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话

  午后,一隙日光从窗帘的交界漏进来,懒洋洋地流淌到地面,床上。
  夏琋眯着眼,能感觉到男人的手臂揽在自己身前,有点重,又很温柔。
  他从背后抱住她,而她就在她怀里。
  他们都是赤.裸相贴的,但不会尴尬,也无需避讳,就像一对相恋许久的亲□□人。
  易臻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而平稳。
  性.爱过后,他总是入眠很快,从凶悍的兽类,变回了没心没肺的、柔软的大男孩儿,依偎在她身边。
  可夏琋与他截然不同,好像还有余韵在她体内拍打,即使皮肉酸痛,她也亢奋到没有一点困意。
  夏琋注意到床头的手提袋,她悄悄伸出一只手,把它勾到自己枕边,然后轻手轻脚地摸出了里面的手机。
  她想看看有没有未接来电,或者简讯消息。
  没有电话,微信上倒是有人找她。
  一个是母上大人拍来的新款打样照片,还有一个就是林思博的信息。
  伪作忙碌的这大半个月,林思博依然会在早中晚时分给她问候,比一日三餐还按时,出于礼貌,夏琋也会回复差不多的内容。
  只是今天,他还多了几句话。
  也许是看到她今天的朋友圈还没发布任何公事,他以为她清闲下来了,才放心来叨扰她。
  林小马驹:今天忙吗?
  林小马驹:好久不见了,有点想你,晚上一起吃个饭?
  林小马驹:我就是问问,你可以尽情拒绝。
  呼……
  夏琋在心里吐气,人的心脏就一颗,要应付一个易臻已经够累了,她恐怕又要辜负林小弟的盛情。
  食指按到输入栏,夏琋打进去一个“[可爱]”,刚要婉拒,指间一空,手机已经被人抽走。
  猝不及防,夏琋猛地回身。
  她看到易臻已经翻了个身,眉心微蹙,仰面在端详手机上头的内容。
  他居然装睡!!
  仿佛被突然扒光了衣服丢到大太阳底下供人观赏,夏琋胸口发悸,当即去抢,也被易臻轻轻巧巧避开了。
  “还我。”夏琋一字一顿,已经有点暴躁。
  察觉到她萌生的怒意,易臻不再多看,将手机递回去给她。
  心烦意乱,夏琋按黑屏幕,一点想回复的心情都没有了。
  平躺了一会,易臻坐起来。良久,他刮了下眼皮,继而下床,开始一言不发穿长裤。
  旁边忽然空了,夏琋也跟着挺直上身,打量了他一会。
  “走啦?易老师,您这炮.友的身份履行得真到位。”一启唇,夏琋就忍不住开嘲讽。
  易臻一顿,系纽扣的手停下来:“好玩么。”
  “什么好玩?”
  易臻哂笑一声:“呵,骑驴找马,是挺好玩啊。”
  夏琋顿时心惊肉跳,他肯定看到她的备注了。
  可她一丁点也不想解释,她只觉得易臻很过分,随便窥探别人的隐私,还理直气壮地发火。
  该发脾气的人是她好不好。
  夏琋毫不避讳地望着他,莞尔一笑:“对啊,就是很好玩啊。”
  闻言,易臻不置一词,顺手提起茶几的公文包,抬腿就朝门边走。
  他越是不为所动,她越是暴跳如雷,恨不能把自己情绪里的所有刀子往他那飞:
  “就算我骑驴找马又怎样,你好得到哪去,每次搞完就溜,有什么资格说我,”夏琋一只手搭在被褥上,紧了又紧:“别五十步笑百步了,装得那么清高,还不是和小女友手拉手逛完漫展没几天就上了我的床?”
  话音刚落,易臻驻足。
  像是听见了什么很有趣的话题,他看向她,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下。
  他意味不明的笑令夏琋更加恼火:“难道我说的不对?你敢说你没做这种事?”
  易臻走回床边,居高临下审视她。他把夏琋的下巴抬起来,迫使她与他对视:
  “夏琋,夏小姐,我想你弄错了,我和你,应该不是一类人。你爱玩爱闹,把男人当猎物,可我不是,我只有过一个女友,谈了九年多才分手。是不是我们能睡到一起去,就给了你我们在精神层面也很契合的错觉?”
  他眼睛里没一点感情,寂静得像一湖冰。
  他的动作、以及扑面而来的强势都让夏琋很不自在,想掰开他手,他也放开了她。
  易臻的举动和口吻都不重,可不知为什么,他的话仿佛狠抽下来的一巴掌,夏琋脑袋嗡烘烘的,耳根有热量在外蔓延。
  她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又没收得住情绪。
  不应该这样,是她着急了。
  她应该慢一点、稳一点,循序渐进地把他引入她的圈套,他明明已经有一只脚踩进来了,就和她提前设想好的一样。
  可此刻的她手忙脚乱,神经系统全线崩盘,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要这么走了。
  见女人半晌不语,易臻说:“你休息一会,待会你退房,我先回医院。”
  刚要转身,夏琋一把抓住他右臂,她仰着头瞪他,眼眶慢慢跑出了一圈犟脾气的红:“你认真看过我么。”
  “看什么?”
  “我,全部。”
  “我在看你。”
  “你看到的只是你以为的我。”
  “我看到的是你展现出来的你,都这样,没人有读心术。”
  “你以为你就很好吗?”
  “那说明我所展现的我,在你看来也不好,一样的道理。”
  “你就是烂人。”
  “我是。”易臻都不替自己辩驳,由着她说,也更冷漠。
  夏琋又要炸毛了,想骂他一顿解气,最好还能飙几百句脏话和粗口。
  可是她什么都不高兴说,没那个劲,而且那样太傻太蠢了,显得她再一次完全被他打回了原型,变回了情窦初开,一生气就口不择言的小姑娘。
  “那你走吧。”她无所谓地说着,松掉易臻手臂,身上的力量也随之流失殆尽。
  周围的空气,在寸寸凝结,她觉得呼吸都困难。
  易臻毫不犹豫转头离开,他连关门都是斯文的。
  啪嗒一下,响动那样轻。
  不痛不痒,就是他一直对她的态度。
  呵。
  夏琋倒回床上,把旁边那只空枕头揪起来,死死埋住了自己脸心。
  **
  易臻前脚刚走,夏琋后脚就去退了房间。
  送走灰崽,回到家后,她好好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吹干头发收拾脏衣篓的时候,她把那条红裙子拎起来看了好一会,然后团成一团,抛进了一边的垃圾桶里。
  不想再穿了。
  恶心。
  夏琋回到书房,开电脑,打了三局lol,队友不是坑货就是彩笔,自家塔被推光,满盘皆输,一点发泄作用都没有。
  她狂揉后脑勺,把头发搞成了一团乱草,好烦啊啊啊啊啊。
  弹开鼠标,夏琋抬高桌上的手机,给俞悦发消息:大鱼,晚上喝酒。
  子非鱼:加班。
  靠,有你何用。
  夏琋退出聊天界面,视线在“易老驴”那栏停留了片刻,毅然上移。
  她点开“林小马驹”,敲字答应了他的邀约:可以啊,不过这段时间好累,我想喝酒放松下心情。
  几秒钟后,林思博回复她:随时奉陪。
  夏琋画了个淡妆,收拾好自己,在约定时间坐上了许久未见的玛莎gc。
  林思博带她去了家朋友新开的酒吧,清吧,安静而逼格高,台上有个黑短发女人在哼唱,她音色近似王若琳,缱绻沙哑,像硌着砂石的溪。
  “喝什么,”林思博递过来一本酒单,“自己选。”
  夏琋接过去,摊开来,一目十行浏览着那一排排别出心裁的名字:“有推荐吗?”
  “看你需要。”
  “有一喝就能醉个痛快的吗?”夏琋搭腮,歪头看林思博:“我可不要那种举杯消愁愁更愁的。”
  大男生微笑:“行,不过真喝醉了怎么办?”
  “你送我回家,”夏琋从手提袋里勾出一串钥匙,手腕一松,让它自然滑向了桌面中央:“行吗?”
  说话同时,她注视着他,黑润润的眸子像一汪水,看久了几乎能让对方掉进去。
  “好。”
  林思博回头,同服务生妹子报了个比较陌生的酒名,继续笑眼弯弯看夏琋。
  夏琋凝望着他清俊的小脸,说:“你跟别人不一样。”
  “有么?”
  “怎么也不假惺惺地劝一下女孩子不该酗酒呢?”
  “又不是每天喝,人总有郁闷的时候,喝点酒可以理解。”
  “你也不问我是什么事。”
  “我不喜欢追究前因,能帮助你处理后果就很好了。”
  夏琋两手搭桌,上身前倾,冲小弟弟勾了下手指。
  待到对方凑近后,她轻声轻气发问:“喂,如果我真喝得不省人事,你送我回家,你会不会做什么坏事呀?”
  闻言,林思博笑了:“很想知道?”
  “对。”
  “你猜猜看。”
  “我猜啊……”夏琋话锋一转,眨眨眼:“我也不知道呢。”
  林思博咧出一排可爱的小白牙,无可奈何叹气:“嗨——你放心喝吧。”
  “好啊。”夏琋扬起下巴,答应了。
  鸡尾酒的名字叫powerful。
  由店里的调酒师独家调制。
  夏琋抿了一口,酒如其名,剧烈到仿佛有力量,像她中学时因为好奇心从班里不良少年手中抢来的一根烟,试抽了一口,那呛人的味道她到现在都忘不掉。
  可等这一股冲劲过去了之后,口齿间余留隐约的香甜和酸涩。
  “怎么样?”林思博问。
  夏琋晃晃酒杯,鼓嘴,吐气,似在回味:“很好,爽快。”
  林思博只要了杯无酒精饮料:“喝过的人都说,像爱情的味道。”
  夏琋怔愣了一下,若有所思颔首,问:“小堂弟,你喝过吗?”
  “喝过。”
  “你觉得这就是爱情的味道?”
  “对啊,”林思博撑下巴,目不转睛:“你现在嘴里的感觉,就是你现在对面的我的感觉。”
  夏琋顿了顿,岔开了话,回他:“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不重要哦,我现在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诶。”
  林思博再一次失笑。
  ……
  **
  夏琋喝得酩酊大醉。
  被林思博架回副驾驶座的时候,她已经神志不清。
  不过她的酒品还不错,醉后也就傻了吧唧地一睡到天明,不会叨叨絮絮胡言乱语,更不会瞎拳乱腿甩包揍人。
  担心夏琋会受凉,回程前,他想要把敞篷阖上。
  升了一大半,副驾驶的女人就不耐烦的呢喃嘟囔:“热,不要关门关窗……”
  不似往常,她奶声奶气,小脸通红,像个稚气未脱的少女。
  林思博无声一笑,又把顶篷收了回去。
  一路飞驰,纯黑色的跑车缓慢滑入了夏琋的小区。
  快到她楼下时,远远地,林思博似乎看到了一个人。
  就站在夏琋单元前面的走道中间。
  他打亮了大灯提醒,又切回近光,来回闪上几次后,那人仍像塑像一般,纹丝不动。
  林思博刹停了车,刚要灭灯熄火,下车问他两句。
  那个人已经径自走到副驾驶座那边,见夏琋昏睡着,他当即俯身,解开她身上的安全带,轻而易举就把她捞起,打横抱进自己怀里。
  林思博有些不解,正要抬头说些什么,他借着路灯光,看到了他的脸。
  男人的眼神,像深夜海边的巨大岩礁,迫压而来的威严,让人都不由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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