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一大早, 昕雅送走了儿子, 然后将自己收拾整洁, 戴上了那天晚上她从客厅地板上捡回来的戒指, 如往常那样叫了辆出租车, 如往常那样设置的目的地是她工作的画廊。
  从她的公寓到画廊，中间要穿过一片海湾。出租车在跨海大桥上发生了爆炸, 脱离道路跌落到海里。
  看起来像一场事故。
  那个时候韩峻正在晨练，汗水顺着肌肉往下淌。智脑发出警报，来自昕雅的生命信息监测器。他挑了挑眉，以为她敢违背他的意思, 擅自服用避孕药。
  他还有点愉悦。昕雅的反抗，比她的逆来顺受让人愉悦得多了。
  但光屏打开，昕雅的生命体征微弱的跳动, 几秒之后, 彻底归零。
  韩峻瞳孔骤缩。
  他再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打捞了上来。看起来像事故，但他看到了她手上的戒指，他知道不是。
  这些大家族的飞船飞出政府辖区敢互相对轰量子炮, 他们在陆地上肯遵纪守法不开机甲不拔枪, 警察就感激涕零了。
  警备队长小心翼翼的向韩家的家主汇报情况：“车子从内部遭到破坏，所以才会爆炸坠海, 这个应该是这位女士她……”
  “交通事故。”韩峻打断他。
  “啊？”警备队长懵逼。
  韩峻淡淡的说：“她早上出门上班, 车子故障, 意外坠海。一起交通事故, 没什么稀奇。”
  警备队长汗下来了，擦擦汗，说：“是的，是交通事故。”
  不是自杀。
  警备队长离开了，房间里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死去了的女人。
  韩峻点了一支烟，沉默的抽完。他用脚把烟头捻灭，双手插在兜里又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
  人死如灯灭，哪怕之前对她有什么执念，也随之消散了。
  “把唐恪带回来。”他下令说。
  韩烟烟于是一直等到临近中午，才看到唐恪脸色苍白的跟着韩家来的人急匆匆的离去。居然拖了这么久，她想。
  她没有跟唐恪一起离开。但等唐恪离开之后，她呼叫了自己的私人飞船。她上一回合早把该学的都学了，该会的都会了。要不是为了唐恪，她根本不会孩子群中间苦熬五年。学校对她，根本没有意义。
  唐恪的幸福只维持了半天的时间，就遭逢巨变。直到握住昕雅已经冰凉僵硬的手，都没法相信这是真的。
  记事没多久，父亲就去世了，他一直都是跟着母亲生活，是母亲撑起了他过往的人生。现在他的人生塌了。
  少年跪在地上，趴在她的手背上恸哭。
  你已经是强者。
  不怕再被人伤害。
  告诉妈妈，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现在那些话回想起来，为什么那么像遗言……那天晚上，她还跟他说了什么？唐恪恨自己当时心不在焉，神思不属。
  昕雅的后事不用唐恪操心，从入殓到下葬，都有韩家帮着料理。
  葬礼的时候，四老爷那一房的亲戚都来了。每个人都到唐恪面前哀悼一番，最后再重复一遍自己和唐恪之间的亲戚谱系。但唐恪谁都没记住，浑浑噩噩的看着母亲下葬。
  人们都散了。墓碑前最后只留下三个人。他和他的表舅及表姐。
  表舅拍了拍他的肩膀，也离去了。最后陪着他的，只有韩烟烟。她望着墓碑的时候，脸上没有表情，仿佛她是一个生来就没有情绪的人。
  最后她亲了亲他的额头，牵着他的手离开。
  不管谁死了，谁走了，生活都还得继续。当年父亲去世，母亲孤身一人带着他，也照样得活下去。
  唐恪又回到了学校。从他成为s 级别的精神力者，别人对他的态度都好了太多。连韩金及以前和韩金一起欺辱他的人都不敢再招惹他，都避开他走。
  但有一天，他想独自静静的时候，却碰巧听到了韩金和他的几个狐朋狗友说话。
  “……是亲戚，那又怎么样？他妈妈不是照样跟着我爸？”
  “有一天他妈送他回来，我去书房找我爸，结果看到她进了书房。”
  “我本想等着她出来，结果……她在里面待了三个小时！三个小时！”
  “干什么？孤男寡女的，还能干什么？哈哈哈哈！”
  因为他是韩家主的儿子，韩烟烟的弟弟，唐恪素来对他隐忍。韩金也就是嘴上狠，不敢真要了他的命。身上的伤就是再重，送进治疗舱里治治就好。东辰的治疗室里用的都是高品级的肌体修复液，长期使用，对肌肉皮肤都有好处。
  但这一次，唐恪没忍，没退。很多事他都可以忍，唯有侮辱他的母亲不可以。
  他的拳头上附着精神力，一拳就打碎了韩金的面颊骨。s 的精神力强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唐恪失去了理智，差一点就要将韩金活活打死！
  抓住了他手腕的是韩烟烟。
  唐恪生平第一次感受到ss级精神力者的强悍。她手指纤长，手掌单薄，可握住了唐恪的手腕，却能硬生生制止他狂暴的攻击。
  看到她，唐恪才恢复了理智。
  韩金快死了，不过没死。只要没死，就能救活。但他把韩家家主的儿子打到了濒死，他木着脸，等着韩烟烟的怒火。
  韩烟烟指挥着别人把韩金送去了治疗室，却没有对唐恪发火。她的嘴角甚至带着点笑意。
  “别担心。一个废物而已，别说没死，真死了，我父亲也不会心疼。他还年轻，再生几个都来得及。不缺这一个。”她说完，看着唐恪，“今天还算有点样子。”
  唐恪茫然。
  如果今天才算有样子，那么以前呢？原来那些退让、忍耐，她根本看不入眼。
  唐恪终于懂了。
  对不起，妈妈是个软弱的人，把我的软弱，传递给了你。
  请你一定要克服它。
  否则，那些真正强的人能嗅出你软弱的气息。
  妈妈……又是从什么时候懂的呢？他想。
  韩家主果然根本不在意韩金的事情，一如韩烟烟所说。唐恪终于懂了强者的世界里，他们的眼睛永远不会向下看，也永远看不进弱者和废物。
  他以为精神力升为s 就是强者，他错了。
  妈妈才是对的，她说，若内心不够强大，即便拥有力量，也无法驾驭。
  失去母亲的唐恪，不再是那个温和、隐忍的唐恪了。他开始拥有一颗和s 精神力者匹配的心脏。
  他开始思索自己的人生，思索自己想要什么。当他的目光落在韩烟烟身上时，他想，他想要她。而想要成为她的丈夫，他必须变成真正的强者。
  他抛弃了过去懦弱的自我，脱胎换骨。
  唐恪不再远远的观望韩烟烟，而是明明白白的表露了他对她的野心，到处追逐她。
  韩烟烟的身边向来都有许多追求者，她的情人并不少于其父。唐恪一个一个的清理他们。以至于连韩烟烟都恼了。她一拳将他击飞，欺身上前踩住他的胸膛将他定在地上。
  “别太过分。”她恼道。
  他唇角流血，说：“你不需要他们。”
  韩烟烟冷笑：“不，我‘需要’。”
  唐恪握住她的脚踝：“你有我。”
  韩烟烟盯着他打量了一会儿，脚一踢，甩开他的手：“还没我高！”
  韩烟烟身边的人都狠优秀，到底是有一些硬茬子是唐恪清理不动的。高培是高家家主的一个私生子，他和唐恪一样是s 级。他在家族里被ss级的兄长忌惮，被考虑平衡的父亲放逐，没有太多人脉和资源。在这方面他并不比唐恪有优势。
  但他年纪比唐恪大。
  他比唐恪高。
  他比韩烟烟也高。
  唐恪比韩烟烟矮，这是死穴。
  谁叫他才十三岁。他能通过疯狂的训练让自己变强，却没法让自己一夕间就长高。
  韩烟烟明确表达了，她只想要男人做情人，不想要小孩子。在他比她高之前，不做考虑。他只能在疯狂锻炼之后，拼命的吃营养餐，希望自己快点长高长大。
  失去妈妈保护的少年，顽强的疯长，从食草动物向食肉动物疯狂进化。
  此时的唐恪，将韩家的家主视为偶像。
  韩家主精神力s级。唐恪曾经以为，以自己s 的强度，将不会再为他的气场震慑。他后来发现他想多了。即便是他的精神力强度更胜一筹，在那个男人面前，他心底依然会感到敬畏，依然战战。
  到底什么是强？韩家主让他从新定义了这个字眼。原来强，不只是精神力的强度。
  时间最容易在规律、枯燥、周而复始的生活中轻易就溜走。转眼一年就过去了。少年年龄长了一岁，身高窜了一截。
  跟着一同窜起来的，是青春期少年过剩的荷尔蒙，总令人躁动。
  韩烟烟走在走廊上，冷不防旁边房间伸出一只手，将她拽进了房间里。房门砰的关上，将她压在门上就想亲。韩烟烟反握住那人的手腕，拧身过肩，就将他摔了出去。
  唐恪稳稳的落地，哼了一声。
  “我把高培的脾脏打裂了。”他向她汇报，“他今天完全动不了了。”
  “用了多久？”韩烟烟抱着手臂问。
  “39分钟。”他心情很好。
  韩烟烟挑挑眉：“不错。”
  唐恪欺身上前，目光灼灼：“四十分钟以内有奖励——你说的。”
  韩烟烟头有点疼。她伸手盖住那眼睛，飞快的在他额头亲了一下。
  唐恪拉下她的手，气得发昏。
  韩烟烟挑眉：“说好的亲一下，亲过了。”
  “不是亲那里！”唐恪气死了。
  韩烟烟冷笑一声，一巴掌拍在了他头顶，按住：“需要我低头的，不在接吻范围之内。”
  唐恪这一年窜高了一截，但是比韩烟烟依然矮了……一丢丢。硬伤，没办反。唐恪的脸臭臭的。
  韩烟烟拉开门就要离开，唐恪却握住她的手腕：“烟烟！”他现在直呼其名，已经不肯叫“姐姐”了。
  “你不肯和我亲热，就是因为我年纪小吗？”他问。他有种奇怪的感觉，隐约察觉韩烟烟抵触和他亲热。然而，她不抵触别的人。
  “我想做个人。”韩烟烟木着脸说。
  甩开他的手，她木着脸离开，木着脸想：不，不仅嫌你小，还嫌你老……这个世界里你未成年，可现实里你连曾孙都有了。
  老爷子，求放过！
  现在，韩烟烟开始觉得，利奥在她进入世界之前，消除掉她构建世界和对任务目标本尊的记忆，单从技术性上来讲，其实是一个很有必要的操作。只要，她是心甘情愿的去完成那些所谓任务的话。
  她走过长长走廊，拐过两次弯，来到了父亲的书房。韩家主已经在那里等她，给她准备了一堆要干的工作。
  韩烟烟深深觉得，这个男人绝逼是打着锻炼她的名义，行偷懒之实。
  但现在他才是家主，她只是苦命童工，只能辛苦做牛做马。
  好不容易把各种事务都处理完，她问：“小妹妹要接到这边来吗？”
  他说：“不用。还小，先让她跟着她母亲生活。”
  几天前，她多了一个新的妹妹。自韩金之后，他终于又肯让女人给他生孩子了。
  昕雅死后，他厌倦了身边的女人，把她们都打发了。
  ……
  ……
  然后换了一波新面孔，更年轻，更漂亮。
  刚刚给韩烟烟生了一个小妹妹的女人，今年刚好跟韩烟烟一样十八岁。十七岁就跟了他。男人似乎年纪越长，就喜欢越年轻的女人。
  韩烟烟暗搓搓期望看到的“永失所爱”、“痛不欲生”或者“追悔莫及”并没有出现。
  她看着他——这是一个超纲了的人设，已经完全超出了她做的那一部分人设。唐恪本尊的三观几乎都折射到了他的身上。
  韩烟烟看着他，仿佛本来是想在女频找一本霸道总裁浪子回头he甜宠文，却发现误入了男频升级争霸文。
  她近距离的观摩了由男人创造出来的男人，揣摩他的行为和他的内心，而后，深深感叹。
  女人以为一生一世的，在男人这里，不过是情绪忽起时，一分钟的惆怅，一支烟的叹息。
  君不见真实世界中，多的是有人在论坛里哭：几十年的婚姻，我妈死了还不到一个月，我爸就要再婚，他还有心吗？
  男人的心，大多如此。
  韩烟烟回忆起在末世，她想要通过为丁尧死的方式，让丁尧记住她一生一世。在她的记忆里，那其实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但她依然忍不住想，那个时候的她，是多么的傻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