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第二天,齐妃被褫夺封号的事情很快传出宫去, 齐家人想办法联系到被禁足的齐妃,打听她为何会惹怒陛下。齐妃费了点儿周折给家里人回信, 她不敢写太多以免被中途截了去,只是在纸上写了一个“汤字。”
  如此, 齐家人明白了, 又是皇贵妃捣的鬼。似乎只要有她在一日,齐妃就无法在陛下那里获得关注。齐家送女儿进宫这步棋, 终究是走废了。
  宫里的风浪才刚刚平息,东边却又燃起了战火。
  这一次是庆王反了。
  徐化当初进京的时候曾经禀报过威帝,提到庆王在封地屯兵的事情。威帝自然不会坐视,他趁此机会发布了诏书,收回了藩王对封地的军事指挥权。他以为庆王会懂他的意图, 没想到却是快速催化了庆王起兵的过程。
  起兵自然也要有个名头,不能称自己是乱臣贼子吧。故而庆王发了一封告天下书,上称陛下为奸妃所蒙蔽,他今日起兵便是清君侧。
  “好一个清君侧!”威帝恼怒地将他的奏折甩在了地上,对于庆王的背叛深恶痛绝,他道,“朕宠幸什么人,要他来指手画脚?不就是觊觎皇位么,竟然敢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发泄了一通怒气,威帝便宣召了数名武将和各部尚书,他要将庆王的反军一举剿灭。
  可是朝廷现在正在对北边的西宁国用兵,粮草和兵力都在向西边倾斜,恐怕对付庆王的叛军不会那么轻松。
  “他不过区区五万人马,朕光是四境行台军加起来都有二十万人,除去西境正在与西宁交战的五万人就还有十五万,难道这十五万打不过五万?”威帝冷笑道。
  户部尚书拱手,上禀道:“陛下,国库银钱有限,恐怕不足以支撑两地同时开战。”
  “你点个数报上来,不够的用朕的私库填。”威帝这一次是动了真格的了。西宁跟他叫板尚可以理解,两国之间天然存在竞争关系,可在他眼皮子长起来的庆王竟然也敢叫嚣着要清君侧,这就怪不得他狠心了。
  “朕倒要看看,他这一群乌合之众到底能不能翻出什么风浪!”
  两日后,威帝亲封汤国公次子为虎威大将军,率五万人马奔赴战场。威帝对此战很有信心,他向来注重武力培养,庆王临时召集的军队在他素质一流的将士面前不堪一击。
  这一战,胶着了两个月。
  很快就到了威帝的万寿节,今年两处开战,不少百姓都流离失所,威帝并没有大操大办的心情。可却有臣子上书,说越是到这种要紧的时候越要展现出朝廷的风范,不能让西宁军和叛军小看了去。
  威帝一想,有点道理。如果他的寿宴照常举行的话,起码可以给天下人证明他并没有将这两个杂碎放在眼里,他还是那个能掌控全局的王。
  “办!”一锤定音。
  到了万寿节那日,宫里张灯结彩,宫人们川流不息。
  汤凤站在一人高的落地镜面前,神色并不如往日那般轻松。近来的消息她也听到了,威帝在此时举办寿辰自然有他想要震慑叛军的意图。可这流水般花出去的银子,哪一分哪一毫不是从百姓身上来的呢?正在经受战火的他们会理解到天子的用意吗?如果是她,恐怕早已恨得牙痒痒。
  她转头看向窗外,艳阳高照,可她却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泥土腥味儿。她总是有一种神奇的预感,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从哪里来。
  大臣和命妇们照样欢欢喜喜地进宫贺寿,这样的日子就算真有什么不乐意的都要忍回去,否则被近来气儿不顺的皇帝盯到,那便要走着进来躺着出去了。
  皇贵妃照样与威帝一同出席,外面的风浪再急再大,似乎都不能淋湿她半分,她牵着威帝的手步入大殿,所有想看她笑话的人都成了白日做梦。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这一杯酒敬陛下,愿陛下龙体康泰,无病无灾。”汤凤端起自己的酒盏,朝威帝眨了眨眼,风情无限之外另有一番动人的俏皮。
  爱妃敬酒,威帝自然喝得神清气爽。这一杯之后,不断有臣子有敬酒,威帝也高兴地一一喝了下去。
  “陛下,听说汾水敬奉了一块奇石,今日乃陛下寿辰大喜之日,不如请出来让臣等开开眼界?”鲁王敬了酒之后并没有回到位置上坐好。
  威帝想起来了,前些日子的确从汾水敬奉了一块奇石上来,当时他忙着前线战事无暇顾及,今日经鲁王一提才想起来。
  “你倒是消息灵通,朕还尚未看过,你倒是盯准了要瞧这个热闹。”威帝笑着满足他,“也好,那便抬出来大家一起开开眼!”
  奇石大约有二百斤重,需要六个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一起才能搬动。
  歌舞退了下去,正中间的位置让给了这块盖着红布的奇石。
  “既然是奇石,必有灵性,不如请陛下亲自揭开红布?”徐化提议道,“一来祈愿奇石能带来好运,助我大夏早日平息战事,二来这红布盖着,揭开这红布的人定要有足够的身份地位,才能达到心想事成的效果啊!”
  汤凤看了他一眼,老狐狸向来会拍马屁,不知道又在卖什么关子。偏偏威帝很吃这一套,皇帝当久了没有几个不迷信的,或多或少罢了。
  “好,朕亲自来。”威帝双手一举,长袖滑落一截,他兴高采烈地下了台阶,虽多饮了几杯酒,但他定力还好,克制住摇晃的步伐,稳稳地走上前去。
  汤凤朝许忠使了一个颜色,后者立马上前,虚扶着威帝。
  “来,朕就来揭开看看……”威帝上前,一边说着一边动手撩起红绸布。他的动作缓慢,大约是今晚喝的几杯酒有些上头,步伐也有些不稳。许忠小心翼翼地护在他的身侧,生怕他跌了。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威帝的手上,好像对这块奇石充满了兴趣。
  汤凤对这些东西丝毫不感兴趣,她懒懒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拿在手中把玩,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急着喝。
  “陛下小心!”
  红绸布掀开的刹那间,一柄寒光凛凛的刀伸了出来,直插威帝的心脏。
  若是平时,威帝定然躲开了,他是自小习武的人,刀枪剑林都过来了,没道理躲不过一把突如其来的刀。可酒劲儿上头后,让他的手脚和肌肉都不那么听使唤了,脑子里的确滑过了“闪避”的念头,可身体却迟钝的停留在了那里。
  关键时候,站在一旁的许忠推了他一把,刀锋偏了一寸,划破了他的胸膛。
  “来人,拿刺客!”在所有人都还未将这突然发生的一幕消化的时候,汤凤扔了酒杯,厉声大喝。
  禁军闻声出动,刺客没有了出第二招的机会。
  “留活口!”汤凤急匆匆地跑下台阶,她朝着威帝走去,大声喝道,“所有人不准擅动,违者以刺客同谋论罪!许忠,赶紧宣太医!”
  威帝被抬到了养心殿,太医院的太医们倾巢出动。
  他还尚有意识,捂着自己的胸口知道自己被行刺了,疼痛驱散了他的酒劲儿,此刻变得无比清醒。
  “今日参加宴会的所有人……一个都不许出宫。”他躺在龙床上,咬着牙忍着痛说道。能混进宫城,又趁着献礼的时候埋伏在红绸布当中,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一定有大人物在背后。
  汤凤就在他身旁,握着他的手跪在他的床前,满头大汗的道:“陛下,一切都交给臣妾好不好?您现在不要再说话了,您留了好多血,让太医为您诊治吧。您放心,臣妾不会放过伤害您的人。”
  威帝失血不少,的确没有太多的力气再开口了。但他握紧了汤凤的手,这一刻,他是全心全意的相信她的。
  汤凤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安了他的心。稍后,她站起身看向殿内的众太医,道:“本宫不管什么理由,用一切办法治好陛下。若陛下有什么闪失,本宫会拿刀亲自屠了整个太医院。”她向来霸道狠辣,且行事不管不顾,太医们十分相信她在怒极的情况下作出杀光太医院的举动。因此,一个个惶恐又紧张的上前,就算拼了老命也要将陛下治愈。
  交代完这头,汤凤往外殿走去。
  许忠跟在她的身后,道:“娘娘,今晚入宫的一共二百三十人,臣子和家眷一共一百八十人,从宫外请来的戏班子有五十人。现在由禁军看守,全部看管在原地。”
  “做得好。”汤凤脸色严肃地点点头。今晚的刺客必定是由这些人带进来的,看管在原地一来防止他们互相串谋二来可以监督谁有异常举动。许忠在这上面反应倒是极快,怪不得可以当上大总管。
  “刺客如何了?”汤凤问道。
  “已经送到□□霖大人那里去了,他是刑讯的高手,定然能问出点儿东西。”许忠道。
  汤凤站在殿门口,此时已到亥时,月亮正挂得高高的,俯瞰着整个宫城。
  “既然刺客是从奇石里面跑出来的,那谁献的奇石,中途由谁送进宫,谁提议今晚观奇石的,通通都羁押起来。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准他们接触任何人。”
  许忠顿了一下,提醒她:“娘娘,这其中可有鲁王爷和徐相……”
  “呵!”汤凤侧身,下巴朝着内殿抬了抬,道,“陛下都这样了,你觉得本宫就是把他们打个半死谁还会说什么吗?就算是陛下醒了也得赞本宫一声做得好。”
  许忠不吭声了,他知道皇贵妃说的并不夸张。刺杀皇帝,兹事体大,怎么查处严审都不为过。
  “不过,他们毕竟身份贵重,只羁押不刑讯。”汤凤到底还算清醒,并没有作出无法挽回的决定,“派人看着,别让他们作出自残自伤的事情来。”
  许忠抬头,认真瞧了一眼皇贵妃,头一次觉得她是个拎得清的女人。或许陛下宠爱她并不是仅仅因为一副好皮囊,光是这不哭不闹有条不紊的头脑,已经让大多数女人望尘莫及了。许忠开始反思,也许他对皇贵妃的认识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因为那张脸骗过了大多数人,让人以为她不过就是一个供人消遣的玩意儿,早晚得淹没在这森森的后宫。
  “是,奴才这就去办。”
  许忠走了,唤了他两个徒弟在皇贵妃跟前听差。
  “召集内阁大臣,御书房见。”她用十分平稳的声音吩咐道,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平日里召见各宫嫔妃一样,丝毫没有觉得这些人是国之重臣,她作为皇贵妃其实没有资格号令他们。
  小圆子愣了一下,咽了咽口水,一溜烟儿跑去传旨去了。
  皇帝昏迷不醒,如今皇贵妃为大。
  这一晚,尤为漫长。上半夜大家欢天喜地为陛下贺寿,下半夜所有人被困在里面,瞌睡都不敢打一个,生怕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就变了天。
  内阁除了徐化和告了假的首辅大人以外,内阁成员都到齐了。今晚发生的事情太让人震惊了,即使他们并不想听令于一个宠妃,但无奈身在宫城,她如今是除了陛下以外说话最有份量的人了。
  汤凤进了殿后并没有坐到威帝平时坐的椅子上,她绕到窗边的榻上落座,所有人默默跟随她移动了方向。
  “事发突然,本宫就长话短说了。”汤凤单手靠在小几上,面色严肃地看着众人,“陛下一时半会儿恐怕醒不过来,为避免引起恐慌和流言,本宫想请各位商量个主意,如何才能稳定民心。”
  内阁的大臣们都是刀山火海、大风大浪里淌过来的人,面对一贯以宠妃示人的汤凤难免报了几分轻忽的心思,对于她的命令众人实在是抵触心理强烈。
  “本宫已经派人将鲁王和徐相看管起来了,他们有串联刺客的重大嫌疑。”汤凤早已料到这样的情形,不轻不重地扫过一圈,在各色各样的目光中,淡淡地道,“陛下若一日不醒,本宫便一日不会让他们出宫,除非有确凿证据他们与刺客无关。”
  鲁王是宗亲,徐化是内阁元老,他们都被皇贵妃拿下了,其余人是不是该考虑一下自身的态度了呢?
  周遂之率先站了出来,他道:“娘娘思虑的对,观奇石是鲁王提出的,请陛下亲自掀红布是徐相提出的,如今看来他们的嫌疑的确是最大。”
  周遂之在内阁成员中算是最年轻的,他能力强性格好,平时为人处事也十分低调,因此看重他的老前辈不少。如今见他正襟了神色回答皇贵妃的话,大家并不觉得是他谄媚叛变,反而觉得他十分有大局观,该低头的时候低头,宗旨就是解决好当前的危机。
  汤凤点点头,顺道问他:“周相可有什么法子?如今北边和东边都在用兵,若陛下遭刺的消息传了出去,本宫担心前线的将士们心不稳,最终会影响战局。”
  “臣有一个冒险的法子。”
  “说来听听。”
  “等会儿娘娘出去告诉众人,陛下已经无碍,恢复了神智,现在要放无关人员出宫。”周遂之道,“但刺杀陛下毕竟是大事,为查水落石出,有重大嫌疑的人暂且羁押在内宫监狱。”
  有老臣表示反对:“这不是欺骗天下人吗?”
  周遂之侧头,道:“要的就是骗到他们,不然陛下昏迷不醒的消息传不出,后果可比撒一个谎要大多了。”
  汤凤思索了一番,鲁王和徐化已经被抓在了手里,刺客也已经送到□□霖那里受审,大致的局势已经掌握住了。如果坚持将所有人留在宫里,一来容易招致流言蜚语,二来也筛查不出有用的消息,倒是放了作用还大些。
  汤凤正思考的时候,又有大臣站了出来,表示支持周遂之的提议,这是花最小的力气解决问题的办法。唯一的缺点就是撒谎,但撒谎的是人皇贵妃,她向来在大家心中的形象不是很高大,就算有一天被戳穿了也无妨。这是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皇贵妃的头上。
  陆陆续续的有人站出来同意周遂之的观点。
  汤凤看他们强装镇定有理实则看她的眼神飘忽不定,便猜测到这一口锅恐怕是她来背了。她轻轻一笑,露出了旁人无法猜测的笑容。背就背啰,反正她拿住了主动权,威帝醒了定会感激她,威帝若不醒……能这样就把大仇报了,她也不算败北。
  “不过,放大家出宫可以,得等到明天早上太阳出来了之后。”汤凤捏了捏指尖,微微一笑。
  第25章 遭到圈禁
  待宫城上头第一缕阳光跃出来的时候, 在宫里被看押一个晚上的大臣们才得以携眷出宫。女眷们相互扶持着走过长长的甬道,她们在殿内坐了一宿,方才起来的时候才觉得腿脚酸麻已不是自己的了。
  “爹, 娘!”
  “父亲, 母亲——”
  宫门口候着长长的马车队伍,翘首以盼的家人们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忍不住上前抱头痛哭。这个晚上太长了,长得他们甚至以为这一次是生离死别。
  “回家, 都回家再说。”
  “好好, 母亲,您慢点儿……”
  放走了众人, 汤凤一个人站在太和殿的门口,俯视着空旷的宫城。要等到这样的时刻她才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天地之广,可等待她回家的亲人一个也没有了, 全都死在了大夏的屠刀之下。外面那些被困了一宿的人此时成了她羡慕的人,至少他们有个家可以回。
  许忠从廊道侧面走来, 他看见皇贵妃一个人站在那里,背影萧索, 透着一股从未见过的孤寂感。他心里一动, 以为皇贵妃对待陛下是用了真心,这样的神态也是因为陛下迟迟未醒来而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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