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贺敏敛了笑意,道:“贺家与陆家乃世交,我自幼与他相识,最知他为人。别瞧他如今夜夜笙歌,瞧着没个正形,可实则却是最可靠的人,若是成了婚,定是不会再往花街柳巷去,更不会纳一个妓-子为妾,那么多人,他纳得过来么?”
  话里话外,仅一个意思——
  陆九霄碰过的人多了,她不过其一个,待他成了亲,她也休得妄想攀着他进侯府。
  然而,沈时葶是当真从未如此想过的。
  无故被人折辱一番,她心下酸涩翻涌,静默良久,才咬唇道:“我没这么想。”
  贺敏眉梢轻抬,口吻也冷了下去,“没这么想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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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厢,纤云搁下茶盘,朝袁氏递上一盏龙井,她偷偷瞥了一眼世子,想说的话,却又如此不合时宜,只好生生咽下。
  只听袁氏道:“阿敏那丫头骄纵归骄纵,可这世家贵女,哪个没有点娇气在身上?你也不必如此冷她,自幼的情分,生疏了难免可惜。”
  陆九霄敷衍地“嗯”了声,靠在引枕上,扯着嘴角道:“她若不想着嫁我,我自不会冷着她。”
  这话噎得袁氏一顿,面上疑惑更甚。
  她道:“你若对她没有半点心思,你这些年是为何那般纵她?去岁月的宫宴,皇子比武射箭,你可还记得?”
  陆九霄轻飘飘地掀了掀眼帘。
  自是记得。那日贺敏无意绕到了靶后,几支羽箭齐齐射向她奔来的方向,再晚一步,她便要成人肉靶子了。
  袁氏皱眉:“你若真不喜她,为何犯险救她?你自己的命,都险些搭在里头,我还以为——”
  陆九霄烦躁地打断她,不耐烦道:“我若是有那点心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行吗?我能歇了
  吗?”
  袁氏一噎,一双岁月优待的眸子,瞪得堪比铜铃。
  同时间,“哐啷”一声,纤云头的茶盘一个倾斜,嗑在了案边。
  她蓦地僵了身子,大气不敢喘一个。老天爷……
  不过,提起去岁月那桩事,就是纤云也印象深刻。
  那时她还在侯府伺候,记得那日,侯府上下整夜点灯,夫人一夜未眠,侯爷则是快马加鞭去了宫,就连二姑娘,都吓得哭了一整宿。
  世子为姑娘挡的那两支羽箭,一支正右臂,一支正胸腔。据说,阖宫太医在宫殿外跪了一夜,圣上发怒,就连射出那两箭的两个皇子,都被罚跪在承乾宫天夜。
  那是当真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她隐约记得,那两箭伤得重,至今还留了疤痕,难以消除。
  那之后,英雄救美传遍京都,没人不拿此事调侃,所有人都道,世子对贺家的姑娘情根深种。
  青梅竹马,堪称良缘。
  第26章 扒牢了
  《芙蓉帐》26
  只是这段“良缘”,很快就死在了陆九霄日夜风流的行径。
  袁氏被陆九霄一番话堵得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你你你”了半响,最后只道:“那你究竟为了甚?”
  陆九霄嘴角的弧度僵硬了一息,搭在被褥上的指尖,微不可查地跳动了一下。
  他捂着胸口,轻轻咳了两声。
  泛白的脸色使得袁氏终于想起他伤病在身,便堪堪止住了话头,忧心嘱咐了好几声,这才一步回头地带着大夫离开。
  木门“吱呀”一声阖上,陆九霄的眉间顿时冷了下去。
  眼前似是又浮现出五年前,白雪覆盖的迎安大道,血洗的役都城,奄奄一息的贺忱,以及那“咚”地一声,棺材板推上的声响——
  陆九霄沉沉闭了眼,嘴里的干涩使得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喉结轻滚,眉间也不自觉出现一道细微的褶痕,加之苍白的脸色,看起来像是十分不适。
  纤云愣了愣,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世子,可是伤口裂开了?还是何处不适?”
  陆九霄缓缓睁眼,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没有。”
  他侧颈往窗外道:“秦义。”
  不多久,秦义便推门而进。
  陆九霄抬了下脖子,“她人呢?”
  这个突如其来的“她”使得秦义难得懵了一瞬,随后会意过来,“哦”了声,道:“属下方才看沈姑娘往西厢去了。”
  具体去了何处,他也没跟着,自是不知。
  闻言,纤云忙补了一句,“在荷池凉亭那儿。”
  她本该再道一句姑娘也一并去了,却听陆九霄道:“你把她送回去。”
  这话是朝秦义说的。
  秦义“欸”了一声应下,刚一转身,又被陆九霄叫住,“多带两个人,途灵点。”
  秦义的脸色顿时肃然,重重点了两下头。
  纤云在一旁蠕了蠕唇,好半天,终是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她伺候世子这么些年,多少对他有些了解。这人冷脸冷心,大多时候,并不会将谁放在心上。
  说了也是白说,况且细想,姑娘再如何,也不能将沈姑娘吃了……
  是以,在陆九霄闭眼小憩的同时,纤云便轻轻脚地一并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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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数来,沈时葶被陆九霄带走也有整整一日半。她不在,花想楼一如既往的门庭若市。
  而她愈久不归,石妈妈脸上的笑意便愈深一分。这说明甚呢?自是说明世子爷被那小丫头迷得半点都不舍放她离开,如此下去,离给她赎身,想必也不远了。
  于是,听门外“吁”地一声,石妈妈连忙扶着红木雕栏下楼,略胖的面上堆满了关怀,老远便“诶哟”一声——
  “我的祖宗欸!来来来,快让妈妈瞧瞧!”说罢,她便拉着沈时葶转了个圈,见她完好无损,一颗心便稳稳落回肚子里,紧接着便是笑意上脸,睨了一眼远去的马车,笑道:“秦护卫送你回来的?”
  她存的什么心思,沈时葶已经再清楚不过,仅点头“嗯”了声,其余的便由她自行脑补去。
  石妈妈拉着她的,又问:“世子如何了?伤着没?伤得可重?我听说那马车都被掀翻了,你不在上头?”
  石妈妈一连几个问题,沈时葶捡了重点,长话短说地应她:“伤得重,这几日许是无法下榻了,我……”
  她刻意停了一瞬,眉头稍稍垂下来了些,忧心道:“若非我,世子也不会伤得那样重。”
  果然,石妈妈一听这话,也不问陆九霄具体的伤势,眉飞色舞地道:“嗨哟,这男人啊,护着女人那是天经地义,累了吧这两日?快,快回屋里歇一阵,别跟门外杵着了。”
  一转身,小姑娘唇边的笑意便顿时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不知所措,正巧撞进妙娘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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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汽氤氲的湢室,沈时葶抱着腿,一言不发地坐在浮满花瓣的热水,一头丝滑乌黑的长发搭在浴桶边沿。
  霏竹小心打理着,浇了一捧热水上去。
  然而,再是小心,也还是不经意扯断了一根细软的发丝。
  霏竹吓了一跳,连连道歉,沈时葶这才回过神来,整个人懵了半响,才呐呐道:“你先出去罢。”
  “吱呀”一声,木门阖上。
  小姑娘神色怔怔地望着水的倒影,耳边蓦然响起一段话——
  “他如今都二十有一了,圣上挂心他的婚事,想来不久,便能娶妻生子了。”
  她原以为,最坏,最坏不过等着阿娘来接她,左右是再等久一些,只要好好呆在这小小的木香阁,便能安然度日。
  可今日一面,饶是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她在做梦。
  自将她推出门外的那一刻,阿娘便没有想再接回她。
  而待陆九霄成婚后,她又当如何呢?
  以石妈妈的性子,会给她寻下一个金贵的主子,可能
  是李二,也可能是夜里高台之下,任何一个拍着桌案欢呼的男人……
  时间一刻一刻过去,水至冷,至凉,她方才裹紧澡巾,缓缓起身。
  才一推门,走至塌边,便瞧见妙娘子正翘着腿,一支着下颔,一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团扇,眼尾溢出一丝看好戏的笑意,“我家老爷做的是钱庄生意,耳听八方,有些消息,不难打听。”
  说罢,她也没卖关子,悠悠道:“我听说,圣上有意给陆世子指婚,皇后娘娘宫的候选名册,都快有小山高了。”
  沈时葶一顿,直直看向她。
  妙娘子见她这神情,不由“嗬”地一笑,“我说什么来着?这男人啊,尤其是陆世子这样的,女人便像是衣裳,换得勤些不算甚,重要的是最后,是个人都得选一身精致贵气撑场面的,你若不能在他身上扒牢了,迟早成为破衫褴褛,怎么样,你现在明白了吧?”
  沈时葶定定站立,一言未置。
  少顷,她忽然问道:“你当初,是如何进了此处的?”
  闻言,妙娘子上扬的嘴角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很快又云淡风轻地上扬,轻飘飘道:“唔,家几个兄弟姐妹,实在养不活了,我娘呢便随便挑了个卖了。”
  小姑娘怔怔地眨了下眼,原来这世上当娘的,都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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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酉时,落日的余晖倾下,朱墙碧瓦都蒙上一层雾蒙蒙的金。
  此时才刚下朝。
  陆行负踏出殿门的朱红门槛,还未来得及同一路的大臣攀谈,便瞧见袁氏身边的大嬷嬷守在不远处的石阶一角,两紧紧绞在腹前,是焦急的意思。
  他眉头一蹙,朝身侧人尴尬一笑,阔步上前。谁知白嬷嬷附在他耳边咕嘟了两句,陆行脸色当即一沉,疾步乘马离去。
  后头的贺凛见此一顿,朝他离开的方向眯了眯眼。
  至午门外,他正欲弯腰跨上马车时,忽的朝身后的护卫道:“陆家出什么事了?”
  陈暮一怔,讶然道:“大人,您这是未卜先知啊?是陆世子,今儿一早迎安大道有人当街纵马行凶,陆世子的马车都散了架,人这会儿还不知醒没醒呢?”
  贺凛眉头一蹙,欲要再问,却见两两大臣至午门前,只好先回了府。
  至贺府。
  贺凛才一脚踏进自家家门,往小院去,边走边回头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看他人如何了,再去查查谁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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