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大凌河悲歌4

  张洪谟、王之库、满库等将领纷纷派人过来请示:是否渡河?
  张春没有犹豫,下令立即渡河。都到这一步了,不管建奴在前面布下了怎样的天罗地网,明军也只能勇往直前了,还能退回锦州去不成?
  小凌河有好几座石桥,都没有被破坏,可供利用。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条河不是什么大河,可以徒涉。骑兵和战车沿着石桥涌了过去,明军步兵则淌着不到一米深的河水,忍受着刺骨的寒冷走向对岸。张春捏紧双拳,掌心出汗,他最害怕的就是看到漫山遍野的骑兵突然呼啸杀来,半渡而击之,此时明军阵形不整,肯定抵挡不住的!
  幸运的是,皇太极虽然熟读《三国演义》,但是并没有把“并渡而击之”这一招活学活用,明军得以从容渡河,然后结阵。此时,明军终于看见了后金的主要防线:后金在官道东北向列营十二座,壕沟蜿蜒,土垒坚实,鹿砦密布,异常坚实,饶明军一路摧毁了后金好几道防线,战意高昂,见此情景也忍不住直吐舌头。我的乖乖,跟这道防线相比,此前碰到的防线简直就是小儿科啊!
  张春观察这道防线良久,心中有数了:明军是啃不下这道防线的!
  也不是真的啃不下,只是需要付出异常惨重的伤亡。以明军现在的作风,逼他们去打这种尸山血海的攻坚战,他们会造反的!没有办法,他下令:“放弃官道,绕道长山,直取大凌河南门!”
  明军放出双倍的游骑遮蔽战场,主力转向长山,小心翼翼的继续前进。后金大营毫无动静,就这样目送明军主力离开,只是那眼神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此时,后金哨骑越来越多,像一群打不散的苍蝇,围着明军主力打转,看着真是烦透了。明军游骑不断与这些哨骑追逐厮杀,双方你来我往,利箭破空之声和三眼铳的鸣放此起彼伏,恶战中,各自的损失都不轻。宋伟还好,吴襄则心疼得心肝都在抽搐,这些骑兵可都是他的本钱啊,照这样打法,他有多少本钱够消耗的!该死的张春,该死的孙承宗,成心要将他打成光杆司令呢!他打定主意了,见势不妙还是要逃,傻子才陪张春那个书呆子在这里死战呢!关宁军窝在山海关、宁远、锦州,就算什么仗都不打,纯粹混吃等死,一年也能拿到四五百万两银子的辽饷,跟建奴死战除了成堆的尸体之外还能得到什么?真是一帮蠢材,连这笔仗都不会算!
  张春并不知道吴襄的想法,就算知道,他也无能为力————辽西将门不都是这德性么?朝廷明知道他们消敌怠工甚至卖粮资敌,也拿他们毫无办法,他小小一个永平兵备道能拿他们怎么样?他指挥大军摆军一个攻防兼备的阵势,步步为营向前推进。
  好不容易,过了长山,离大凌河城越发的近了。然而,明军还来不及庆祝,地平线后面就掀起了冲天烟尘,滚雷般的轰鸣由远而近,充斥所有人的耳膜,狂风呼啸,雷鸣电闪,莫过于此!紧接着,暴雨瓢泼而下,这是数千张强弓倾泄过来的箭雨,冲涮着明军车阵。透过呛人的尘埃和密集的箭雨,明军可以看到无数骑兵漫野而来,马上骑士挽开四尺强弓,箭若联珠,几乎箭箭咬肉,利箭密如斜雨的扫过,车阵锋线顿时被死神的羽翼覆盖,有盾牌保护的士兵还好些,后排士兵就惨了,成丛的倒下,惨叫声响彻云霄!明军陷入慌乱之后,有的四处乱跑躲避箭雨,有的惊骇的狂呼:“建奴!建奴来了!建奴————”狂呼大喊之声被箭镞撕裂血肉的闷响所代替,在箭雨笼罩之下,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战袄的明军甚至没有挣扎的机会,一个个都被射成了刺猬!这支弓骑兵风驰电掣,全凭双腿控马,手中的复合弓不停的鸣放,将致命的箭镞射入明军车阵之内,不等明军架起弓弩枪炮,又勒转马头呼啸而去,跑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了成堆的尸体。这是后金兵中一支精锐————锡伯飞骑,主要由锡伯族人组成。锡伯族是一个马背上的民族,骑射之精湛,连八旗军也甘拜下风。皇太极为了打赢这场至关重要的战役,东北绝大多数的部落都被征发了,锡伯人也不例外,超过两千锡伯族青年骑着骏马,带着心爱的复合弓走上战场,这是这些轻装飞骑士首次出击,第一个回合便让明军吃了大亏。
  锡伯飞骑突袭带来的惊恐和震撼还没有消散,蹄声又起,无数游骑从四面八方涌出,在明军弓弩火枪射程之外往来驰骋,大声怪叫,一下子就将明军的哨骑给压了回来。紧接着号角齐鸣,三列骑兵像三堵望不到头的墙一样出现在宽大的战场上,并肩驰骋,人喊马嘶,在骑兵后面是规模更为庞大的步兵方阵,正蓝旗、镶蓝旗、正黄旗、镶黄旗、正白旗、镶白旗、正红族,一共正旗排成左右两翼,旌旗似海,杀气冲天。包衣奴才吃力的推着盾车往前走,后面是数以千计的弓箭手,手持强弓,背负羽箭,缓步向前;庞大的箭阵后面,身材高大而粗壮的重甲之士身披两重铁甲,仿佛一尊尊铁塔,手执长达七尺的虎枪,虎枪上数道血槽令人不寒而栗;再后面则是各旗的披甲步兵,身披铁甲或者棉甲,手执长矛重剑,焦急的等待着出击的命令。排在最后的就是由包衣组成的啦啦队了,他们手里握着布满缺口的顺刀,劣铁打制的斧子,或者干脆就是一根削尖的木矛,他们还不够格上战场,但帮忙搜集战利品还是可以的。包衣在后金是最底层的人,命比蚂蚁还贱,不仅要承担繁重的农活,照料牲口,还要服军役,作为役夫为大军运送粮草,修桥铺路砍柴挑水之类的苦活通通都归他们,连饭都吃不饱。不过,他们还是有点盼头的,就是成为抬旗,成了抬旗之后就可以管好几个包衣,也算是熬出头了,要是能够加入汉军,吃饱饭是没问题的,运气好的话还能跟在八旗军后面抢到一点战利品。有了这点盼头,包衣们也很渴望能够参加战斗,获取军功,只有军功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
  这片海洋一般的旌旗簌拥着身披金甲的汗王,后金和蒙古的主人,皇太极。他骑在高头大马上,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盯着明军那个庞大的车阵。费尽苦心,终于将这支明军引到了他预先选好的战场,一切都已经水到渠成,然而看着明军车阵中密密麻麻的枪炮,他心里还是掠过一丝忧虑。
  这一仗打下来,后金健儿怕是要折损颇多了吧……
  目睹后金精锐那气势磅礴的军阵突然冒出来,吴襄只觉得手足冰冷,面色煞白!上当了,上当了!该死的建奴,居然在这里等着他们!都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眼前的建奴,只怕四万都不止了吧,这仗还怎么打!
  张春喃喃说:“终于出现了……”他一直有预感,建奴主力肯定会在哪里等着他的,现在看到建奴主力倾巢出动,一点都不意外。他沉声下令:“王之库,你守好左翼。张洪谟,右翼交给你了……右翼战车比较少,肯定是建奴重点进攻的方向,你千万要当心!”
  这两员大将抱拳行礼:“末将遵命!”
  张春指着前方那骇人的军阵,一字字的说:“建奴精锐尽出,妄想将我五万大军一口吞下,其攻势一定会极其猛烈。此战关乎五万大军的生死存亡,你们一定要严防死守,不得后退半步,否则休怪本官请出尚方宝剑,取你等人头!”
  众将齐声说:“严防死守,一步不退!”
  皇太极打量着明军的车阵,说:“这个张春还是有点本事的,布下的车阵异常坚固,想要啃下来,真的得费一番周折。不过,摆出这么个乌龟阵来,他终归还是逃不脱挨打的命运!”
  一位投降过来的汉官说:“汗王,不必如此费事,我大金的赫赫军已经让明军胆寒了,待奴才上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必能说动张春领兵投降,避免这场血流成河的恶战!”
  皇太极觉得劝降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虽说成功的希望非常渺茫,但即便是失败了也没什么损失,而万一成功了,可就赚大了。他说:“那就麻烦爱卿了。”
  那汉官说:“愿为汗王效死!”整整衣寇,纵马驰出军阵,朝着明军车阵奔去,边跑边放声大叫:“我乃大金使者陈余,与张春张大人是故交,请张大人出来一叙!”
  明军那边没有动静。这位汉官大着胆子继续往前跑,声音越发的响亮了:“我乃大金使者陈余,请张春张大人……”
  这次明军有动静了,一名把总一声令下,数十名弓箭手举弓齐射,那位立功心切的汉官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被射成了海胆,从马背上栽了下来。明军的态度再明确不过了:你们放马过来就是了,我们等着,少拿这些走狗来恶心人!
  看到那名倒霉的汉官连人带马被射得体无完肤,后金军没什么反应,在他们看来,死一名汉官跟死条狗差不多。皇太极却怒了,从牙缝里蹦出四个字:“消灭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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