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大凌河悲歌2

  次日,明军早早用罢战饭,开始集结。张春又对全军将士作了一番激励,鼓励大家奋勇杀敌,报效国家,士兵们用响亮的呐喊回应了统帅的讲话。当然,张春并不是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他很清楚,对于这些丘八而言,什么忠君报国都是虚的,只有揣进兜里的银钱,吃进嘴里的酒肉最实在,因此在末尾,他向大家保证,只要大家奋勇杀敌,一定会重重有赏,每位把总只要斩首五级,就能晋升一级,斩获首级的士兵应得的赏格,一分都不会少,如果朝廷不给,他就自掏腰把给大家补齐!士兵们发出一阵哄笑,纷纷叫嚷:“大人,还是算了吧,谁不知道你两袖清风?自掏腰包给我们补齐?卖了你也补不齐啊!”
  张春说:“如果此战能胜,卖了本官给你们补齐赏格又何妨!”
  甭管全军将士信不信张春会把自己卖了换钱给大家补齐赏格,张春这一番讲话,终归是让大家士气大振了。号角手不失时机,吹响了进军的号角。苍凉的号声中,明军的车营开始缓慢而坚定的朝着镶红旗和正蓝旗的第一道防线推进,火枪手、弓箭手、弩兵猫着腰跟在战车后面,手里紧握着弓弩火铳,神情紧张的盯着前方,等待着那闷雷一般的马蹄声响起。炮车也在缓慢的往前移动,此次明军出动的火炮数量不少,一字排开,随时准备给予后金迎头痛击。
  阿济格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一开始就是全军压上,连前锋都不要了,张春是不是疯了!”
  莽古尔泰说:“他没有疯,他是想集中占据绝对优势的兵力,像雪崩一样压垮我们的防线,用他们明人的话来说,这个叫破……破那个啥沉舟!”
  阿济格翻了个白眼:“破釜沉舟!”心里有点小小的自豪感,瞧,这成语我都知道!
  莽古尔泰连连点头,说:“对对对,就是破釜沉舟,乾坤一掷,不给自己留后路了!”
  阿济格又翻了个白眼:“是孤注一掷!”
  莽古尔泰有点恼了:“这些我都知道,我故意这样说的,你别老抓我的语病,专心打仗行不行!”
  阿济格一脸无奈,听这个大文盲拽典故真是太痛苦了!为了不让自己的耳朵继续受罪,阿济格令旗一挥,镶红旗几百名骑兵从他身后杀出,如同一支利箭,朝明军车阵呼啸而去————打起来之后,莽古尔泰的嘴巴就该闭上了。
  烟尘腾起,蹄声雷动,明军车阵起了一阵骚乱,前方的士兵大声叫:“建奴来了!”握兵器的手青筋暴露,额头都冒出汗来。张春传令:“建奴是要冲击我军正面,让吴总兵、宋总兵的骑兵别动!”他最担心的就是车阵的两翼失去掩护。一旦两翼失去掩护,整个车阵就变成了四脚朝天的乌龟,动弹不得,只有任人碎剁的份,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动用两翼的骑兵的。
  为了保存这些宝贵的骑兵,张春也算煞费苦心了。然而,事实残酷的证明,他这一番苦心都是白费的。
  数百镶红旗的骑兵呼啸而来,嘴里发出可怕的怪叫声,再加上那怪异的服饰和被颜料涂得花花绿绿的脸,如同一群野兽,让人毛骨悚然。这些骑兵的马速极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冲到了车阵面前,强弓开始鸣放,利箭破空长啸,在空中拉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朝车阵倾泄而下,只听到笃笃笃一阵轻响,地上车上都多了不少羽箭,箭杆还在嗡嗡抖动。这是轻箭,可以射出很远,但是威力不怎么样,对付不披甲的士兵还行,但是如果目标披着棉甲甚至铁甲就一点用都没有了。这一轮箭雨来得又急又快,声势骇人,但效果不怎么样,只有寥寥数人被射伤。射出这一轮轻箭之后,后金骑兵毫不羞涩的伏下身体往鞍里藏,他们本来就没有指望能射死多少人,这一轮疾射只是想引明军火枪手开火而已。
  明军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后金都还在射程之外呢,就有几名火枪手尖叫着扣动了板机,而同样紧张得够呛的同伴马上跟进,顿时,车阵锋线跟放鞭炮似的传出密集到极点的枪声,硝烟、膛焰喷溅而出,弹如雨发!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后金骑兵离他们还有七八十步呢,铅子打出七八十步之后,鬼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后金骑兵几乎是毫发无损的穿过火线,哈哈大笑着挽开强弓,瞄向已经陷入混乱的火枪手。对他们而言,接下来就是打靶了,那破玩意开一枪的时间够他们射死三名明军!
  不过,他们似乎笑得早了一点。当他们逼近到五十步的时候,他们再次听到了火铳的轰鸣……对,轰鸣!不是像鸟铳放鞭炮似的那种砰砰声,而是令人心悸的轰鸣,三百多杆架在战车上的火枪朝他们喷吐出长长的火舌!如果杨梦龙看到,肯定会把这玩意当成狙击炮的,因为这玩意实在太粗太长了,必须两个人才抬得动!这玩意是抬枪,仿葡萄牙人的佛郎机炮,口径达到了丧尽天良的二十四毫米,威力就可想而知了!这种威力巨大的单兵版火炮当然不能给新兵蛋子糟蹋,操纵这些抬枪的都是经历过收复关内四城之役的,有实战经验的老兵,他们比较沉得住气,并没有跟着那帮新兵蛋子一起瞎放枪,等后金骑兵冲得足够近了才突然开火,至于效果怎么样嘛……
  抬枪一响,这股后金骑兵的牛隶额真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憨厚老实的明军火枪手也学坏了啊,居然藏了这么一手!顾不得提醒部下了,他忙不迭的伏下身体。马上,一发铅弹擦身而过,激起的气浪险此将他拽下马去!而跟在他旁边的那名骑兵反应稍稍慢了一点,就看到一枚石榴大小的黑古隆冬的东东在眼前飞速放大,再放大……接着,他的脑袋连同头盔一起炸成十七八块,鲜血混合着脑浆四下喷溅,惨不忍睹。又有一位连人带马齐齐发出一声哀嚎,铅弹先是打断了战马半边脖子,接着打进他的肚子,带着一截肠子向后直飞出去!抬枪的威力实在太大了,什么甲都挡不住,披甲者挨上一枪,甲叶乱飞鲜血标溅,不披甲者挨上一枪,直接血肉横飞!三百多杆抬枪一个齐射,后金骑兵稀哩哗啦的倒下了十几二十骑,战马狂嘶之声响彻战场!
  牛录额声大怒,厉喝:“该死的明狗!”嗖的一箭射出,一名抬枪射手额头中箭,惨叫着仰面倒下。后金骑兵纷纷发箭,车阵锋线上惨叫声此起彼伏,不断有人中箭倒下,而且大多是头部和胸部中箭,不死也是重伤!明军将领王之库急叫:“放箭,放箭!”火枪手糟糕的表现让明军一时间陷入了被动,他们早早打光了枪里的铅弹,现在后金逼近,大肆射杀明军将士,他们却只能干瞪眼了,没办法,只好换弓箭手和弩兵上。随着他这一声令下,弓箭手和弩兵硬着头皮顶着飞蝗般嗖嗖飞过的利箭上前,接替火枪手的防线,首先是弩兵端平手中的蹶张弩,胡乱对准后金骑兵的战马扣动机括,噔噔噔噔一阵金属颤音,弩箭呼啸,冲在前面的后金战马狂嘶着仆倒在地,将骑兵从马箭上掀了下来。弓箭手万箭齐发,后金骑兵头顶也下起了箭雨,利箭与铁甲碰撞,铮铮作响,不少后金骑兵连人带马都成了刺猬。看得出,明军那偷工减料严重的箭镞对人人披甲的后金骑兵实在缺乏杀伤力,好些后金骑兵的盔甲上都挂了十几支箭,却屁事都没有,只要不是脸部和颈部中箭都没事。但是战马可没有办法披甲,几乎是箭箭咬肉,被射中的战马要么悲嘶着仆倒,要么好狂似的前蹦后蹶,将马背上的骑兵掀下去。这时,明军车阵中喷出大团硝烟,炮声隆隆,一两斤重的铅球从炮膛冲出,砸入后金骑兵中间,落到地上再弹起,砸在了后金骑兵身上,顿时血肉横飞!大炮发射的实心铅弹的杀伤力跟榴弹没得比,但是如果让它砸了个正着,下场绝对比被榴弹弹片击中还要惨!榴弹弹片击中人体,最多是削掉一部份肢体或者划开胸腔,让脏器肠肚流出来,可实心铅弹可是打哪少哪的,碰到手臂手臂就碎了,沾到腿腿就断了,打在头上脑袋开花,砸在肚子……那肠肚乱飞的惨状,不把身边的伙伴吓死,也能将他们吓得半死!十几门火炮一个齐射,十几枚铅弹飞出,在后金骑兵中间滚出一条条血胡同。这下子,后金骑兵终于撑不住了,扔下一地死尸向后逃跑,明军悍将张洪谟率领数百精骑从车阵中杀出,追着这些败退的后金骑兵砍,一连砍翻了好几骑。每放倒一个,明军骑兵就将人头穿在长矛上高高挑起,好让后面的士兵看到。后面的士兵看到一颗颗血淋淋的首级被挑起来,不禁放声欢呼,士气高涨起来。
  建奴没什么可怕的,他们一样会流血,他们一样会死!
  心里腾起这样的念头之后,明军畏敌的情绪被大大抵消,一些士兵不顾军官的斥喝冲出车阵,挥刀照着中了十几箭正倒在地上挣扎的后金士兵乱砍乱捅,弄死之后割下人头,抓住那根脏兮兮的辫子抡啊抡的一路抡着返回车阵,明军的士气越发高涨。张春乘机下令全速推进,务必一举冲垮后金的防线。此战明军歼敌并不多,但效果还算不错,起码士气算是提起来了,全军将士战意昂扬,车步骑诸兵种猥集在一起,一层层的向前推进。
  后金分散在四周的游骑马上四下呼啸而来,朝着车阵放箭,试图牵制明军。护卫车阵两翼的骑兵马上杀出,与这些游骑纠缠在一起,双方都纵马飞驰,利箭掷矛不住的往对手要害招呼过去,一沾即走,绝不恋战,打得好不热闹。这种小打小闹显然不能阻挡明军前进的步伐,明军军阵森严,照着小凌河一路高歌疾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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