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大奶奶,您可好了些?”侍女春明的声音响了起来。
  萧玉杏迷迷糊糊问道:“春明,我……可是已经死了?”
  “啊?”春明愣了一下,当即啐了一声,“呸呸呸!童言无忌啊!老天爷保佑我家大奶奶长命百岁!”
  萧玉杏一怔,睁开了眼。
  入眼处是绣兰草的白纱帐子顶?
  咦,这幅帐子……有些年头了,春明是什么时候换上的?
  萧玉杏转过头,看到了一个瘦弱的、约莫只有十一二岁的黄毛小丫头。
  这下子,萧玉杏愣住了,一骨碌就爬了起来,盯住小丫头。
  小丫头莫名其妙,“大奶奶?”
  萧玉杏倒抽一口凉气。
  她头晕得厉害,鼻子塞着、呼吸也不大顺畅。
  但这全都比不上此刻心头的诧异——眼前这小丫头说话的声音……怎么是春明的?
  “春明?”萧玉杏疑惑地轻唤了一声。
  小丫头恭敬答道:“奴在,奴听大奶奶的吩咐。”
  萧玉杏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春明怎么变小了?
  那……
  如果春明变小了,那她……
  也变年轻了?
  萧玉杏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啊,这是一双美人的手,生得纤细白皙、柔若无骨。
  绝不是她那病瘦到如同枯骨一般的手!
  “大奶奶?”小丫头春明又唤了她一声,“大爷还在外头等着哪,您看……”
  萧玉杏呆住。
  脑子里灵光一闪——
  萧玉杏先问道:“春明,你今年多大了?”
  春明觉得大奶奶今天怪怪的,都火烧眉毛了、怎么还问她今年几岁呀?
  话虽如此,但小丫头还是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大奶奶的话,奴今年十二了。”
  萧玉杏张大了嘴。
  她是昭明二十五年被放出宫,同年就在京郊置办了一所宅子、采买了一个婆子一个丫环。小丫环就是春明了,那一年春明十岁。
  眼下、春明自称十二了?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正是她初嫁给谢承宣未满一年的时候?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后重生、又回到了过去……
  但萧玉杏还是问春明道:“你家大爷在外头等谁?是为了什么?”
  春明瞪大了眼,着急地小小声说道:“大奶奶,您是睡迷糊了还是头晕到迷糊了?前些天您病着、沈嬷嬷去请了郎中来给您诊治,结果太太不让厨房给您煎药……沈嬷嬷只好在咱们自己院子里煎药、可太太还是不许,说她闻到药气就想呕,冲过来就把咱们的炉子给踹了……”
  说到这儿,小丫头愈发压低了声音:“看到您的病来势汹汹,不服药可不成,沈嬷嬷就悄悄地差了奴溜出府去和大爷说了,大爷知道了,气不过、回来和太太吵嘴,说要带了您出去,可太太不让您去、您也说不去……”
  “今儿大爷又来接您啦,大奶奶,我们……就跟了大爷出去吧?去外头住、也好歹自在些。”说到最后,小丫头的声音压得低低的,透出一股子心虚的意昧。
  萧玉杏陷入怔忡。
  原来她回到了这个时候?
  前世她……
  咦?前世这说法倒也便宜。
  萧玉杏不会记错。
  前世这个时候,谢承宣一共来接了她三次、她全都拒绝了;最终他一人离开了京城。
  到二人再相见时,便是萧玉杏的死期。
  “大奶奶?”春明见萧玉杏半天不吭声,不由得又紧张地追问了一句。
  萧玉杏点头,“你去和大爷说一声……就说我身子不好、收拾东西也费时,请他先去隔壁西厢房里坐一坐,约莫需要花上半个时辰。”
  春明呆了半晌,突然喜极而泣,“大奶奶,我、我们是要离开这里了吗?”
  萧玉杏笑着点头,“你再去喊了沈嬷嬷来、你二人快些替我收拾细软,你们自个儿的东西也收一收。”
  “太好了太好了!”小丫环高兴地拍手手、蹦高高,突然又觉察到不妥、连忙安静下来,中规中矩地向萧玉杏行礼,“是,奴听大奶奶的吩咐。”
  然后高高兴兴的跑出了屋子。
  不大一会儿,沈嬷嬷也抹着眼泪进了屋,“大奶奶,您终于想通了?”
  方才萧玉杏已经挣扎着下地走了走……
  虽还是头晕脑涨的,但比起前世将死之时已是强了不少,这会子正强撑着站在屏风旁边自个儿更衣。
  听了沈嬷嬷的话,她含笑点头,“是啊,想通了。”
  沈嬷嬷急奔过来想要服侍萧玉杏更衣。
  萧玉杏没让,“我自个儿能行……嬷嬷带着春明替我收拾东西吧。值钱的首饰细软全带走、另外我的文房四宝要小心收好,攒下的金版纸与玉版纸也要小心轻放。”
  沈嬷嬷应了一声,带了春明去收拾东西;萧玉杏则慢慢地摸到了角房里,洗漱过,又勉强自己挽好了发髻。
  半个时辰过后,主仆三人收拾妥当,萧玉杏扶着春明的手、走出了东厢房。
  站在明晃晃的大太阳底下——
  萧玉杏恍若隔世。
  她看着这似是而非的小院。
  角落里她亲手种下的玉兰树还只是光枝桠……但十年后,这株玉兰树发得枝繁叶茂,一到花季就会盈满清馥的花香。
  玉兰开花先绽苞、花朵怒放过后才生绿叶。
  所以玉兰从不需要绿叶扶持。
  ——但愿意今生的她也能如同这缤纷的玉兰一般,毋须衬托也能开得绚丽灿烂、生机勃勃。
  萧玉杏微微一笑,继续环顾这不大的院子……
  她心中微叹。
  前世的她怎么就那么傻、生生把自己困在这院子里整整十年。
  还以为会换来某人的回头呢!
  今生啊……
  那些情呀爱呀的,就算了吧。
  前世的他、恨她守不住心;其实到了后来,连她也恨自己不争气。
  是的,她没法恨他。毕竟从一开始,他向她求亲的时候、就已经明说过……他只会对她以礼相待,也希望她当个明白人。
  她也是到了临死前才知道的,当个明白人……总比当个爱做梦的人强。
  所以——
  嗯,明白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春明与沈嬷嬷转过身、退后一步,齐声说道:“奴给大爷请安。”
  萧玉杏也回过头,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谢承宣。
  他身材高大壮实、生得俊美冷漠,此时穿一身朴素的蓝衣还紧抿着嘴,皱着眉头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然后错开视线,低声问道:“东西就这么多?”
  萧玉杏迅速垂眸、避免与他对视,又疏离地说了声:“……是。”
  “那走吧!”说着,谢承宣背负着双手、朝前走去。
  萧玉杏尚在病中,沈嬷嬷与春明一人背着一个大包袱、还扶着萧玉杏在后头慢慢的走……
  已经走远了的谢承宣放慢了步子,等到萧玉杏主仆三人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这才接过二婢手里的包袱,继续朝外头走去。
  沈嬷嬷与春明扶着萧玉杏,不再像刚才那么狼狈了。
  萧玉杏体弱,好不容易走到二门处停靠着的马车那儿的时候,已是娇喘微微、更出了一身冷汗。
  ——马车前放着一张踩脚凳,她倒是在二婢的扶持下、顺利踩了上去,但想要登上马车、还有一阶……
  萧玉杏抬腿儿跨上去、奈何身子无力,另一腿儿怎么也迈不上!
  立于一旁的谢承宣盯着萧玉杏看了半天,终于确定她是真的无力踏上马车。
  犹豫了一会儿……
  他伸出手,想托她一把。
  萧玉杏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用纤细的手指死死扳住车门框,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而且还微微颤抖……
  她终于令自己酸软无力的腿儿迈上了马车,并完美的错过谢承宣的搀扶而不自知。
  谢承宣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扫视了一眼跌坐在马车里、却明显已经脱力所以歪倒在一旁的萧玉杏,还看到了她因为过份使劲儿而陡然涨红的脸、额头上绽出的青筋与鼻尖上的汗珠。
  他背过身去,吩咐春明:“你也上去、好生服侍大奶奶。”
  春明得令,也上了马车,小心翼翼地坐在萧玉杏的脚下。
  谢承宣这才命马车夫赶着车子离开。
  这时,谢太太得了信儿,慌慌张张地往这边赶,“阿宣?谢承宣你给我站住!”
  谢承宣站定、却示意马车夫赶着车子先走。
  谢太太气坏了,大骂,“阿宣你说,可是萧氏那个狐媚哄了你去的?”
  马车还不曾走远。
  萧玉杏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谢太太与谢承宣的说话声。
  坐在车厢里的春明紧张地看着萧玉杏。
  萧玉杏正倚着车厢壁微微喘气。
  见小丫环一脸的紧张,她笑了笑,悄声说道:“有你家大爷在,不妨事。”
  果然——
  外头的谢承宣抱臂皱眉,对他母亲说道:“阿杏是我的妻,我要她跟了我去……母亲为何不允?难道夫为妻纲也是错?”
  “你——”
  谢太太瞪圆了眼睛,“谢承宣你反了天啦?竟敢这样冲撞你老娘!”
  谢承宣,“怎么母亲连三从四德也不记得了?所谓三从,女子未嫁从父、即嫁从夫、夫死从子……又有四德、谓德言容功……”
  谢太太不大识字儿,最烦有人跟她讲道理,尤其这会子被儿子撂了脸,更是恼羞成怒,大骂:“萧氏这狐媚真真儿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你让马车停下,我问一问她!明明前两回是她自个儿说得好好的、会留下来侍候我,怎么又出尔反尔了?”
  “难道母亲身边短人使唤?”谢承宣皱眉说道,“若是如此,儿子再让人采买两个侍女回来好了……”
  谢太太气得两手叉腰,“我要是缺侍女使唤、我自个儿不会去采买?我、我……我少一个贴心的儿媳妇好不好?哎哟我的天哪,真是养大了儿子就不由娘!有了老婆忘了娘啊!”
  谢承宣冷冷地说道:“儿子只有阿杏这一个妻室,母亲却不止阿杏一个儿媳……”
  谢太太只听进去前半句,眼珠子一转,立刻说道:“我儿可也觉得阿杏太矫揉造作了?哎!都是你任性,当初若肯听了娘的、娶了含蕊回来的话,岂不强她万倍!”
  说着,又自顾自地说道:“我儿不必担忧,为娘这就替了纳了含蕊进门,从此就让念蕊跟了你去,把她留下来、自有为娘替你好好教导她……”
  谢承宣瞪着他娘,“不如儿子花钱把章含蕊买下来、送给母亲为婢?从此含蕊也一样可以在母亲跟前承欢膝下。”
  谢太太语结。
  谢承宣翻身上马,对他娘说道:“儿子去也,母亲在家好生教养阿安吧!”
  “阿安乖得很!”谢太太不服气地说道,声音不自主低了下来。
  谢承宣冷笑,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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