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2
莫名哭泣着接过纱布, 用力在脸上胡乱地抹着。
李敏看她把脸都抹花了, 就又抽出来一块纱布, 用水杯倒了点儿水、润湿了递给她。“你好好擦擦。你是跟他已经分手了,还是没有啊?”
莫名避而不答, 反问李敏道:“李敏,我觉得徐强到现在仍不肯承认刘娜不爱他了。你说我是不是该跟他分手?”
李敏沉默。刘娜到底是爱徐强这个人呢,还是爱徐强是研究生带给她的荣誉感?或者刘娜更爱的是自己从小到大要实现的梦想——睡在阳光能照到脸上的房间里?
自己好像对刘娜的这些,从来没有深究过。
在她的心理可能她自己都没有认识到,她认为的爱情就是两个人在一起能活得更好, 不在一起想起来也都是甜甜的思念。
而刘娜与徐强的那段感情, 可能就是因为刘娜意识到,徐强继续他的科研之路, 没可能让她得到她心中要的那种生活
死亡了……
所以,刘娜与徐强分手,她没觉得刘娜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所以她才会应了刘娜的请求给龚海打电话,又送刘娜到放射线科门口。
至于莫名和徐强,李敏对扒上来的莫名好感有限,对徐强更是没有一丝的好感。她就不明白这俩人怎么就不能放过刘娜、好好谈他们俩的恋爱呢?
可是莫名那么要强的人,哭得有些惨嗳……
“莫名你不要说你觉得。”李敏斟酌着字眼劝抽噎不止的莫名。“我的想法你看看是不是有道理,与其你自己胡乱猜测,你不如直接去问问他好不好?”
莫名哭得不能自已。
“要不你让徐强先冷静一段时间。让他想明白自己的心意?”李敏试探着换了一个方法。
“十一的时候, 我就这样和他说过了。后来他说他已经放下了。”莫名抽噎着回答李敏。
看着莫名哭花妆而不自知的样子, 李敏从抽屉里翻出小镜子给莫名照。“你看你哭成什么样了, 多难看啊。”
莫名接过小镜子擦脸。情绪被镜子里的丑模样控制住了。
“我觉得你该直接问徐强,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者你问他之前先问问自己又是怎么想的?能处就处,不能处就算了呗。”李敏嫌弃地劝莫名:“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了。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又是医大的研究生,你干嘛要一棵树上吊死啊。”
“是啊。我干嘛要一棵树上吊死呢。”莫名重复李敏的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她突然转脸不照镜子了,转头盯着李敏问:“可是李敏,我就不服气,我到底哪儿不如刘娜了?”
“你去问徐强啊。”
李敏这话说得太噎人,让莫名愣了一下好,朝她翻了一个白眼。李敏也意识到自己说的不走心了,只好又斟酌着字句说:“莫名,我和刘娜住一间寝室快有一年的时间,我只能说你有你的好,她有她的好。不过我就觉得你和徐强好奇怪啊。”
“奇怪什么?”莫名瞟李敏一眼,注意力再度回到小镜子上,对着镜子仔细地擦脸。
“你说你俩吧,徐强想问问刘娜怎么就不能等一等。等什么?他那时候有对刘娜说,他要当医药代表挣钱给刘娜买房子吗?刘娜的姐夫是博士,还连筒子间都没有排到呢。
他想让刘娜等什么?”
李敏打开话匣子,看着莫名的脸色基本恢复了,就不在忖度着说话了。
“你呢,想与刘娜比比。比什么?比谁眼睫毛长啊。
你无聊不无聊!
我就不明白你俩到底得有多想不开。像刘娜这样的女生,咱们年级没有一百个,也得有五十开外了,是吧?可你俩都读了研究生,怎么就与刘娜较上劲儿了呢?你俩是不是没事儿干了?”
李敏的不屑溢于言表:“你俩值得吗?”
“是啊,我怎么就与刘娜较上劲了?值得吗?”莫名低头想了一会儿,猛然抬起头问:“李敏,要是穆杰像徐强这样,你怎么办?”
*
怎么办?
李敏被莫名问的有些恼火:“莫名,穆杰才不会做这样没品的事儿。”
“假如呢?李敏,”莫名放低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祈求味道:“我真的真的非常需要你给我个参考意见。”
“假如啊?”李敏沉吟起来。半晌才说:“假如他这样,我会直接去问他的。”
说完这句话,李敏坚定起来。
“他要是回答前情未了,或者我根据他的表现、推断出他前情未了的结论,我自然干脆利索地不和他在一起了。我们科的护士常说三条腿的癞□□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
“真粗俗。”莫名不屑。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牛不喝水强按头。”
“你到底还是不是李敏啊?!不是大学毕业了,你辩论时的文采就都扔医大了吧?”
“那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夏水冬雪别有奇妙。换这样的说法你接受不?”李敏笑吟吟地看着莫名,等她给自己一个回答。
莫名叹息道:“我应该像你说的那么做。可是,李敏——像徐强那么聪明的研究生不多,像他这样读书时能努力做到第一、放下书本能努力赚钱也争做第一的更少。”
李敏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莫名,徐强有再多的好那都是属于他自己的,对不对?你要找的是一个爱你的人、把你捧在手心的人,对不对?”
莫名摇头:“不全对。要是我们年级有个和你一样高的男生,他能把你捧在手心里、把你当宝贝地爱你,你会接受他吗?咱们不说外表长什么样,你起码要找一个研究生,个子得高一些的吧。”
李敏皱眉,似乎又觉得莫名说的有些道理。
于是她疑惑地接着问:“那你是坚持要找一个研究生了?不对,应该说是一个外表不错的研究生,才有资格和你谈恋爱,是不是?”
莫名愣了一下,然后点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从遗传学来说,子代要继承父本接近50%的基因遗传。如果个子不高,以后生女孩子还好说,要是男孩子岂不是遗祸子孙了。再说如果人长得不好看,生男孩子没所谓的,生女孩子岂不是要麻烦了?至于是研究生,他总不能智力不如我吧。”
“这智力啊。”莫名已经忘记哭了,跟李敏有条理地掰起来。“你得承认考上研究生的比本科生的智商会高一点儿吧?”
李敏皱眉不认同地说:“为什么一定得是研究生呢?人家上清华、上协和的本科生,未必就比医大的研究生智商差吧。”
莫名没法否认李敏的话。医大还是差了清华、协和几十分的。
*
“或者你是觉得研究生的身份能给你带来荣耀?我怎么觉得你和刘娜在这点很像呢。”李敏终于亮出小爪子,狠狠地挠了莫名一下,然后她觉得甚是爽快。她自己都没发现内心深处,她对莫名十一那天跟着徐强找刘娜的糊涂,是记恨在心的。
“李敏,你是因为你爱的人、爱你的人是智商和外表都不错的研究生,你才能这么说话。是不是?你简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莫名因为李敏说她和刘娜像,激动起来有点儿口不择言了。
“莫名,你要这样想我就无能为力了。其实你今晚是来找我吵架的?”李敏皱眉。
“没有没有。我太激动了。”莫名赶紧否认。
李敏却因为莫名的话,想起傍晚那个只说了几句话的电话来。她情绪低落地说:“莫名,其实穆杰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就百分百地好。
我已经437天没能与他见面了。你能理解吗?
换句话说,他这一年在战场上生死未卜、我与他音讯不通,我所受的煎熬,那是一个区区的研究生名头、别人眼里的羡慕能替代的。你能想象出吗?”
“李敏,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莫名慌慌张张地立即道歉。然后,她摸着自己的脸说:“我也是喝多了。”
“我说没事儿你是不是好受点儿?”李敏坐在值班床上倾身向莫名,但她接着说道:“你说你也喝多了,那就是徐强喝多了,对不?
可我要说酒后吐真言呢?你难受不?”
莫名腾地一下抱着羽绒服站起来,但她在李敏笑吟吟的目光下,很快冷静下来了。认真地对李敏说:“李敏,我明白了。谢谢你。我刚才那话你不要介意啊。”
“不介意。”李敏摆摆手说:“我读医大就是为了仿效林巧稚的。林巧稚一生未婚又怎么了?难道她活得不精彩吗?”
“是啊。林巧稚活得很精彩。”莫名穿羽绒服。“我回去了。谢谢你,李敏,谢谢你肯听我说话,在省院我都找不到人说话的。”
李敏笑笑没给莫名应承什么你有事儿就可以来找我说话之类,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她忙着呢。
莫名没得到她想要的承诺有点儿失望,她边拉拉链边问:“刘娜挺好的吧?”
“我要是你我就不问。”李敏拒绝的很彻底。
“为什么?”
“没意思呗。噢,对了,穆杰的结婚报告批下来了,等他休假回来,我就会结婚了。”
莫名抓住李敏的衣袖使劲。
“李敏,你这时候告诉我你要结婚的消息,是不是想让我更难受啊?”
“反正你都要难受,一次解决了不是很好吗?你开题了没有呢?”李敏把自己的衣袖解放出来,看着莫名摇头就说她:“你有空想想正事儿吧。别到时候不能拿到硕士文凭,白读三年研究生了。”
“我以后也去做医院代表,硕士不硕士的也没什么用。”
“嘁,那你以后不回去读博士了吗?没拿到硕士,哪个导师肯收你读博啊。内分泌招博士的导师听说挺少的。为了钱,你放弃理想,要是没硕士学位,你最后就只能做医药代表了。”李敏使劲给莫名泼凉水——
“要是我和严虹以后有机会读研,你不是什么都不如我俩了?”
莫名气得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说:“你放心我会拿到硕士文凭的。我过完元旦就让罗主任给我开题。”
“慢走啊。”李敏跟在莫名身后去关门,好像自言自语地说:“激将法果然有用!”
走在前面的莫名听到李敏的话停下来,她回身抱住李敏,在她耳边轻声说:“谢谢你,李敏。不管你拿我当不当朋友,我都拿你当朋友的。”
莫名像一阵风般消失在电梯间。
小姜走过来看着李敏要关门,赶紧喊了一句:“李大夫,楼下收了一个急诊患者,向主任让你下去。”
*
十一楼的急诊患者是个女孩子,刚刚21岁。李敏过去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泪。夜班大夫小黄抱着病历夹在看骨科向主任刚刚开始的查体,骨科的住院总张大夫也在。还有两三个实习生也围在床边。
李敏悄悄地站在张大夫身侧看向主任查体……
四肢肌张力正常,双上肢肌力5级,双下肢肌力0级,共济运动检查不合作,余皆无阳性体征。
“行啦,先这样了。”向主任检查的很仔细,他收起叩诊锤说:“十分钟后,父母亲来一趟办公室。”
到了办公室,向主任就吩咐黄大夫说:“简单报一下病史吧。”
“患者女,21岁,突然不能行走3小时。患者3小时前在自助餐连吃了两勺冰激凌后,出现肩背部疼痛,钝痛,剧烈不可忍受,急诊送医。途中自觉症状曾有过减轻。步行进急诊室,在检查过程中出现双下肢不能上抬及麻木感,且麻木感逐渐升到胸部……”
后面就是一串正常的病史了。
“急诊怀疑其脊髓有急性病变,给她做了磁共振检查。”
向主任就问李敏道:“李大夫,你怎么看?”
“我看主任查体得出的结论,倾向是胸椎段的急性病变。那个磁共振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向主任吩咐张大夫:“打电话过去问问。”
“是。”
“出来了,是第六胸椎处硬膜外血肿,怀疑有硬脊膜动静脉瘘。向主任,我去取下片子吧。”
“让你的实习生去。”
听说是脊髓硬脊膜动静脉瘘sdavf,李敏轻舒一口气。8月做过一例这种手术的,不过那一例因为病情复杂、最后采用了术中造影。而以这个患者急性发作、在几小时内到了截瘫不能行走的程度,势必要立刻急诊行清除血肿术了。
患者父母亲按着时间来了,向主任把刚才的分析说了。然后交代道:“你家这孩子必须要急诊手术清除压迫脊髓的血肿,不然以后就是这样了。你们考虑一下了。”
“做,做,我们同意做手术。”
“手术呢,我来做,张大夫你做一助,李大夫你和小黄谁上?”
“小黄上吧,我看病房。”李敏往后退让,她不想沾骨科手术。这个手术一旦上台,就会显出自己没男大夫手劲大的短处,咬骨钳子可不是那么好用的。
向主任奇怪地看了李敏一眼,这可与她抢手术的传闻不一样啊。但他这时候没空废话,直接说:“那就小黄做二助。你俩一个写手术同意书、一个下术前医嘱,赶紧做好术前准备。”
李敏看没自己的事儿了,等磁共振的片子回来,跟着向主任一起看了一遍,然后与十一楼护士交代一声就上楼了。
sdavf做过一次就不稀罕了。这例不过是急性发作的而已,尤其是这例有明显的血肿压迫,清除血肿就可以。而那根异常的血管怎么处理,也不会像上一次那么为难的。
都过了午夜,该回去睡觉的。
*
李敏轻松回了楼上,小姜很诧异地问:“李大夫,你怎么没参加手术啊?我听楼下护士说那女孩子是硬脊膜外血肿截瘫了。”
“8月初做过一例类似的,是脊髓硬脊膜动静脉瘘sdavf。估计是那女孩子大冬天的吃冰激凌诱发血管收缩造成的。向主任要带着骨科住院总上台,楼下的值班大夫小黄得管床,我就不上了。我回来睡觉,明天科里有手术呢。”
“嗯,那我们也睡觉了。”小姜觉得科里现在这样的状态挺好的。手术的量不那么大,奖金会比去年少差不多三分之一,但是不用没白天黑夜地不得休息。房子已经买到手了,剩下的慢慢攒钱添置就可以了。
所以她突然间能理解李敏的不抢手术了。
李敏的收入是多少,在外科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虽然护士长和科主任严令不准谈论这些出去,可是发钱的信封上有从1月一直到12月的手术提成那一栏。奖金按照系数推算一下,科里人就知道李敏拿多少了。
李敏回到值班室,看看手表发现圣诞节已经过去了。熄灯睡觉,她却不知手术室的手术无影灯彻夜通明。
*
早起,李敏先问小姜十二楼患者的情况,然后带着提早到的实习生,去查十一楼的患者,重点是昨晚手术的那个女孩子。然后再查十二楼的。等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实习生也去吃早饭了,七点十五分,小艳冒着大雪准时把早饭给她送来了。
李敏发现小艳的棉鞋全跋沓得湿了。“雪这么深了?”她忍不住诧异地问。
“嗯,下了一夜呢。”小艳要等着李敏吃完了,好把两个保温桶都拿回去。
“小艳,我那鞋柜里有一双黑色的半高跟棉皮靴,刚刚过脚踝的带拉链的那双,你回去找出来穿吧。平跟的那双你别动,那个我自己要穿的。”
“我回去烘烘,晚上就干了。”小艳不自在地往后缩脚。这棉鞋是来之前姨姥姥给准备的。虽是旧棉鞋,也比自己在家穿的暖和多了。可就是不抗雪,在雪地里走一遭就湿透了。
“别给你虹姨找麻烦。你这烘棉鞋的味道,把她再弄吐了怎么办。你去拿我那双鞋子穿,要是大的话,你就垫双毡垫。鞋柜的抽屉里有,你挑新的垫。还有你在雪地上先走慢点,那双半跟的鞋子好穿。要是实在不习惯,你就去掌鞋的那里,把鞋跟弄掉一半,大概也就两块钱就够了。”
“嗯。谢谢敏姨。”小艳很感动。
“谢什么啊。你去买菜记得把帽子围巾手套都带好了,别冻感冒了。”小艳身上穿的是严虹读书时候的羽绒服,李敏摸摸袖子还没跑绒就说:“你这衣服要是不够暖就早说啊,你可病不得的。咱们三个全靠你呢。”
“我会小心的。”小艳知道自己不能生病,怕感冒了传染给严虹。所以她出来进去都裹得很严实。
等李敏吃完了,小姑娘抿嘴笑笑,把保温桶收到袋子里,问:“敏姨,中午你想吃什么”
“按你虹姨的口味来,我跟着她吃就可以了。”
“那我就去买黄花鱼了。”
“好啊,黄花鱼是蒜瓣肉,吃起来也方便的。”李敏帮着小姑娘把帽子戴好,看着她把围巾挂脖子上。突然发现三个月下来,这小姑娘大概是因为吃得好的原因,整个人变得白净漂亮起来了。
她伸手在小姑娘的脸上捏了一把,笑着说:“咱们小艳变漂亮了啊。”
小艳有些害羞地笑笑。她每天照镜子早已经发现自己的脸色比在家的时候变好了,皮肤也变细嫩了。她现在用的是李敏推荐、又买给她用的妮维雅滋润乳,一大瓶子有250ml呢,不仅可以擦脸还可以擦手,她每晚都带着这样香香的味道入睡。
“敏姨,晚上你还吃饺子吗?”
“好啊,我喜欢吃带馅的东西,方便。你有空就包点儿塞冰箱里。没空就拿冻饺子蒸了。”
“嗯。我知道,要连蒸带煮的做法。再给你带点儿蒜苗炒蛋,要不要拌白菜挫?”
小艳的工作重心在严虹身上,但她也没有忽略了李敏。至于潘志,能有这样的每日两、三餐,他梦里都要笑醒的。用他的话说就是过年都没这么吃过。
“都可以。你看着来吧。”李敏从小艳开始做饭,就基本不去外面吃了,原因只有一个:菜太油太咸。
严虹也不去外面吃。只有潘志是场场不落下。他也知道外面的油盐重口,可是他喜欢重盐重油的口味。
李敏爸妈后来到省院这面住过几晚,看她在严虹家搭伙、小艳每日三餐都准备的像模像样的,就彻底放下心了。但每次过来,还是会带着小艳给她包了不少的饺子塞到冰箱里冻着,方便他们仨想换口味的时候煮饺子吃。
所以小艳也养成了习惯,有空儿就包些不同馅的饺子放冰箱里。
不过严虹是不喜欢吃酸菜、李敏是吃酸菜就齁嗓子,所以小艳差不多每天都要跑一趟菜市场买菜。为她俩这大冬天要买蒜苗、茼蒿、芹菜等新鲜菜,潘志不止一次在饭桌上感慨,跟着李敏和严虹吃饭,他的生活档次提高了不知道多少倍。
“我以前冬天就是酸菜,换换样都算改善伙食了。萝卜、土豆、大白菜都在地窖里搁着的,想吃就得中午下地窖拿。”潘志看她俩都不太明白就解释:“早晚不能开地窖的盖子,天太冷会把里面的菜冻坏的。”
“那你在大学食堂可以有别的吃了。”
“大学自然有很多样,但是贵啊。炖酸菜是5分钱最适合我了。后来是1毛钱,弄得我都想买半份。改善一顿吧,白菜豆腐泡就要2毛钱呢。”
“还贵?我们上大学,炖酸菜就是1毛5分钱了,白菜豆腐泡要3毛钱呢。”
“我一个月18块的助学金,2毛钱对我来说也是好大的一笔钱了。那时候我家一个月给我10块钱,所有的全要在这10块钱里出。”
“买书呢?买书不在10块钱里吧?”李敏追问。
“在。买裤子买衣服买任何东西,回家的车票钱都在,所以我只在寒暑假回家一次。”
这回李敏都陪着严虹同情潘志了。虽然她俩入学的时候书涨价了不少,入学就是40多元的书钱,但是潘志这也太拮据了吧。
“要是没有助学金,你可怎么活?”严虹看着潘志,眼里全是怜悯和疼惜。
“我那时候啊,最后悔的是没有考军校和考师范了。”
“你近视怎么考军校?”李敏再度追问。
“我考大学的时候不近视啊。”
那也是的。李敏大学一个班的同学,入学的时候有一半不近视,毕业的时候最低都两三百度的近视镜架着。
医科啊,那是那么好读的。
*
早会交班后,李主任说:“今天科里有两台手术,小郑你问问手术室是怎么安排的。”
小郑是去年送去进修的胸外科大夫,比李敏早了两年毕业的师兄。李敏作为住院总出班以后,他顶上了李敏的值班位置,和梁主任、金大夫一个小组值班。
他给手术室打了个电话,放下电话就说:“护士长让咱们一台手术派两个人去她们的片区帮忙扫雪,这边的手术照开不耽误。”
“那就让今天手术的患者家属去人了。”李主任按着老规矩拿主意了。
吕青就立即说:“你们都手术去了,咱们科包干的那一片怎么办?你们大夫赶紧找人替好了,不然都别去做手术。”
好吧,护士长厉害!关键是包干的区域不打扫好,院里真会扣奖金的。
“吕姐,我们这边出4个人了。”李敏马上表示支持吕青的工作。
小郑只好跟上道:“我们这面出5个,可以吧?”
“行啊,赶紧让你们的替身跟我去库房拿工具扫雪。我可说好了,这九个人不好好干,回头我找你们算账,绝对扣你们奖金的。”
得了护士长的要挟,李敏赶紧找今天手术的患者家属:“你们得去俩个人帮忙手术室扫雪。”
家属倒是很快接受了这安排,不然手术室的护士都扫雪去了,手术就得等她们回来才能做了。
然后李敏还要从神经外科的患者陪护里找出4位,来替自己、陈文强和俩实习生去扫雪。去年就是这么干过的,今年再来李敏就不觉得难为情、不好意思想患者家属开口了。
等他们各自推了患者到手术室门口了,发现护士长正站在电梯间拿着一摞牌子点人呢。哪科哪组手术准备的扫雪人员没到,唔,先等等,你们就是把患者推进手术室了,没器械护士和巡台护士,也一样不能开台做手术。
周主任笑眯眯地站在护士长身边抱着本子做记录。麻醉科和手术室的包干区划在一起,除非是没手术的日子扫雪,不然他们麻醉科是与手术室共进退。
护士长的声音高、尖、亮:“你们不要有怨气。马路不扫干净了,回头你们来看自己家动手术的亲戚朋友,不也是容易摔跟头的嘛。我们也不是非要谁替我们扫雪的,你们都明白吧?”
但是市政要求白天雪停之后的一小时内,各单位必须要把所属的包干区清扫干净,这也是为了全体市民的出行安全考虑。这些人肯过来帮手术室扫雪也是迫不得已的事儿,总不能等手术室扫完雪再来做手术、或者让手术室和省院被罚吧。
且罚了之后也还是要打扫干净包干区的。
在场的都是成年男子,基本都是今天要做手术的患者家属,他们自然不会像幼儿园那么齐声回答:明白了。但稀稀落落、差次不齐的答应声,基本也能够让护士长明白他们的心思了。
“明白就好,咱们早点去干活吧。免得往来车辆行人把雪压实称了,就不好扫了。”
*
神经外科的手术基本确定了是每周4台了。周一、周六不开台,急诊另算。每周陈文强和李敏都悠哉悠哉、不紧不慢地安排下周待手术患者的检查,同时也很闲适地应对每天的日常工作。
但是手术后,陈文强留下去向就不再管患者和科里的事情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李敏带着两个实习生承担。前一段时间他忙着参与做分院发展规划,今天往后要要主动介入省院的医疗和管理了。
梁主任上台前过来他们手术间,看到陈文强悠悠哉哉地两手插在手术袍胸腹前的口袋里,半眯着眼睛和巡台护士一替一句地闲逗趣,而李敏则带着实习生在消毒、铺手术单子羡慕不已。
“老陈啊,你这快成甩手掌柜的了。”
“嗯。你那边潘志进展怎样?”陈文强笑着应了,然后关心起普外的情况。
“还不错。他和小陈都肯上进。基础理论扎实,剩下的就是实践操作的锻炼了。”
“那就好。有个三年两年的,等小潘和小陈都能独当一面,你就会轻松点儿。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听说咱们的分院发展规划被上头打回来了?”梁主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
“是。还缺少详尽的数据支持。”
“我听说以你为主的院领导把规划做的很严密了,居然还有实验学校参与进去,怎么还缺少数据了?”
“什么叫以我为主的院领导啊!老梁,你是磕碜我呢。我是院长助理。那规划是舒文臣领头搞的。缺的是分院这些年往我们这面转诊过来的具体患者人数、病种分析等。”
“哎呦,这数据要详尽的话,可不是一天半天能做好。”
“那也得仔细查出来。有一个算一个。若是造假了,怕是分院的发展计划就彻底黄了。”
陈文强的这话梁主任相信,他接着问:“年前能弄出来不?”
“我看上半年能弄出来都是快的。够医务处和院办忙乎的了。”
“病案室和车库有记录啊。”
“未必全呐。有些人转诊不是咱们救护车接的,还有些患者没有在咱们这边住院。”
“那就得去分院那边,把分院所有的就诊患者好好检视一遍了。也不知道分院那边的记录是否完整。”
“完整不完整的,院办和医务处也得把这事儿早点儿弄好。再报上去,又得有几个月。拖延到明年上秋了,就又错过一年了。”
“你掺和这事儿了?”
“我才不掺和呢,我只管临床。”
器械护士端着半盆生理盐水喊:“洗手了。”
陈文强站起来,把两只手举在胸前大声说:“材料这事儿我会参与复核,抽查。但是查分院就诊记录我不会沾边。没那么多的精力。洗手。你还不去刷手?”
“今天的胃大部切除术我让小潘主刀。我看看就行。”
胃大部切除术,潘志作为初级主治医是完全能够承担的。梁主任虽说他看看就行,但还是立即离开了。
他离开前看着李敏带着俩实习生已经切开头皮,而陈文强就站在一边袖手旁观。他心里羡慕陈文强得了个好学生,却走去骨科的手术间。他还意犹未尽地跟刚开台的王主任说一句李敏的机会真好。
“老王,你去看看老陈那边,人小李带着俩实习生开颅了。老陈就在一边看着呢。”
王主任闻弦音知雅意,笑呵呵地说:“小金,你接着做,我和你老丈人过去看看。”
小金却不敢应承,这可是腰间盘脱出术。他自己明白自己的斤两。梁主任就笑着为女婿解围道:“你急什么,你赶紧做完了再去瞧热闹。”
“我做完了,你姑爷就没机会带实习生做了。”王主任揶揄老梁。
“明天不做啦?后天不活了?”
“你这老混蛋,说什么糊涂话呢。你后天才不活了呢。哎,我说你不去干活,挨屋窜什么。小心护士长把你撵出去。”
“李亲亲撵谁也不会撵我的。”梁主任说完话,又看了一会儿王主任和小金的手术,才对王主任说:“老陈给我些上好的羊肉,晚上到我家喝酒吃火锅去。”
“好啊。”王主任爽快地答应了。权当收了教导小金的束脩了。
梁主任看过骨科的这台手术,又去看普外宋大夫的胆囊摘除术,看到宋大夫采用逆行方法将胆囊摘下来了,才慢慢地回到他该在的位置
——潘志正专心致志地处理浆膜层呢。
这速度还是有点儿慢啊!要是给谢逊和李敏应该做的差不多了。梁主任不声不响地站在一边看他和小陈忙乎,姜麻笑着招呼他说:“梁主任,你这做术者的溜达到现在才过来,你不怕小潘把手术做呲了啊。”
“不会的。这手术他和小陈谁主刀都一样。就是我上台还能在肚皮上绣出花来不成。”
“你是不能绣花,但你这不干活却拿着术者的提成,咱们省院可亏了。”
“亏啥?他们做呲了,我不得担责任啊。”
周主任挨间查看麻醉大夫的工作,检查完姜麻的工作后说:“你还知道你有责任啊。我看你从老陈那儿溜达到骨科老王那儿,然后又去你们科宋大夫那儿站了半老天,最后才回到这间手术室,你一上午干活了吗?”
“你懂什么啊。我那和你是一个工作性质,检查工作呗。”
“检查老陈的开颅是不是操作正确?看到什么错误没有?”周主任调侃他一句。
“小李带实习生做手术,老陈是看客。”
“老陈的胆子比你还大。”周主任喟叹。
“大什么了!”梁主任不以为然,“他老早就刷手准备好了,那是时刻准备上台的。”
“那是不如你。你到现在还没刷手呢。”
“那是。我是谁啊,我这小潘和小陈厉害着呢。”
“老陈那边是什么手术?”
“好像是胶质瘤吧。”
“去你的老梁。胶质瘤能跟着胃大部切除术一样吗?老陈不刷手做,不剔除干净了怎么行。你啊,是越来越没谱了。”周主任晃着脑袋数落梁主任。
“你别瞎说,好像小李就做不干净的。不信,咱倆过去看看。”梁主任见潘志的手术做得很顺利,向姜麻示意一下把周主任带走了。
俩人到了外间,周主任问道:“老陈怎么说?”
“他说上头不给立项的原因是分院那边还差详尽的数据支持。”
“什么数据?”
“分院这些年往我们这面转诊过来的具体患者人数、病种分析等。”
周主任听老梁这么解释点点头,承认陈文强说的有道理。有了这个才能说明分院扩建是必要的。
“他说没说这数据要多久能做出来?”
“做?老陈那人你就等他抽查吧。有一个数据是假的,就不要指望这份报告从他那儿过关。”
“那要是拖上一年半载的,就拖去后年才能动工了。”
“快慢得看医务处和院办的,还有分院那边的就诊记录是不是全乎。你还没和我说,你干嘛要问这事儿呢。”
“是那个建筑商托人走到我这里,让我问一下。可我要去问,老陈就该问我怎么关心起这事儿了。”
梁主任点头:“行啦,这回你能交差了。”今天在更衣室被周主任拽出来托付这样的一件事,他心里一直在画魂呢。
周主任却拽着他说:“走,咱倆看看老陈那边的手术去。我跟你说小李这孩子肯用功,我那天过去实验室,看她自己在用小白鼠做缝合练习呢。为房间隔修补专门做的心脏内缝合训练。”
“我听老柳说过了。他说第一次的房间隔修补练习,还是他带着小李做的。还说要是搁二十年前,他可能会跟着小李一起练练,比个高低上下去。这年龄大了,手指再灵巧也比不上小姑娘。”
“这不是废话嘛。我可看出来老柳那双手不含糊的。但再怎么着,岁月不饶人。我觉得显微镜下那一针一线跟绣花似的血管吻合、瓣膜修补,他比不上李敏快,很正常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