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沈时葶高高举着一个青釉色花瓶,贴着墙根站着,与不远处的李二面面相望。他若是往前走,她便将这瓷器砸在他脑门上。
  李二叉着腰哧哧笑着,脚底踩着她奔跑间落下的平安扣,还
  狠狠碾了两下。
  他面露狠色道:“陆九霄那个不知打哪来的野种算个什么玩意儿?怎么,伺候得了他,伺候不了我?”
  沈时葶抿唇不吭声,只是紧紧盯着他。那倔强的模样,反而更激起男人的兴致。
  于是,李二干脆也不跟她周旋,抬脚上前。
  沈时葶的花瓶朝他扔去,可李二哪能由着她砸,有了第一次的教训,他这回一个侧身便稳稳避过。
  “哗啦啦”一声,瓶身在他脚边落了个粉碎——
  与此同时,门外的脚步也随之止住。这门,是从外头拴住的,任是里头的人想开也开不了。
  李二笑起来,啧啧道:“你跑啊,我瞧你这回能——”
  他话没说完,“哐”地一声,两道门板便齐齐倒下。
  李二扭头看过来,一个“陆”字刚出口,便被陆九霄一脚踹到墙角里,今夜下肚的酒都给吐了出来。
  他呕了几声,捂着肚子爬起来,气得腮帮子都在抖,“陆九霄!这人既是妓子,凭甚你能碰,我碰不得?”
  陆九霄看他:“老子还没玩腻,轮得到你?”
  说罢,他睨了僵在墙根上的人一眼,捡起地上的平安扣,给她挂了回去。
  沈时葶整个人像是定在墙上似的,一动不动,直至男人走出好几步,不耐烦地回头道:“愣着干什么,走啊。”
  她才抬脚跟上。
  廊道上,石妈妈匆匆赶来,见此情形,一时不知该先去里头瞧瞧李二是死是活,还是跟上前给陆九霄端茶递水降降火。
  左右为难之下,陆九霄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处。
  -
  木香阁。
  陆九霄倚在桌角,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你可真行。”
  那意思就是,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沈时葶还愣着神,似是魂还没从险境抽离出来。
  方才花瓶没能砸到李二的那一刻,天知道她浑身血液都凝固住了,一颗心还没来得及彻底坠下去,又被人拽着提了上来,不可谓不惊心动魄。
  陆九霄这句话,一瞬间将她的魂魄给拉了回来。
  她唇珠微动,半响,先是背身将门阖上。
  陆九霄这才发现,她许是崴了脚,动作有些生硬。
  “笃”地一声,门阖上。沈时葶攥着心回过身,立在原地。声音很轻,也很弱,道:“传话的小娘子说,是陆世子让我在屋里等着。”
  这话的意思便显而易懂了。
  有人假借陆九霄的名义,让她在屋里候着,她能不去吗?
  这句话,不知是哪一个字取悦了陆世子的心意,陆九霄忽然搁下折扇,朝她道:“过来。”
  沈时葶一顿,老老实实朝他走去。
  至他面前,陆九霄才看清,她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周圈泛着淡淡的红,眼泪没掉一滴,却比哭着还惹人怜惜。
  且这种可人怜,还不是能装出来的那种。
  陆九霄眼眸微阖,忽然道:“你这张脸,是怎么生的?”
  生得一副祸水的模样。
  瞧着就坏事。
  闻言,沈时葶不知如何接话才好,干脆咬了咬唇,不言不语地看他。
  可偏偏,此般姿态最是撩人。
  陆九霄抬,捏住她耳下那颗轻轻晃动的玛瑙珠子,指甲时不时刮过挂着耳坠的嫩肉,她头皮都是麻的。
  陆九霄的眼神没有焦点,他就这么一下一下摩挲着那颗珠子,似在思忖着什么……
  直至耳边一声微弱的惊呼,他才回过神来。
  小姑娘轻轻抽了一口气,似水的眉目微蹙,“疼……”
  他垂头一看,是他无意扯了耳坠,那只白净的耳朵上,细小的耳洞里渗出一滴血。
  红得与他指腹那颗红玛瑙一样,触目惊心。
  沉吟片刻,终是缓缓开口。
  “你知不知道。”陆九霄口吻漫漫,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道:“京都乃天子脚下,戒备森严。没有户籍,你连城门都出不去。何况你的卖身契,还在老鸨里,贱籍私逃,花想搂的规矩,可以棍刑处死。”
  话落,他如愿以偿地在她眼看到慌张失措,瞳孔似都瞪大一圈。
  “这条巷子,从巷子口到巷子尾,每隔百米便有人守着,专是捉你这种自不量力的人。”陆九霄继续扎心道。
  沈时葶彻彻底底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久等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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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风月事
  《芙蓉帐》16
  陆九霄这番话,无异于将她那点小心思探得明明白白。
  沈时葶的脑子发懵,从最初惊于他是如何知晓,到最后怔怔地攥着拳头,那精致的小脑袋似真在思量他的话。
  几分真?
  几分假?
  她生于锦州,长于锦州,走过最远的路,不过是从镇上到县上,哪里知晓京都的城门,并非是两只脚便能走出去的。
  陆九霄一句棍刑处死,更是给她当头一棒。
  男人好整以暇地垂眸看着她,似是能透过那双惨兮兮的眸子,瞧见她肠子里头的弯弯绕绕。
  “你过来。”他起身走至窗边,抬便将花窗推开。
  沈时葶咬唇跟上,顺着男人的视线往外瞧,就见四通八达的巷子里,几个人高马大壮汉掌灯四处徘徊,似是因过于清闲,甚至还置了张堵桌在街角。
  此般严防死守,是不可能有人能逃得了的。
  倏然间,她仿佛被人一掌拍进了暗无天日的死胡同里,连一丝光亮都瞧不见。
  眼下那点子泛红,好似更深了些。
  沈时葶攥了攥心,指甲陷入肉里的刺痛感让她找回一丝理智。
  小姑娘仰头看向倚在窗边的男人,红着眼问:“陆世子,要我作甚?”
  她知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何况是陆九霄这样的京都权贵。
  他今夜废了一番口舌,总不至于是闲着拿她取乐的。
  望进那双春光潋滟的眸子,男人眼睑微微一弯。她这样聪明,倒让他省心得很。
  陆九霄道:“我呢,缺个会瞧病话又少的大夫。若是偶有身子不适,会遣人来接你去玺园稍作诊治,至于对外如何言说,沈姑娘伶俐,自是能应付过去,对吗?”
  话落,沈时葶却是愣了一瞬。
  她如何也没料到,会是这样一桩差事。
  沈时葶强装镇定地对上陆九霄的灼灼目光,轻声问道:“那世子,能予我什么?”
  瞧她这副怕得要死还强撑着与他讨价还价的娇俏模样,陆九霄觉得实在好笑。
  他道:我保证,至少在此处,没人能碰你一下。
  可以说,陆九霄给的筹码很是诱人。她费尽心思,又是偷他的折扇,又是求他的平安扣,不都是为了在这吃人的花楼自保么?
  但人心都是贪婪的,她亦不例外。
  沈时葶垂下头去,小扇子似的眼睫一眨一眨,那番犹豫的姿态,陆九霄只需一眼便将她看得透透的。
  他微微眯眼道:“别想讨价还价,若是不应,这买卖不做也罢。”
  说罢,他便是一副要走的意思。
  闻言,沈时葶哪还敢拿乔,忙脚乱地拽住男人的一角衣袖,口吻有些着急:“我应。”
  “我应。”生怕陆九霄反悔,她还重重点了两下脑袋。
  男人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角,晃晃臂道:“撒。”
  小姑娘眼眸睁大望着他,不知他这是反悔了还是成交了,一时也不敢贸然松。
  陆九霄斜眼睨她,“应就应了,把松开。”
  沈时葶窘迫地红了脸,这才慢吞吞松了那十根指头。
  不知是哪条巷子搭起了戏台子,“噹”地一声锣鼓响,传来一阵“咿呀咿呀”的京腔戏曲儿声。
  对面的迎安大道也热闹起来,吆喝声、叫卖声,被徐徐夜风吹散,只剩一阵阵喧哗之音,没入深夜。
  “脚还能走吗?”陆九霄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拿眼觑她。
  不说还没感觉,他这一提起,沈时葶只觉脚踝钻心的疼。应是伤着骨头了。
  她点点头,忍着疼道:“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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