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家兴哪回真闹过脾气,我想他只是别扭,事错在我,回头他及家,我好生朝他致歉”咸吃萝卜没能淡操心,反倒是倒翻油盆惹一身骚,林云芝想她应该洗洗心肝,太闲了。
  应朱家要的量点数过两回,林云芝让阿斗他们将食盒收进耳房,等着明日交货。
  弦月悬在天穹,冒着层血色的毛边,空荡荡的食肆有些清冷,家中不能没人,左右明日就等朱家来人点个卯,有阿斗李全帮着照顾,她索性提前放小姑子跟李氏的假,陶老二载着黄氏一道先回去,留着林云芝等陶家兴。
  阿斗、李全打着不放心的由头,陪着等,不知冒过几回瞌睡,哐当一声门被外头推开,惊得林云芝一哆嗦,格外精神。
  转头,月色光影下投了条长长的影子,来人不疾不徐,迎着凉风一股子酒味扑鼻,林云芝左右两道眉挑着“这又是哪家酒鬼”“嚯,他这是逢席必醉?”,一面招呼阿斗搭把手。
  陶家兴许是喝酒不上脸,眉形极好,不肖修正已然斜飞入鬓,面皮白白净净,宇下两颗琉璃珠子眼睛,一左一右宛如两面正衣冠的铜镜,除开一步三晃看出不正经儿,站在原地还挺唬人的,没疯闹的毛病,老实巴交,任由安置。
  到底碍于身份,林云芝没让阿斗他们回下处,陶家兴身上不散的酒味,想来没少喝,夜里自己没法子策应,后院二房收拾出来,正好能将就一晚,里外间也好照看照看,折去熬醒酒汤。
  今日闹的脾气有些大,等他喝完醒酒汤,林云芝已然斟酌出歉意,但没料到说出来如此艰难:“我不是故意要你难堪,只是......”
  太闲了?这理由简直草率的令人发指,偏偏实情如此,在转圜的余地圈子里兜兜转转,林云芝非但没寻出由头,反倒一步踏进窄缝,而后拼了命想挤出来,耗尽了力气把自己憋得脸红脖子粗。
  她想要不算了,反正装粉饰太平又不是头一回,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她自我安慰,没等无赖的城防建立,忽地木愣愣好半晌的陶家兴忽地开口:“我不怪你”
  怕她不信,两边唇角弯下一片气馁,眼底是潜藏酒意弥漫出来的昏聩,他道:“我没醉,也没哄你,真的不怪你”
  哗啦啦,脆地有声,林云芝觉得自己功夫不到家,瞧瞧才一句我不怪你,就没兜住。
  算了,她跟个醉鬼争什么高低,就算这句不怪你现在真切,谁保证明天作不作数,她不想多此一举,解释道歉两回,打通其中关窍,钻进被窝时林云芝蒙头盖住脑袋,挣扎好久不眠,与头顶的纱帐两相情谊浓,最后卸下满身自以为事的坦然,这口气松得格外悠长
  她有气无力道:“天理昭昭啊!”
  报应不爽,这还是异世头回睡不着,全是自己作出来的。
  隔着一处院落,另一处窗柩雪案榻下,亦是一位不眠客。
  作者有话要说:我错了,不够一万,欠的我尽量补!
  第40章 糖蓉糕
  折腾一晚上, 天边泛鱼肚白, 林云芝才熬不住倦怠迷糊将歇过去,光怪陆离的梦短而促狭,睡不大安稳, 再醒来外面天光大亮,她动了动僵直的脖颈,披了外衣自去外头洗漱。
  堂院中庭架了行炉, 吊着只锡水壶, 水正温热, 应是阿斗前头备的, 她笑着把热水提进屋里, 怕眼皮子重没精神,特地用热巾将敷半刻钟, 饶是如此, 眼皮底下两条青影依旧骇人, 林云芝只好遮一遮。
  前阵子赶集,李氏拉着她逛不少脂粉店说:“大嫂容色生得好, 但也不能整日里素面, 往后咱家食肆做大, 保不准有大场面,买些回去, 不免何时要用赶不及,防备着心底总不慌”
  胭脂水粉这物什儿,妇人圈子里大抵比有排面的衣裳还要紧, 自古一白遮百丑,揽照拭面、立髻泽发,脸面是第一道门槛,外人初瞧不通品性,无外乎以容色好坏斟辨,悦己者容,虽为小人行径,但六合之内无人能跳脱这条规则。
  点妆这事吧需得全套,独独傅粉、描眉未免显病态,涂口脂、花钿、胭脂齐全,才能画出气色。
  大体是对唐妆保持敬畏,描眉时林云芝满脑子画面感,短宽的蛾翅眉、蚊香盘似的晕眉,除此之外五峰眉,倒晕眉、连头眉、拂烟眉亦是刷新三观,厚厚的铅粉,鲜红的面靥,自大内宫廷扭曲的时尚,绵延至市井瓦舍,一旦遇上庙会赶集,保管神武、朱雀两条大街,群魔乱舞。
  林云芝忍不住手抖,明明前有司马文君的远山黛,后有北宋的长蛾、浅文殊,但若问起门外汉,十之八-九是对盛唐记忆犹新,毕竟连大诗人元稹也曾诗云:“莫画长眉画短眉”,唐玄宗时光名见经传的眉形就有十数余种。
  林云芝不想独树一帆,本分画了长蛾、檀唇,头发盘成扁圆形的桃花髻,发髻斜倚只乌木钗,瞧着简约大方,最要紧的是省功夫。
  要说起来,桃花髻也有个笑话,发髻始于明朝,前六朝叫典教礼法约束还算中规中矩,自万历皇帝后风气大变,方巾非镶金佩玉不戴,大帽常镶香木、水晶,且在钟爱加高一途愈演愈烈,男性如此,女性以夫婿为天,为了同丈夫相称,发髻亦愈梳愈高,金银珠宝恨不能都顶在脑门上。
  有户农家汉一日要吃酒,夫妻两五更天便起床收拾,巳时才出门,怕赶不上席,就绕山道小路,寻常来往惯了的路,夫妻两心里理所当然的宽松,不曾想过林子的时候叫低矮树枝一挂,妻子发髻珠宝松散了一地,丈夫六合帽也戳穿个孔洞,香木、水晶泠泠碎个干净,乞索儿般蓬头垢面。
  两人相看,如此模样自觉没脸吃席,遂匆匆回家梳整,又是一番工夫,等再去赴宴时,人家早已曲罢酒散,空叫他二人扑个空,最后及家默默地咬饼子。
  额前贴了当下合时宜的燕子花钿,掸了掸衣角,去堂前。
  堂前,阿斗正同李全搬耳房的点心食盒,瞧见别出心裁的小娘子,先是一愣,而后不吝啬夸赞:“小娘子今日格外好看”
  李全也结巴道:“好...好看”说完耳根子通红,脸上晕出团羞煞,低溜着脑袋不敢再拿正眼看她。
  一大早得夸赞,甭管是谁,心里都舒坦,林云芝转头问:“家兴呢?你们用过朝食了?”
  憋了一肚子话要说开,林云芝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坦然面对吧,左不过一句道歉话,真就能比登天难?
  阿斗说朝食是昨日装盘多余的糕饼,就着混沌,怕糊了混沌没多煮,锅里还温着五香糕,软糯不膛牙,原比冷着吃多了股热乎劲儿。
  “小娘子用些垫垫,离用午食没几个时辰”阿斗道:“小主家,朝食过后就没见过人,想是有事出去,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林云芝道无妨,若转头撞见支会她一声,而后亲去趟对门瞧瞧酒楼,装潢涂墙前阵子就告一段落,如今卡在吧台上。
  瓦匠师傅拿捏不准,问过几回,依样做了个粗胚送来,得了首肯才动工,如今检阅自己颇为满意,吧台后再置一面橱柜,上头罗列陈放名酒,寻几样好看的陶盆,培些土养两三株绿植,不拘泥品种,能添绿意就成。
  酒楼风格有些像前世的酒吧,一楼大厅讲究热闹,四仙桌长条凳前后不过一尺的距离,食客打诨方便,脖子长些,也不妨咬耳朵说悄摸话。东边声小些,西面照旧能听个大概。
  想图静也有法,二楼有雅间,四面墙加厚,帘子门一合,只要里头不摔盘砸碗、拆房子,保管用不上忧心隔墙有耳。
  只待过年期间散散味,开年后从食肆搬过来便能入住,忙到年根脚下,林云芝也有愧疚--毕竟头回接手奇形怪状的柜台,瓦匠师傅废了不少心思结完工钱,林云芝每人送了把松子糖、些许糕饼,让他们回去分与家中小孩,解解馋。
  “要不是你们赶着做,开春我这店只管没法子开张,一点点心意,不成敬意”
  瓦匠师傅不是没见过大方的东家,送松子糖、糕饼的还是头回,并不是说轻贱,反倒能说句贵重,虽没银子实在,却更熨帖舒心,瓦匠师傅和颜悦色拘礼道:“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往后小娘子若有用得着的,只管说,能帮衬的决不推迟”
  林云芝笑道:“定然”
  本想着年前去拜访顾氏,不赶巧,人卷了衣裳盘缠投奔娘家去喽,自己扑了个空,唉,出嫁姑娘回娘家,还带个孩子,爹娘再疼哪也不比以往,且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吉凶祸福,都与自己无甚干系,也就随口感叹两句,自己该如何依旧如何。
  “午食用饽饽”
  李全自当点头,又是他没吃过的,大有口福。
  “小叔子吃不吃得惯?”林云芝暗地下松了口气,这话茬子算是递将出去
  陶家兴没冷场说:“用得惯”而后顿了顿:“大嫂不必对我多有顾虑,吃食上但求果腹”
  林云芝笑了笑说晓得,饽饽种类很多,其中以满族做法出众。
  饽饽口感好坏全在发面的劲儿上,白面和水、油要揉的极熟,反复数十下,指尖戳面团能陷个印才好,然后掐小块包馅,馅儿全凭喜好,多放的胡桃仁、松子仁碾碎炒香,和香园丝、桔丝饼、饴糖做馅儿,然后下炉熨,做出来的饽饽酥而不破,外头没大稀奇,里头馅儿酥香中加着甜丝丝,这种做法有些类同月饼,滋味更足。
  最出名的是搓条饽饽,叫糖蓉糕,许是这样不通俗,若唤萨其玛林云芝想,大体自己哪个世界无人不晓,酥软,就着奶茶,自己能顶饱。
  作者有话要说:没写完,但还是发吧,明天下章肥,鞠躬
  第41章 、热闹的年夜饭
  她的歉意趁着糖酥饽饽的东风, 钻进陶家兴耳后根, 伙同满腹心甘情愿,卖力想掀翻这一笔糊涂账。
  事主儿“不计较”也非诓语,来去太容易, 林云芝觉着先前的举棋不定,像场极力哄抬的名利场,里头一切纸醉金迷、繁华盛景皆是空中楼阁, 虚假的, 未免自己太促狭难看, 她搜肠刮肚给自己寻了个台阶下。
  “你素来心中有成算, 这次是大嫂心急, 踩在尾巴根儿上”说着垂了眉眼,她精神原就有些恹恹的, 如此不作为, 竟显出两分哀色忏悔
  “你性子闷, 量不懂心思,如今你老大不小, 成家却一直没有动静, 我跟娘急火才胡乱投医, 叫那婆子风光事一忽悠,险些害你名声扫地, 嫂子不图你能冰释前嫌,有怨怼不舒服直管说出来,万不要憋在心里”
  少年郎做贼心虚, 站在动心的漩涡眼中间摇摆,一面要废尽力气掩饰这份不合伦理的喜欢,一面又宛如求偶的雄禽,恨不能抖开所有的矜傲为求那人能侧目
  两边相悖的情绪在心底左窜右行,他被折腾得精疲力竭,只能引一句:“午食的饽饽味道好,往后大嫂空闲,家中可做些备着,馒头会喜欢的”
  又以“何时回家,娘在家中怕是等久了”做筏,林云芝叫这一打岔,两人就着不计较顺势而为,欢欢喜喜维系着亲近,只是其下里子如何,除开真正难受的,没人会去介怀。
  林云芝笑着说:“等朱家来人交付完银钱便回去”
  她给李全、阿斗封压岁礼,花糕、松子糖零零碎碎,手礼不可谓不丰富,这世道最难得人心,林云芝素来对自家人大方。
  李全拎着食盒,里头有小娘子特为他做的八宝鸭子,单此一样,他觉着往后不为酒楼若尽心竭力,深愧小娘子今日的疼惜。
  虽说人不全,林云芝还是做了年终总结,说两句勉励话:“年后酒楼办起来,如今的舒服日子怕不再能有,望着咱们能熬过辛劳,与银子相拥。”
  开业日子定在初五,借着“破五”的习俗,这日祛邪、避灾、送穷,和着迎财神、开市街坊,届时粮铺、食肆、酒楼、肉贩都会开张。
  “阿斗随着我跟家兴回陶家,估摸咱们也算半个亲人,我可不会客套,年时的朝暮食、厨下烦琐事,全交于你”她想当这甩手掌柜许久,如今名正言顺有帮手,不惧旁人再说闲话。
  阿斗闻言抬头,见小娘子宛如只得逞的狐狸,面上毫不掩饰狡黠,阿斗当牛做马半辈子,愿给奴才找台阶的主子真不多见,便是京畿繁华地也不出例外,今年总该比以往伺候日子要好过。
  朱家未时登门,许是对这份手礼看重,朱赢亲随马车一道前来。
  珠圆玉润的管家差使下头奴仆点数,确保无虞后喊着搬运上车马,不忘交代:“这东西可都金贵,万不能有差池,你们小心着点”
  朱赢能在官层混迹出名声,自然懂得拿捏斤两,锱铢必较心疼钱的一方面,另一面又不好打自家亲侄儿的脸,像这回最初商定好的七十两,他抠抠搜搜又添了六两银粿子赏钱--打成牡丹花、小银鱼状,寓意“年年有余”,意头听起来吉祥。
  林云芝笑弯眉眼道谢,她原没指望能有赏钱,毕竟请朱家大牌打广告,不用给广告费,她觉得挺值的。
  朱家马车走远,陶记年前的生意彻底告一段落,碟盘竹箸用纱布盖着,未免落灰,长条凳架在四仙桌上,厨里剩余的菜蔬装筐准备运回陶家,以备年用,门外下好铜锁,只等初五开张。
  陶家事宜里外由着黄氏操办,年夜饭林云芝有意让阿斗露一回手艺,有这年夜话头,阿斗也能顺理成章跟陶家多些亲近,再者她头回不晓得如何操办,上辈子从奶奶过世,科技贯穿生活,大家都低着头捧手机,各自为政高兴,年味早就不比以往。
  加上工作繁重,一年到头好不容易有两天假,她更是懒得折腾,草草了事,没滋没味将就十来年,没想到还能再聚一大家子人,她怕出纰漏闹笑话,麻溜地让出交椅,跟在阿斗身后打下手。
  年夜饭五辛盘、屠苏酒外,另有四碟菜果、四碟案鲜,一瓯滤蒸的烧鸭、一瓯水晶猪蹄,鸡是秃肥干蒸的劈晒鸡,猪肉非烀,用白炸的手法,鸡子吊收的浓汤,熬着清酒、秋油、陈醋炖烂,肉是农家自家饲养的,不显干柴肥腻。
  即是年夜,自然少不了火锅和鱼,怕众口难调,林云芝干脆改做鸳鸯锅,红白两面,全凭口味喜好,肉圆子、黄芽菜、菘菜、豆干之类
  满满当当的碟盘挤满桌席,至于火锅是红汤还白汤,林云芝觉着不大要紧儿,一会儿热闹起来,到最后都逃不到两头沾的结果,红汤白汤谁又分得清楚。
  鱼儿是鲜活的草鱼,两斤来重,剥皮去秽,分肝、肉,姜汁去腥,酱酒郁足一个时辰沥干,裹上层芡粉,后用油炮,滚油炸要过两道,直至两面焦黄。
  鱼尾炸不透,她特意多滚两次热油,保管整条鱼呈越龙门的之态,为图家中和睦腾达
  而后起锅重用瓜、姜、葱花、椒,甜酒、秋油、豆豉滚沸,煸炒卤干色红,淋在鱼身上,酥软红亮,就着一尺远便能闻着味儿。
  “阿斗这手艺,确实好,娘一会可得好好尝尝”李氏笑着同黄氏说道
  陶家乐得接纳阿斗,厨艺精湛,又老实厚道,除了刘氏见过满食案丰盛泛酸的嘴脸。
  未开席前,陶老三拉着刘氏回了一趟屋子。
  才进院,陶老三劈头盖脸训道:“你少给我摆脸色,大过年的找不痛快,别以为我不明白,大嫂娘家前阵子天天来窜门,娘被逼着下地躲,本想着她来几回寻不到人,自不会再来,你倒好,把人接到屋子不说,好话好茶伺候着,铁牛撞见好几回,你诚心要更娘闹不痛快,先同你说,最末闹僵起来,胳膊肘哪儿都不拐,只冲有理的一方”
  陶老三深谙自家媳妇脾性,话不说绝,她不晓得进退:“一会儿不管你高不高兴,总之败了这顿年夜饭,且看我不送你回娘家”
  “成,装也给你装像”刘氏斗败的母鸡般撒开翅膀
  大过年节骨眼上男人脾性大,不好对着来,免得真送她回娘家,街坊邻里都看着,面子里子不得丢尽了。
  席上都是自家人,本没那么多拘礼,这会子团团围坐,怎么松快怎样来。
  林云芝挨着陶家兴,看着食案边两个小萝卜头:“开吃喽,够不着管来喊母,母帮你们夹”
  黄氏也笑道:“就是,拘着做什么,提筷提筷,起先在厨房外嚷嚷肚子饿,这会子不饿了?”
  “饿”两萝卜年纪不大,脆生生喊,馒头在食肆除了他母,就属跟阿斗亲近。
  阿斗闲暇会做些零嘴解馋,李氏管得严,不容他多吃,他贯会撒娇哄得阿斗手忙脚乱,没法儿帮他忙着李氏,两人的革命友谊就此展开,愈打愈结实,如今馒头心里阿斗地位跟他爹不相上下。
  一席面上有人动筷,过节讲究热闹,觥筹交错、杯盘相撞,热闹得很。
  喝了一角的屠苏、一角的椒柏,在座或多或少,脑子都有些熏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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