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一 孤家寡人

  河洛新军的铁骑化作滚滚铁流汹涌而来,从被溃军冲得松动、残缺不全的阵线切入,骇浪撞上了摇摇晃晃的大坝,溅起漫开血雨。在对手士气高昂的时候,重骑兵正面冲击重步兵的方阵是自寻死路,但是现在清军早已谈不上士气高昂了,他们惊恐万状,虽然不乏愿意死战到底的勇者,但大多数人在这股毁灭性的洪流冲上来之前便选择了逃跑,整个阵线已经残缺不全,河洛新军的枪骑兵小刀切黄油般杀入他们的阵线,好几排士兵被生生撞翻,踏成肉酱,然后便是槊锋透体而过的闷响,血雨四溅,不知道多少身披重甲、神色惊慌的清军勇士被马槊生生挑飞。猎骑兵紧随其后杀入,苗刀挽起一幢幢幽冷的弧光,高碳钢铸造的苗刀本就削铁如泥,再加上奔马赋予的高速,更是无坚不摧,清军重甲之士的铠甲被无情地劈开,血肉之躯被刀刃撕裂,污血从一道道可怕的伤口内喷涌而出,连带一起喷涌出来的是他们的内脏。相比之下,被枪骑兵一枪捅死还算是好的,至少能留个全尸,而死在猎骑兵刀下就太难看了,不是没了脑袋就是缺了小半边身体,或者躯干被切开一小半,内脏骨骼裸露在空气中……枪骑兵和猎骑兵如同一台全速开动的割草机,一路狂割过去,冲到哪里哪里就是血肉横飞,只是一次冲锋,清军的阵线就被完全摧毁了!
  淮泗骑兵见新军骑兵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摧毁了清军的阵线,一个个直吐舌头,拿出十二分本事来一通狂杀,放倒一大片。现在他们的视野变得开阔,目之所及敌人都在逃窜,敢于冲上来跟他们厮杀的敌人已经所剩无几。他们也不废话,马都不下了,直接从急剧喘息的战马背上一个飞跃跳到从马背上,留下战马在原地踹息,几千骑兵抄起滑轮弓和标枪向逃窜的敌军后背杀去,铁骑如风,锐箭如雨,标枪密似冰雹,溃逃的敌军一丛丛的倒下。这些淮泗骑兵每人各带从马数匹,追击敌军的时候连马都不用下,直接从一匹马跳到另一匹马,每匹从马又带有两袋利箭或者数支标枪,追杀起来比豺狗还要凶残,不把敌军的骨头都啃干净他们是绝对不会罢手的。
  河洛新军步兵,包括快累成狗了的战斗工兵,已经全线压上投入肉搏,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围住了多少敌军,反正用刺刀和工兵锹照着没有穿黑色军装的家伙身上猛捅就对了,如果敌军离得远一点的话还可以抡几枚手榴弹过去。刺刀乱捅,工兵锹猛砍之下,清军一片片的倒下,战斗变成了一场可怕的大屠杀。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清军就此放弃抵抗了,至少镶黄旗不会。他们在第一回合就让河洛新军重骑兵冲了个七零八落,但很快又重组队形,以强弩、火枪和标枪顽强抵抗,尤其是火枪和标枪,对河洛新军骑兵构成了致命的威胁,他们的队形排得很紧密,长矛矛尖密密麻麻,即便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河洛新军战马也不敢冲上去,两次冲锋都在距离清军方阵十几米处停住,然后弹丸、标枪呼啸而来,冲锋的骑兵纷纷落马。清军步兵冲他们放声大吼,神情凶狠而桀骜,如今他们败局已定,反而视死如归,从白山黑水的林莽风雪之间磨练出来的血性和勇气充斥着他们的血管,想叫他们低头,太难了!
  杨梦龙见对方已经组成了一个紧密的圆阵,矛尖密似芦苇味,甲士一个紧挨着一个,活像个刺猬似的,他皱起眉头,让钟宁和秦迈暂时不要发动进攻。他策动白驼来到阵前,看着浑身污血却在金色大旗下屹立不倒的豪格,杨声叫:“投降吧,你们没有赢的希望!”
  豪格吐出一口带血的口水,摘下头盔上前一步,问:“杨梦龙?”
  杨梦龙也摘下头盔:“豪格?”
  两个人在旅顺打过照面,也算认识,只是在旅顺的时候清军占有巨大的优势,豪格可以拿鼻孔对着杨梦龙,现在却是杨梦龙给了清军毁灭性的打击,角色倒转过来了。
  豪格沙哑的笑笑,说:“好小子,你打仗很厉害,佩服!”
  杨梦龙说:“你也不错,在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之后仍然能稳住部队带领他们打退我的骑兵数次冲锋。”
  豪格嘴角一扬:“如果皇阿玛听到你这句话,估计会为我感到骄傲。”
  杨梦龙的视线投向战场上那成堆的尸体和汇成一条条小溪的鲜血,显得有些厌倦:“豪格,投降吧,你们赢不了。你们这个阵可以挡住我的重骑冲锋,但我的步炮兵炮兵却可以像打靶一样将你们全部干掉……今天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胜负已分,够了,就此罢手吧。”
  清军阵中传出一阵骇人的咆哮,清军将士眼里布满了血丝,无数支火枪、弓弩对准了杨梦龙。
  杨梦龙大声说:“想想你们的父母!想想你们的妻儿!想想你们整个族群的将来!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值得肯定,但是败局已定却一心求死,却是懦夫的行为!你们是这个族群最后一拨青壮了,如果你们都死了,你们的族群也就彻底消亡了!”
  咆哮声戛然而止,暴怒的清军沉默了下来,彼此对视,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绝望与悲凉。是的,他们是整个族群最后一拨青壮,如果他们都死了,整个族群就没有未来了。
  豪格沉默良久,问:“如果我们投降,你会怎么处置我们?”
  杨梦龙说:“也许将你们打散迁入内地充实到边远地区,也许让你们继续拿着兵器去征战,为大明开疆拓土。”
  豪格有些诧异:“我们破关而入占了你们的首都,你们赢了,不斩尽杀绝?”
  杨梦龙说:“斩尽杀绝是针对那些负隅顽抗的家伙,而且,有些家伙比你们更可恨。”
  豪格点了点头,说:“冠军侯的话,信得过。”回头看着自己身边这三千勇士,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他们已经承诺不会斩尽杀绝了,放下武器吧……为了你们的妻儿父母,也为了我们整个族群,活下去,不要死!”
  清军将士失声叫:“主子————”
  豪格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手中长剑扬起,指向杨梦龙,沉声说:“记住你的承诺,不要杀俘,否则我定要化身厉鬼回来找你算账!”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便调转长剑,剑尖对准胸口猛一发力,长剑前胸入后胸出,在背心突出血淋淋的一截,鲜血狂喷,在无数惊愕的目光中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惊呆了。
  杨梦龙发出一声长叹。他没有说要怎么处置八大贝勒这一拨人,因为他说了不算,豪格虽然鲁莽,动拳头快过动脑子,但并不是蠢人,他知道以他的身份就算投降也不会有好下场的,所以在得到承诺之后自行了断,至于死后明军把他剁成肉酱甚至锉骨扬灰都无所谓,死者已矣,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河洛新军肃然挺立,向这个勇猛无畏的对手鞠了一躬,用这种方式向对手表达敬意。
  杨梦龙说:“是条好汉……首级就不要割了,找具好一点的棺材,挑块好一点的地方,让他的部下给他举行一场像样的葬礼吧。缴了他们的武器,留下下一个大队看住,其他人,继续随我追击!”
  镶黄旗幸存的三千多名士兵沉默地放下了武器,在等待河洛新军把棺木送过来的时间里他们一直坐在地上发呆,眼神空洞,神情呆滞,仿佛没了魂。
  河洛新军并没有在他们身上花太多时间,留下一个伤亡最惨重的大队看守住这些士兵,大部队继续追击。河洛新军令人畏惧的一点就是,他们就像一台上足了发条的机器,一旦全速运转起来,除非把敌人扫清光了,否则绝不会停下来,疲惫、饥饿、伤痛对于他们来说似乎都是不存在的!在旅顺之战中,清军就领教过了这个仿佛永远不知道疲惫的对手的厉害,现在他们还得再领教一次。首先领教到厉害的是关宁军,这些混乱得无以复加的溃兵被淮泗骑兵撵得满世界都是,成千上万溃兵挤到一块动弹不得,不少关宁军步兵把道路给堵了,同样慌不择路的骑兵怒吼着让他们滚开,步兵完全没有给骑兵让路的觉悟,双方发生激烈的争吵甚至打了起来。打得正热闹,河洛新军赶来劝架了,黑色潮水漫野而来,追上他们,将他们无情地淹没。面对这股恐怖的洪流,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投降,或者被歼灭。
  清军也没能例外,淮泗骑兵紧咬着他们不放,一旦有部队落后了他们马上扑上来一口吞掉。清军对后面这群饿狼恨得咬牙切齿,这种利用轻骑紧追不舍,不断撕咬对手,在给对手放血的同时也制造恐慌和疲惫,甚至绝望的战术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明清交兵这几十年中,清军骑兵这种狼袭战术是明军的噩梦,往往还没等到主力决战,这种没完没了的撕咬便让明军崩溃了!现在这种战术被用到了自己身上,感觉一样的酸爽,弄得他们火冒三丈!
  皇太极悠悠醒来,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丢盔弃甲的惨样。正黄旗和镶红旗还好,还维持着纪律,关宁军就惨了,旗帜盔甲武器什么的扔得满世界都是,就差没有扒掉裤子裸奔以减少一点负重了。祖大寿、吴襄、吴三桂、吴三辅等等关宁军将领神色惊惶,不断往后张望,活像被猎人追赶的小鹿,那个窝囊样,看得皇太极一头火大!他注意到部队正朝着北京方向狂奔,明军骑兵一直在他们后面时隐时现,每次他们现身的时候清军中间都会发出阵阵惊骇的叫声……他心如刀割,败了,倾尽全力与杨梦龙一战,清军还来不及发挥出正常水准的战斗力就败了,而且是兵败如山倒!这一败,他恐怕就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他四下张望,没有看到他那个鲁莽的儿子的身影。他问:“豪格呢?”
  没有人回答他。大家都只顾着逃命,听不见他的声音。
  皇太极发出一声咆哮:“朕的豪格呢!?”
  他身边一众将领吓了一跳,总算是反应过来了,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开口回答。
  皇太极神色凄然,喃喃自语:“豪格……也不在了啊……”
  一阵强烈的孤独感袭来,让他的灵魂都为之颤抖。那些曾经追随他纵横驰聘的身影,阿敏、莽古尔泰、杜度、阿巴泰、济尔哈朗、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岳托……都不在了,现在就连那个一向鲁莽的、不怎么讨他喜欢但不失忠诚的豪格也不在了,只剩下他一个还在苦苦挣扎!
  “寡人”,多么孤独的称谓,以前他不懂,现在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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