙蔽天意,也不能躲开被那眼睛追逐的命运。因为夺走我绘心的那伙人,其中一人,手臂上刻有一只眼睛符号。不管是不是巧合,我都早已身在局中。”
  “好大的胆子,竟对我顾家纠缠不放!当年……”顾有枝没再说下去,止住了接下来的话。
  顾青舟好奇道:“叔叔当年遇上了什么?”
  顾有枝摇摇头,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他疼惜道:“既然形势如此严峻,若能帮你,叔叔不在乎这点牺牲。你我血脉相通,境界相同,我又自愿将青根绘心赠予你。你得了我的绘心,不会有排斥反应,真的不试试这么好的建议?”
  真的不用!顾青舟差点给对方跪下了。
  事情没到山穷水尽这一步呢。要不要对自己这么狠?
  他存心吓唬对方道:“叔叔,你知道被取走绘心,会变成什么样吗?”他抚上额头道,“我眉心的朱砂印,这是摘心后留下的伤痕。”
  顾青舟闭上眼,还能回忆起当初的痛楚,“伤口深入脑颅,流了满脸血。用最好的药,依旧留下这道印记。叔叔你的身体已经不会再自愈。我取走绘心,你额头上,就会永久留下一个血窟窿。”
  随着他的话,顾有枝感同身受,抬手抚摸自己的眉心,微微蹙眉。
  顾青舟以为对方听他说的这么吓人会退怯,身为曾经风靡整个斗图界的第一美男,风华无双的顾有枝,却并不过分在意自己的形象。
  他平静道:“你为了顾家,受了太多苦,让叔叔替你承受一些吧。”
  这话说的。配上逆天的容颜,不是一般人能抵挡得住。
  顾青舟此刻心中也泛出感动。方才对方提到自己尸身时,那优雅而专注的模样,分明很在乎,却毫不在意提了这个建议,愿意奉献绘心给他。
  “叔叔,真的不用。我失去的东西要自己夺回来!”顾青舟拒绝道,“哪怕将来要遇上那眼睛符号……那条白龙,我也不会退缩。”
  顾有枝笑道:“难道你想屠龙?”
  顾青舟眼中浮现出毅然道:“既然已经打算对栖在梧桐上的那只凤凰下手,再多一条龙又何妨?”
  “灭凤屠龙?顾青舟,你行事太合我心意。遇上你这样的后辈,就算下一刻便要灰飞烟灭,我也满足了。”顾有枝畅快笑道:“我现在就将能搬开梧桐的方法告诉你,让那宫家百年之凤无处可栖。”
  两人相视而笑,都觉得与对方心意相通。
  “叔叔!”顾青舟突然道,“还请再帮我一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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