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老六他娘跟钱奶奶一样, 也是寡母。但比起来,她的命就比钱奶奶差的多了。
  钱奶奶两个儿子,大儿子有能力, 能挣钱。小儿子嘴甜,会哄人。最关键的是,两个儿子都够孝顺。
  老六他娘,也生了两个,是一儿一女。
  闺女嫁的并不远,就在隔壁村。
  只不过儿女都不争气, 闺女嫁的不好, 平时回来的也少。儿子就别说了, 好吃懒做, 娶了个儿媳妇回来, 还是跟他一样的货。
  生的孙子孙女全都丢给老人,就连自家平时吃的蔬菜大米什么的, 也都靠老人去种。
  好在老人年纪还不算大, 活还能干得动。
  可没想到的是,前年老六她娘过完六十岁生日没多久, 去山上砍材, 一个不小心, 背着柴火从山顶滚下来, 将自己给摔成了个瘫痪。
  日子就难过起来了。
  钱奶奶他们就算平时很少回村子里, 可也听说过,老六他媳妇对他娘不好的传言。但怎么也没想到,这所谓的不好, 能不好到将婆婆给虐待死吧?
  杨淑琴就说, “打人瘫痪了后, 他们就经常饿老人。”经常忘记去给老人送吃的,就算去送了,每次也只送那么一点点。
  要说家里穷到缺老人的那一口饭吗?
  也不是的。
  有的时候是懒,有的时候吧,村里好多人都说,那就是故意的。
  故意不给老人吃多了。
  因为瘫痪在床上的老人,吃了喝了,可不就要拉和撒么?
  不处理吧,家里总是一股子臭味。可要处理吧,就老六那两口子,怕是也没那么孝顺和勤快了。
  但这还不是最过分的。
  住在他们家隔壁的人家,有的时候能听到老人在屋里嚎哭。有那好奇的,跑过去偷看,就看到老六媳妇在拿着竹竿打人。
  打的老人“嗷嗷嗷”的一个劲的惨叫。
  一家人听到这,脸色全都变了。
  钱丽丽忍不住开口问,“婶娘,这事就没人去管吗?”
  “怎么没人管?”杨淑琴说,“村里干部把老六媳妇喊过去都教育批评了好多次了,可都不管用啊!”
  甚至,这一次在老人死了,大家在给老人换寿服的时候,才发现老人轻飘飘的,瘦得全身只剩下了骨头不说,身上还有多处颜色深浅不一的伤痕和淤青。
  有经验的一看,就能看出来这是被人磋磨留下来的痕迹。
  也正是因为这样,村里才会到处有人说,老人是被虐待死的。
  钱奶奶听完,气得不行,一个劲的在那里喊,老六儿媳妇不做人,这么虐待老人,小心以后有报应!
  可报应不报应的,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嘛,大家私底下都在讨论这个,都议论老六家的做事太狠毒。可当面,却没什么人去说。
  就像他们这样子,一家人在屋里议论着这事,可到时间点了,钱大伯和钱老二照样还是拿着钱上老六家去吃白喜了。
  走前,钱大伯问小两姐妹,“晚上那边有音乐队,你们去不去看?”
  所谓的音乐队,是村里办白喜事的风俗。
  人死后的第二天晚上停灵的时候,丧主会去请一个歌舞队过来表演。一般是从晚上八点左右开始,到凌晨一两点。
  请这种乐队的钱,一般都是女儿出的。用来表示,女儿对死者的孝心。
  说来又好笑。
  人活着的时候,对人各种虐待。等到人死了,却又热热闹闹的风光大办,彰显所谓的孝心。
  难道这些人,都不觉得讽刺么?
  钱小多没说话,钱丽丽直接把脸一拉,撅着嘴不高兴的说,“我才不去呢!”
  行吧,两个小姐妹都没有想去的愿望,钱大伯也不强求。两人便只带了嚷嚷着要跟着一块去看热闹的钱小宝走了。
  不过还没到七点,钱大伯和钱老二就带着钱小宝回来了。
  钱奶奶问,“你们没在那边吃饭啊?”
  钱大伯,“不吃了,咱们自家还有事呢!”
  说话间的功夫,钱老二已经去房间里拿早上买好的纸钱香烛一类的出来了。
  拿着这些东西,一家人就往村口的大马路上走。寻了个空旷的地方才停了下来,把纸钱什么的,都给拿出来。
  钱大伯和钱老二两兄弟配合,一人堆纸钱,一人打火。
  钱奶奶则拉着钱小多的手,半弓着鞠躬作揖,嘴里面还说着,“祖宗保佑,这就是我家小多.......”
  纸灰挥舞,火光闪耀中,钱奶奶的一张脸显得格外的虔诚。她自己鞠完弓后,又拉着钱小多让她对着燃烧的纸钱拜了三拜,最后,才牵着钱小多的手回家。
  回到家也不能马上吃饭,而是把准备好的鸡鸭鱼肉放在桌上,又盛了三杯酒,摆在一楼的客厅正中间,一家人齐齐整整的站成一排,念念有词的“邀请”祖上的魂灵过来就席。
  片刻后,钱大伯才上前一步,将酒杯里的酒,都撒一些出来滴落到地上,仪式才算做完。
  这时候,姚艳秋和杨淑琴才把剩下的饭菜端上桌,一家人开始吃晚饭。
  正吃着,有人上门了。
  对方是来找钱大伯和钱老二的,喊他们一块去老六那边坐。
  村里人是有这个习俗的。
  谁家老人没了,停灵的那天晚上,过来守灵的人越多越好。
  来人很热情又能说,钱大伯和钱老二推辞不下,只能吃完饭就跟着对方又过去了。钱小宝瞧见了,闹腾着也要跟着去,两人便连钱小宝也一块捎带着走了。
  钱奶奶他们倒是没去,而是在饭后上了二楼看电视。
  看到九点多,接近十点的时候,钱奶奶就犯困了,要回房间睡觉了。不过进屋前,老太太还走到窗户旁,往外面看了看,念叨着,“老大和老二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啊?”
  杨淑琴就说,“妈,我带着上小多去找他们吧。”
  钱奶奶想了下,就说,“也行。”又提醒她们俩,“乡下没路灯,乌漆墨黑的,你们注意看着点路!”
  “诶,知道了!”
  杨淑琴应着,拿起手机,打开里面的电筒,带上钱小多一块出门了。
  钱小多没去过老六家,杨淑琴其实也只去过一两次,还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会她才刚嫁给钱老二,现在过了这么久,早忘记老六家具体在哪了。
  不过托音乐队的福,两人只需要朝着村里最亮,声音最大的方向走去就行。
  走了大约五六分钟,就找到了老六家。
  大晚上的,只有他这里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
  钱小多有注意看到,院子里打了一个很大的敞篷,棚子下面摆了好多张桌子,桌子面前几乎都坐满了人。
  最外边的,大多都是玩牌或者是聚在一块说话聊天的。最里面的,则挤挤攘攘的坐满了人,这会全都聚精会神的看着前面台子上的歌舞表演。
  临时搭建的台子上,这会表演的是一个小品。表演者滑稽又搞笑的动作和言语,逗得台下众人一片哈哈哈大笑。
  不知情的单看这些,绝对看不出来这是一场丧礼。
  钱大伯和钱老二没在看表演的那一堆里面,他们被村里几个人喊住,这会正在桌子上玩牌。
  杨淑琴瞧见了,也没不高兴。
  因为不管是钱大伯也好,还是钱老二也好,都没有玩牌的瘾。难得回来一次,被村里人喊住玩一回牌,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再说了乡下这种场合上的玩牌,基本上都玩不大。一晚上上百块的输赢,那就顶天了。
  所以杨淑琴是笑着走过去,喊两人回家的。
  钱大伯和钱老二早不想玩了,只是退却不过大伙的热情。这下瞧见杨淑琴来了,又是这么说,赶紧便表示不玩了,要回去睡觉了。
  牌桌上的人不让,双方推辞了一下,决定再玩半个小时。
  杨淑琴没走,干脆坐到钱老二身边守着他。
  钱小多正准备也找个地方先坐着的时候,钱小宝忽然跑过来,对她和杨淑琴说,“妈,姐姐,我想尿尿了。”
  杨淑琴站起来四下环顾,想找厕所。同一张桌子上坐着的一个人就说,“要尿尿啊?”伸手给指了个地方,“那边没人,下面就是块地。你站到那边上尿就行了!”
  乡下小孩到了晚上,大多数都是这样。除了大号,小号基本上都是就近找块地解决的。也别提什么卫生不卫生的,地里还要施肥呢!
  小号而已,尿完就浸地里去了,还能养地!
  可钱小宝打小就在城里长大,这猛不丁的让他脱了裤子,找个地方随便尿,他还真尿不出来。于是,就眼巴巴的看着钱小多和杨淑琴。
  钱小多想了下,便说,“妈,我带小宝去找厕所吧!”
  杨淑琴说“好。”又叮嘱两人,“上完厕所就赶紧回来,一会我们就要回去了啊!”
  钱小多回了她一句“知道了”,又找了旁边的一个婶子,详细的询问道了厕所的所在地之后,便牵着钱小宝的手,从堂屋穿过,绕过停留在堂屋中间的棺材,往后屋走去。
  农家的厕所,基本都是旱厕。在修建的时候,会尽量避开主屋。所以,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单独修建在主屋的后面。
  厕所不用说,又脏味道还又大。最关键的是,连灯都没有。
  钱小宝既嫌弃又害怕,钱小多便只能站在厕所门口,举着手机打开灯照着里面,背对着厕所这样子来陪着他。
  钱小多在等待着钱小宝上厕所的同时,眼睛却一直盯着堂屋后门那块看。
  在那里,有一个瘦骨伶仃的老人佝偻着背,蹲在后门的角落里,正死死的盯着堂屋里的众人看。
  许是觉察到了钱小多的目光,老人缓缓的转过身来,一张和遗像上一模一样的脸,就这么出现在了钱小多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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