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克制

  正如周可成祈祷的那样,装载着先遣队的划桨长船毫无障碍的靠了岸,士兵们鱼贯而下。没有号角、没有鼓声,只有沉默的脚步和武器碰撞的轻微声响。早市的渔夫们瞠口结舌的看着从船上涌下的人流,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然后飞快的将船推下海,划桨逃走。没有人阻挡他们,按照事先的命令,不许伤害没有拿起武器的人。
  很快,先遣队的四百名士兵就下了船,他们排成密集的纵队,开始向市区前进,在他们身后的海面上,第二批船只正在向岸边驶来。
  街道两旁,早起的人们正打着哈切,卸下门板,准备开始一天的生意,整齐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将晨雾震得粉碎。人们迟疑的放缓了动作,向声音来处望去。锋利的矛尖拨开雾气,露出后面的狰狞面目,人们呆滞的张大嘴巴,看着眼前的景象。
  “过兵了!”
  一声尖利的喊叫声撕裂了早晨的宁静了,路旁的人们以惊人的速度逃进屋里,重新竖起门板,然后将一切可以挪动的重物搬到门口将其顶死,一家人抱成一团,向祖宗神灵祈祷平安。来不及逃入屋中的则跪伏在路边,颤声祈祷,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当先遣队抵达兵营门口时,只看到一地的狼藉。由于兰芳社舰队的保护,位于长江口附近的太仓刘家港在最近两年时间里几乎没有遭到倭寇的侵袭,这里的守军早已习惯了太平日子,完全没有预料到拂晓到来的猝然袭击,大部分士兵都丢下武器,脱掉胖袄,失散逃走,只有留守军官带着百多个亲兵逃进了临江的一座小城里,准备死守。不过这伙陌生的敌人并没有进攻,只是占领了军营,将小城包围就什么都不做了,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约莫到了午饭时分,答案揭晓了,一条双桅纵帆船出现在河面上,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岸边的小城。在经过一次威吓性的试射后,小城的角楼轰然倒塌。面对赤裸裸的威胁,留守军官只有苦笑着下令放下武器,开城投降。
  杭州,总督行辕。
  “简直是胆大包天!”胡宗宪那张原本保养的很好的白皙脸庞此时却早已涨的通红, 他将一张纸狠狠的拍在桌子上:“朝廷一日不放人,漕运即一日不通,商旅百姓照常通行无碍,无需担心!周可成这是要造反呀!”他瞟了右手边的项高一眼,只见其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有道高僧的样子,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喝道:“项公,你说应该怎么处置?”
  “学生觉得眼下情况未明,还是静观其变为上!”
  “情况未明?”胡宗宪将那张白纸往项高脸上一丢:“招贴都到总督行辕来了,还要怎么明?”
  “招贴只是招贴,还要查证!”项高捡起纸放到一旁:“如果真的像招贴上说的那样,那学生以为还是暂时不要急着动武的好!”
  “说的那样?你是什么意思?”胡宗宪问道。
  “依照招贴所说,周可成只是因为使团无罪被扣,所以才出兵的,他占领刘家港之后,只是封存了衙门和官府的仓库,商旅的财货船只都没有触犯,港口也交给当地的头面商人缙绅管理,只是占据了一部分港口作为泊船之用。他的船队进入大江之后,也只是阻截了过江的漕船,将其驱赶回对岸,其他商旅民船都未曾伤害。如果真的动起武来,只怕反倒会玉石俱焚!”
  “那就看着他们这样胡搞下去,什么都不做?”胡宗宪冷笑道。
  “胡大人,这原本就是周可成与朝廷的事情,您又能做什么呢?”项高反问道:“是朝廷扣了周可成的使团,周可成也只是禁止漕船渡江,并没有伤害江南一草一木,为什么要动武?”
  “项高!”一旁的戚继光再也听不下去了,喝道:“你口口声声说朝廷,朝廷,难道你不是朝廷的属官,没有吃朝廷的俸禄?”
  项高看了戚继光一眼,冷声答道:“眼下周可成只是阻截漕船,可如果真的动起武来,不管最后胜负如何,只怕东南都会打成一片白地,到了那个时候朝廷只会降罪胡大人。在下现在只是胡大人的幕友,自然要多为胡大人考虑几分。”
  “什么打成一片白地,你分明是拿了周可成的贿赂,替周可成张目!”戚继光怒道。
  “戚将军要这么说那就没有办法了!”项高双手一摊:“反正我现在人就在这里,胡大人若是觉得我都在替周可成说话,大可将我拿下治罪就是!”
  “好了,都不要吵了!”胡宗宪一挥手,强压下部下的争执:“项高,你立刻去一趟金山卫,告诉周可成,立刻从太仓撤兵,不然就别怪我出兵金山卫了!”
  “是!”
  金山卫。
  “胡宗宪要我从太仓撤兵,不然就要出兵金山卫?”周可成笑了起来:“看来他也不蠢呀,知道围魏救赵之策!”
  “大人,您觉得应当如何?”徐渭问道。
  “既然胡大人都开了口,那自然要给他一个面子。”周可成笑了笑:“项先生,你回去告诉胡大人,这次只是一个警告,我的船队可以占领太仓,就能占领海边、江边的任何一座港口,只要朝廷一天不答应我的条件,那我就一天保留自由行动的权力。这次我只是向他,向全天下证明兰芳社有足够的实力,也有足够的决心保卫自己的正当利益,我的舰队随时都可以截断漕运!”
  “我知道了!”项高点了点头:“还请周大人看在江南百姓的份上,心存克制,免得最后搞得生灵涂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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