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中国式管理

  第一百八十章 中国式管理
  吴兴周看见柴东亮回来,急忙俯身下拜,柴东亮赶紧将他搀扶起来:“使不得,使不得,您是前辈,又有腿疾,您拜我是要折我的寿啊”
  吴兴周长叹一声道:“我这俩个孩子不懂事,都是老夫教子无方,请都督责罚”
  吴锦堂急忙站起来,深深的一躬到地:“千错万错都是锦堂一个人的错,我不该用一些小事儿来麻烦都督。”
  柴东亮一摆手道:“你的事情我都明白了,你的苦衷我也晓得了,这些事情不是你的错,是我考虑的不周全。但是说出大天来,你们这些东家和工人之间的事情,军谘府断然没有参与的道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军谘府如果出面了,肯定是武力弹压,我敢说,只要枪声一响,工人肯定不闹事儿了???但是压下去不代表就从此天下太平,做买卖也好比是大夫看病,找不出病根是治不好病的。”
  “都督教训的是”吴锦堂被老爹骂的头晕眼花,压根就没听懂柴东亮的意思,只是随口附和。
  “都督看出病根了?能否开个方子呢?”吴兴周是商场上纵横了几十年的人了,一下子就听出了柴东亮的弦外之音。
  “工人闹事,说白了就是因为技术工人稀缺,而想办厂赚钱的人又多,你挖技工他也挖,你出七块他出八块,工人就被惯坏了,毛病也就出来了。如果想根治这个毛病,还是要多培养技工啊”柴东亮侃侃而谈道。
  吴兴周皱眉道:“都督说的老夫何尝不知啊。只是这工人之间也勾心斗角,技工藏私不肯传授技艺给小工,往往一台机器只有一两个人会使用,只要三两个大工闹事,全厂都得歇着。”
  吴锦堂也插言道:“芜湖兵工厂和机械厂,担任着为江淮军造枪造炮的重任,而且还接了各地的不少合同,工人一闹事儿全厂就得停工,我天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其中的繁难之处,真是无法诉说。若是稍有差池,杀了我事小误了都督的大事,锦堂百身莫赎啊”
  柴东亮笑着道:“你这是自找的”
  吴锦堂一愣:“都督这是从何说起啊?”
  丫鬟捧上了茶水,柴东亮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笑道:“你的工人进厂的时候签过合同没有?”
  “没有,工人做工还要签什么合同?这又不是买卖”
  “你这就大错特错了,工人出卖劳力,工厂主则出钱来买,这就是买卖既无合同,双方都无约束,现在是技工奇缺,当然他们有优势,就可以随意的勒索东家,等到将来有一天,技工过剩了,东家则可以对他们敲骨吸髓???最终的结果是,工人和工厂主彼此仇恨,将来有一天这个矛盾爆发,那就是不得了的大事儿”
  吴兴周皱眉思索片刻之后,惊呼道:“是这个理儿,工人要想折腾东家,只需要悄悄在机器的变速箱里洒一把沙子,就能毁掉一台价值数千两的机器。如果东家和伙计不能和睦相处,早晚会生出变故。”
  柴东亮颔首道:“老先生所言极是,与其同归于尽不如合则两利。您看看那些开钱庄、票号的晋商,他们就是典范,从伙计开始,所有人都背着身股,买卖好了人人有份儿,他们能不拼死了替东家卖命吗?远的不说,就说近的,这次马匪袭击包头,所有票号的伙计都拿了枪去和马匪玩命你们工厂的工人肯为了工厂去卖命吗?肯定不会的晋商几百年的辉煌,不是侥幸得来,人家那一套东家和伙计相处之道,真是值得你们去好好学习洋人有洋人的管理制度,咱们中国人老祖宗传下来的并不见得就比他们的差”
  吴兴周沉思良久之后,拍着大腿道:“明白了,都督的意思是说,要和工人签合同,不论是谁违反了合同,自然有王法制裁,这样别的厂子想挖墙脚抬高行情也做不到了另外,就是让厂子的收益和工人的收入挂钩,厂子好了,他们也好,厂子买卖差了,他们也受到影响?”
  柴东亮哈哈大笑道:“老先生不愧是安徽商界的翘楚,我一点不成熟的想法,您就举一反三了???这药方您自己已经开了,就不用我来班门弄斧了吧?”
  吴兴周摇头苦笑道:“老夫惭愧,妄自在实业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却依然是懵懂这分厂制、流水线生产都是都督的创举,这些也就罢了,我居然连祖宗留下来的东家、伙计共治共享的道理都给忘的干干净净,真是羞杀人了”
  柴东亮笑道:“我治理安徽的手段,和晋商做买卖几乎是同出一辙,都是要让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能共享收益,这样大家才会尽心尽力的做事儿,安徽百姓同享经济发展带来的好处,自然会同心同德,将来有一天外敌入侵的时候,必然可以全民皆兵???为什么江淮军进入江西那么容易?就是江西老百姓听说安徽可以分田分地,矿产的收益用来建设工厂、修建公路、自来水厂,推行免费教育。老百姓不傻,谁能让他们获得好处,他们就会真心的拥护谁???工人为什么闹事儿?晋商的伙计为什么愿意保护商铺而战?工人压根就没把工厂看做是自己的,当然能偷懒就偷懒,能多捞一个就算一个晋商的伙计则把买卖看成是自己的,所以愿意一生一世都效忠东家,说穿了,他们效忠的不是东家个人,而是那种沿袭了数百年的东家、伙计共治共享的制度”
  吴锦堂看看父亲的脸色,壮着胆子道:“咱们厂子的制度,是洋人帮着设定的,和洋人工厂大同小异。”
  柴东亮撇撇嘴道:“洋人的东西就一定是最好的吗?不错,洋人在管理工厂方面,是比咱中国人的经验多,好的东西自然要学习,只是中国人和洋人的理念天差地别,洋人重视职业道德和操守,而中国人注重家庭观念。只有让工人们把工厂当作大家庭,把你们这些工厂主当作家长,这样才能把买卖做好”
  在另外一个时空,日本丰田公司在二战之后秉承了传统的年功续齿和终身雇佣制度,被同行嘲笑为老古董???后来的结果人所共知,丰田成了世界上最大的汽车制造厂,而那些嘲笑它的人,都被它收购了。日本人开始重新研究东亚模式,分析儒学文化培养的人如何与西方科学管理相结合。
  柴东亮也曾经对晋商的模式非常感兴趣,了解的越深就越惊讶,在二十一世界的西方非常流行的全员股份制,晋商在十八世纪就已经大行其道了。而且晋商对于企业信誉几乎追求到了极致,双方借款根本不需要凭据,“万两银子一句话”是他们之间信用的真实写照。
  晋商的生意倒毙之后,奉行的是“只有倒进没有倒出”,承担无限风险,即使倾家荡产卖房子卖到,所有欠款也必须还清。高度的信誉和全体员工共享收益的经营管理之下,才有了晋商数百年的辉煌。
  一次成功可能是偶然的,数百年一直成功,那就是体制和制度的胜利。私人所有,全员共享,这个理念即使放在二十一世纪,也是相当的先进。私有制,保证了企业的活力,全员共享,保证了企业内部的和谐与稳定。员工把企业当作自己的,自然干劲十足,而且会群策群力,一人计短三人计长,所有员工都在出主意想办法,而且都愿意踏踏实实的努力干活,买卖想不好都困难。
  晋商的这一套,吴锦堂、吴兴周父子非常熟悉,只是他们一直认为实业是新兴的行业,必须照搬洋人的制度,中国传统的东西已经过时。全中国几乎所有的企业家,包括晋商自己开办的工厂,也都是同样的想法,所以就造成了工人和工厂主彼此的隔膜。柴东亮说吴锦堂是自找的,也不算说错。
  “给工人发放身股,签订合同,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还是大力培养技术工人,否则技工依然会恃宠而骄,而且技术的传承也会出现大问题。”柴东亮继续说道。
  吴兴周犯难了:“都督说的是,办技工学堂的事情,芜湖工业园区也搞了,只是效果不佳。读过书的人,都想到衙门里做事,没人愿意一身汗一身油的去摸机器,那些没读过书的人又听不懂先生讲的课。芜湖城里的年轻人见识多,想法也多,宁可去当兵拿五块钱的军饷,也不想当工人拿九块钱”
  芜湖是通商码头,还有各国的租界,老百姓见多识广,自然会算账。当兵虽然拿的钱少,但是一旦升官就有前途了,当工人就算多拿个三块两块的,可干到死也就是个开机器的。
  中国自古就是个官本位的国家,当官是每个读书人的梦想。“学成文武艺,售卖帝王家”,儒家思想本来就排斥出力干活的人,工人的社会地位还在农民之下。
  柴东亮断然的道:“办技术学校的事情,由军谘府来推动,你们商业协会协助就行了???有的东西,还只有动用政府的力量,才能办的成”
  说完了买卖上的事情,吴兴周打量柴东亮的心情还不错,干咳了一声之后朝儿子使了个眼色。
  “都督,老朽感觉有些不适,先行告退,锦堂,你和都督再商量商量。”吴兴周找了个借口。
  柴东亮叫丫鬟扶着他,看着他衰朽的身躯拄着手杖,颤颤巍巍的走出了大门。
  吴锦堂坐在那里,嘴唇蠕动了欲言又止,只是不停的喝茶。他不说柴东亮也明白,他是要谈吴美琪的事情。
  柴东亮在饭馆里看见那几个工人之后,也理解了吴锦堂的难处。他掌管的几个企业关系到军工和出口,不能有半点的闪失,而工人闹事之后看出了便宜,一而再的变本加厉。而柴东亮又有着一种错误的认识,总觉得道理在穷人一边,如果穷人和富人发生了冲突,肯定是富人理亏。吴锦堂有苦难言,最后才求妹妹帮他带个话,希望军谘府能派兵弹压闹事的工人。
  后果则是吴美琪寻死觅活,吴兴周知道后从芜湖赶赴安庆,把吴锦堂骂了个半死。
  吴锦堂见柴东亮一直不说话,只好自己开口打破沉默:“都督,在下办事不力,给您添麻烦了。”
  柴东亮笑道:“芜湖工业园和上海光华公司,我都是最大的股东,我为自己的买卖操心是本分,谈不上什么麻烦。”
  “在下不该让舍妹和您说这些事儿,她年幼不清楚里面的关节,还请都督不要计较。“
  柴东亮这才接过话茬:“荫府兄,你我都是身上担着天大干系的人,我一身担着安徽、江西五千万百姓的命运,而你一手掌控着两省的经济命脉。这件事儿,我真的很恼,我恼的不是美琪干预政事,恼的是你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直截了当明说的事情呢?非要让美琪一个小姑娘参与进来?她年幼不知轻重,而且是女孩子,这也无妨,可是你不应该和我隔一层啊?军谘府里的电话,直通芜湖工业园的管委会,也直通到你家里,工业园的工人闹事儿,这可是比天还大的事情,你却一直瞒着我,最后瞒不住了,让美琪来跟我说
  荫府,我问你,如果真的事情闹大了,我能怎么办?我是开枪,还是不开枪?我是杀工人平息事件,还是杀你平工人的怨气?”
  一席话,说的吴锦堂目瞪口呆,冷汗淋漓
  “都督,我真没想到,这个事情有那么严重”
  “荫府兄,你睁开眼睛看看世界吧,外国工人起义推翻政府的事情不是没发生过大清灭亡的时候,正是财政收入最高国力最强的时候,民怨往往是因为彼此之间隔膜造成的,我苦心经营安徽,千方百计的笼络人心,不正是有大清的前车之鉴吗?你老兄想过没有,工人闹事的时候,我要是真的派兵开了枪,这个仇可就解不开了!”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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