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7、子孙归来没了家

  由于灰脑病毒的发现,抑制病毒的有效药物也随之发明,夏老爷子的脑病正在逐渐好转,但他梦里那个影子还在。当初为了不伤害夏文远的本体意识,青木和乌鸦都没能真正把影子杀死。
  这次,青木带上了橘猫酣然。
  他还记得,寄生意识曾经入侵过姚菁菁妈妈的大脑,但当守护姚妈妈的白猫如雪出现的时候,那个寄生意识就不见了。姚妈妈不了解事情的真相,无法说清究竟寄生意识是因为发现如雪的存在放弃了入侵,还是发生了别的什么状况。
  现在的酣然虽然很听青木和乌鸦的话,但她的意识体——如雪并不记得当初在姚妈妈大脑里发生的事情,因为意识体本身没有记忆,她也无法说清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以青木这次带上如雪,也就是现在的酣然,他想试试,把如雪带入夏文远的梦境里,直面那个入侵的影子,会发生什么。
  如果如雪真的可以在不损伤本体意识的情况下,清除伴生意识,那一方面能够彻底解救夏老爷子,另一方面,是不是也可能发现一些寄生意识的弱点。
  夏文远见到青木很高兴。整个夏家的人都知道青木救了老爷子,所以对他即尊敬又佩服。他每次上门,都比上一次受到更大的礼遇。
  寒暄了几句,青木便问起关于过去的桑树营以及吴中华家的事。
  “桑树营和华家啊……那可有年头咯!”夏文远眯起了眼,极力回忆着往事,“我出生于1932年第一次淞沪会战期间,而桑树营那场大火,发生于1937年第二次淞沪会战期间,那时候我才八岁。我活了一大把年纪,小时候的事情很多都记不起来了,唯有桑树营华家大宅的那场大火却记忆犹新。”
  “那时候的华家,说是吴中巨富可不为过。至于我们夏家,比他们可差远了。之所以有传闻说什么南镇夏家和桑树营华家齐名,那都是八九十年代以后的事情了。是老朽我那时候在生意场上有了点名气,就有好事者穷究我家祖宗三代的底细,把我们说成和华家齐名的大富之家。”
  夏文远呵呵笑着,“我父亲也是做丝绸生意的,小有家底,但和华家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完全不能比。不过我父亲那时候思想激进,数次捐钱捐物抵抗外侮,亲自押送物资往前线慰问将士,所以名气倒是有些。后来我父亲曾和我多次提起,说华家的老爷子,才是真正的国之砥柱,他做过的事业,是我父亲万不及一的。只可惜一场大火,偌大个家族付之一炬,什么也没有留下。”
  “当时的桑树营华宅那时候名叫桑园,占地颇广,与留园、怡园、曲园等同为吴中名园。我小时候就跟着我父亲去过,不过那时候太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当时淘气,偷偷溜进后园,遇到华家的几个孩子,便玩在一起忘了时辰,我父亲把我一通好找。”
  “后来桑园火起,一场大火烧了两天不灭,连我们南镇的人都赶去帮忙救火,但终究没能救回来。当时的士林人士个个捶胸顿足,说吴中最古之园林从此不复见矣!只有我父亲惋叹,桑园一炬,华家未留一丁,吴中世家古风从此失矣!”
  “听说那场火是华家老爷子亲自点起来的?”青木问道。
  夏文远沉思道:“是有这么一说。当时淞沪正在鏖战,国府投兵七十余万,民众抗日之热情高涨,都以为以中华之人力物力,断无守不住的道理。但我父亲却并不乐观,他说淞沪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本不应为开战之地。然以当时的民意,中日不可不战,选择淞沪,蒋氏意在祸水南引至租借,以寻求欧美的支持。战败是必然的,淞沪一败,则江左门户洞口,吴中岂能守住?”
  “我父亲看到了这一层,华家的老爷子岂能看不到。听说他早就将万贯家财散尽,或捐给了政府,或捐给了学校。就在那场大火前,他又遣散了僮仆门生,所以说这火是他自己放的,也是极有可能的,至于这其中的原因,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青木问道:“您知道当年日军为什么要找那棵老桑树吗?”
  夏文远摇头道:“三七年底日军进占吴中,的确去过桑树营,不过是不是像你说的,为了找桑树我就不知道了。我想他们更有可能是去找华家人的,因为日本人也去了我们南镇,找了我父亲。他们需要找出吴中有头有脸的人来成立维持会,以推行他们的统治。”
  青木点点头,觉得夏文远说得有道理,但他也不认为毕生花说的全是故事,至少,那棵老柳树是从别的地方移栽过去的,底下还有老桑树的根这个事情应该是真的。
  “您还记得那棵老桑树吗?”
  “当然记得啊!”夏文远说,“那棵树就栽在桑园进门的前院里,一般的桑树,哪怕树龄百千年的,树干也不过一围粗细,顶多两人合抱,但这株桑树的树干却要三四个人合抱才抱得过来,树高十余丈,枝繁叶茂,遮天蔽日。都说华家香火数百年不断,都是这棵神树保佑。还有传说,这树上的桑果,吃了能治病延年。每年的六七月果熟的时候,华家就会摘下桑果,分发给乡邻的小孩吃。我小时候也去凑过热闹,吃过几颗桑果呢。”
  青木又问:“听说老桑被烧死以后,周围十几里地的桑树都死绝了?”
  夏文远哈哈笑道:“这多半又是讹传,哪有一树死,一地树尽死的道理!那一片的桑地和桑农都是华家的,华家一倒,那些桑农便失去了依靠。又是战乱的年代,桑树又不能当饭吃,所以很多桑农就把桑树砍了,改种了粮食。久而久之,就传成你说的那个版本了。”
  青木恍然,想起毕生花也是听他爷爷说的,而她爷爷所说也未必是实情,毕竟事情发生在她太爷爷那个年代。何况,有些事情,即使自己明明知道,也往往愿意相信神异的版本。从这一点来说,夏文远的说法更可信一点。
  “看样子,也没有传说的那么神奇啊!”青木叹道。
  夏文远却说:“那倒未必,有件事是我亲眼所见,并且至今记得的。桑园大火之后,桑树营不知从那里飞来漫天乌鸦,每日在天空徘徊悲鸣,到了夜晚,就栖息在那棵柳树上。嗯,据我所知,那棵柳树是移过位置的,就种在原来的老桑树上。传说老桑树上有个老鸦窝,从那窝里飞出去的乌鸦千百年不计其数。我记得小时候,不知谁还编了一首儿歌,在我们小孩子里面流传开来,我现在记不清了,大概是这样的——
  地上土,焦巴巴;天上鸟,黑压压。万年树,千年鸦,百年大人家。最是无情水与火,子孙归来没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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