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梨园了!

  教育界有句不好听的糙话, 一类学校抓学习, 二类学校抓纪律, 三类学校不说了。聂维山和尹千阳的学校其实还不错, 怎么说也是个老牌二类重点, 而且近几年为了升一类使了不少劲, 光检查的领导都来回好几拨了。
  课间大家兴高采烈地聊小道消息, 据说元旦各班级不单独搞联欢会了,要全校一起办,尹千阳最爱这种乱七八糟的活动, 只要不学习就行,他守在班长旁边问东问西:“班长,消息可靠吗?那还用自己带吃的吗?”
  班长说:“我在办公室的公告栏上看见的, 还听三班的老师说来着。貌似是响应市里的中学生什么传统文化继承, 具体的我忘了。”
  尹千阳兴奋地摩擦桌面:“今天不是开班会么,听建纲说!”
  建纲快愁死了, 他偷偷在外面的教育机构补课, 本来时间就紧张, 这下还得忙这种除了耽误学习没其他意义的活动。
  尹千阳聊完八卦又去给聂维山传达, 聂维山坐在座位上喝水, 说:“你这么来劲,是不是要表演节目啊?”
  “真没准儿!”尹千阳抢过水瓶子灌了一口, “自从进了田径队吧,体育发展已经严重妨碍我的文娱发展了, 我得平衡一下。”
  他们在下面说着话, 建纲已经走上讲台提前画图了,聂维山指指说道:“建纲今天上课得骂人,他最烦这些破活动,你可别撞枪口上。”
  建纲画完把粉笔一扔,转身说:“聂维山尹千阳,你俩再叨叨大点儿声。”
  尹千阳死猪不怕开水烫:“刘老师,元旦晚会班里出什么节目啊?我想为班级争光。”
  “你别给班里拉低平均分就是争光了。”建纲呲瞪完又转向另一个,“聂维山,你最近怎么不去办公室问题了?学了几天就松懈了?”
  不提还好,一提简直不愿回想,聂维山靠着椅背说:“我那几天受了点儿刺激,现在好了,于是就恢复原样了。”
  建纲快要被气死,合着受了刺激才学习。
  消息传播得很快,班会的时候基本就能确定学校的想法了,元旦全校联欢,高三年级可以少出几个节目,高一高二作为主力军。
  尹千阳为了听这点事儿特意晚走了二十分钟,训练都迟到了。
  天气太冷,田径队转移到了室内训练,他们和学文化课一样,期末了也要准备测验,秦展把时间安排和测验项目发给大家,说:“初步定在八号,因为咱们比别的学校放假早,大家有空多练练。”
  尹千阳训练完跟去了对方宿舍,今天人齐,加上他一共五个,他坐在秦展的床上说:“队友们,元旦联欢我要表演节目,你们帮我出出主意。”
  队友问:“你打算表演什么啊?唱歌?”
  “唱歌太土了吧。”尹千阳唱歌一般,平时也不怎么唱,“我们这次的主题是继承传统文化,于是我想到了国粹,你们觉得怎么样?”
  秦展一拍大腿:“国粹问我啊!我外公是绍兴业余戏曲学会的,资深票友!”
  尹千阳的心头又冒出了崇拜之情:“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你能不能帮帮我?我想练几个招式到时候唬唬人,不用唱,念白两句就行。”
  “小意思。”秦展保证道,“唬唬人干吗,咱直接惊艳全场!”
  尹千阳点点头,他想起聂维山护旗那次,这回他要调过来,让聂维山在台下看他,他一招一式都要牢牢吸引对方,最好让聂维山为他发疯。
  操,想想都要爆炸。
  聂维山在家已经快爆炸了,因为收到了聂烽的来信,全家人围坐在餐桌前看信,跟得了什么传家宝似的。
  “我爸说他现在在广州,那边暖和,空气也湿润,他一切都挺好的。”信中的内容不长,聂维山有些意犹未尽,“他在那边打散工,经常换地方住,就当旅游了。还说偶尔有工夫了就做颗珠子,心里挺高兴的。”
  聂烽的手艺是和聂维山的太爷爷学的,比聂老要厉害得多,后来又教给了聂维山。聂颖宇和三叔一样,对这行不感兴趣。所以要不是聂烽当年嗜赌弄得家财散尽、妻离子散,耳记不会只是那么个不起眼的小店。
  聂颖宇问:“大伯有说什么时候再回来吗?”
  “没说,他就是报个平安。”聂维山的目光始终黏在信纸上,快要把字句都背过,“广州离得远,他能多待一阵,不然年底了到处跑多麻烦,春运压力那么大。”
  三叔顺势说:“那今年还和往年一样,去你妈妈那儿住几天?”
  聂维山呼口气:“再说吧,她要是想我的话我就去,不想的话就不打扰她了。”
  尹千阳晚归而来,老远就看见小石狮子上有一点明灭的亮光,走近才发现是聂维山坐在上面抽烟,烟头的火光在闪烁着。
  聂维山把烟吹对方脸上,问:“怎么这么晚?”
  “八号就测验了,加班儿。”尹千阳捂住嘴,不想吸入二手烟,“你在这儿坐着干吗,等我啊。”
  “嗯。”聂维山把烟掐了,“我爸来信了,高兴。”
  尹千阳跟着笑:“那我也高兴,对了,提前透露一下,元旦联欢会我要亮个相,别惊着你。”
  聂维山故作吃惊:“那我必须得给你献花啊!”
  时间紧任务重,秦展真够意思,居然给尹千阳制定了一套突击计划,从选戏到选段,再到动作分解和眼神练习,光注意事项就十来条。
  尹千阳上课也不听讲了,拿着手机在桌子下面看视频,看激动了还得“呜呜”两声,最后被小墨掐红了胳膊。
  联欢晚会当天,大礼堂被布置得特别喜庆,不知道的以为开春晚呢。临近开场,大屏幕提前播放学校的宣传片,礼堂外面的大厅里聚满了彩排的节目小组。
  尹千阳靠着大理石的柱子吃肉饼,等会儿为了方便化妆,脑门儿上还戴着尹千结的洗脸圈。聂维山拿着粥在旁边奶他,说:“你到底要表演什么啊?”
  “表演好戏啊。”他把最后一口咽下去,有点儿遗憾,“本来还想一枝独秀呢,结果报上去以后主任说我的节目好,又加进来一个人,成平分秋色了。”
  聂维山其实早心痒难耐打听到了,笑着说:“别人是给你抬戏的,你压轴。”
  尹千阳踩着梯子就能上房,说:“没错,其他人和我不是一个重量级,我艳压!”
  吃完就去准备,其他人也都全部进场落座了,司仪出来开场,主持人紧接着照稿煽情,领导老师坐在了前两排,每个人面前都发了俩橘子。
  聂维山看着橘子忍不住甜蜜蜜,趁讲废话的空当拿出本子开始画画,本子是尹千阳送他的那个,特好用。
  整个楼层的教室都被占满了,大家换衣服化妆,忙得不亦乐乎,尹千阳去洗了把脸,然后关上门换衣服。
  他扮的是大武生,背后插/满了旗,死沉死沉的。
  小墨拎着化妆包进来,傻了眼:“你谁啊?”
  尹千阳灿烂一笑:“你的帅气同桌啊。”
  小墨还没缓过来,盯着他不住地看,把化妆包放桌上,担心道:“你说让我帮你化妆,可你没说是戏妆啊,我哪会啊。”
  “没事儿,特简单。”尹千阳拿出手机,翻了张图片,“我问我姐了,用红色眼影就行,没有红色眼影就用腮红,不画全套,就飞个红。”
  礼堂内的节目已经进行了三分之一,聂维山也画累了,他把本子合上,听台上高三年级正在进行的诗朗诵。
  都什么年代了,主题还是关于梦想的。
  聂维山开始琢磨,他有什么梦想。
  他小时候第一次碰刻刀就有梦想了,他要超过他爸。
  谁成想他爸那么有眼力见儿,直接自己退出艺术大舞台了。
  聂维山低头笑,甚至笑出了声音,周围掌声雷动,配乐渐渐停了,抬头看向前方,诗朗诵已经结束。幕布拉下又拉起,灯光暗了又亮,两个主持人对诗,从“阆苑仙葩”到“精忠报国”,听得他心头一跳。
  “下一个节目,由高二三班任微微和高二九班尹千阳带给大家!”
  灯光再次暗下,舞台两边居然还喷了干冰,宛转悠扬的音乐响起,七八个伴舞的女生拖着长裙上场了。
  大屏幕中出现了《红楼梦》里的画面,任微微碎步而出,伴着黄梅戏的熟悉配乐款款走向舞台正中。三班全体已经沸腾了,连喊带叫给自己班的人捧场,任微微身段好,模样好,据说从小练舞蹈,她对口型唱道:“天下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聂维山不停看向舞台两边,希望能窥见尹千阳的只身片影,但那家伙藏得太严实了,他什么都瞥不见。
  林妹妹太温柔,整个表演虽然梦幻但没有激情,咿咿呀呀的就结束了。干冰喷完,灯光打足,前排的几个音响中同时爆了一串鼓声,下一个马上要无缝衔接。
  聂维山大吼:“好!”
  全班开始鼓掌呐喊,静待尹千阳的出场,只听京剧中惯有的鼓点声密密麻麻地迎面砸来,梆锣声由缓到急,而后越来越急,仿佛火球入口再扎进心胸,下一刻就要爆炸开来。
  舞台左侧,倏地踢出条腿,长腿落下,“嘭”的一声踩在地板上,下一步又是一声,一步接着一步,一步快过一步,尹千阳背后插/满了旗,像只翩飞的蝴蝶落在舞台中央。
  “铛铛铛!”
  鼓声定,尹千阳睁目亮相!
  乐声起,聂维山瞬间疯狂!
  整个礼堂都被京剧鼓点弄嗨了,台上的大武生一副天然白面,只眼角眉边带着抹红,上下衣裳相连,浅棕色的披挂绣着银灰色的草龙,他没穿那种松糕鞋,就穿着自己的球鞋,倒显得多了几分轻盈。
  尹千阳扮的是高宠,演的是《挑滑车》,宋兵抗金,他要连挑十一辆滑车,梆锣声再次敲起,他抬手翻身做了一串的招式,踢腿勾脚又敛了满堂的叫好。
  微微侧目,朝幕布后的小墨递了眼色,小墨用力扔出来一把红/缨长/枪,他旋转一圈接住,然后握在手中向前方刺去!
  只听唱道:“小将军骁勇善战惊破了兀术的胆,今见得高宠被困喜在了眉间,急令将铁滑车搬到了落凤坡上,砍断了绳索车就往山下窜!”
  尹千阳单手持□□,探身向前,然后脚尖点地在空中旋转了三百六十度,□□上的红//缨划了个圈,他迅速收枪绕台快步走位,每一步都踩着鼓点不带缓,绕够一周回到原点,枪头朝上,他跃起一蹦再落下,然后劈开腿再次把□□出。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跳跃时仿佛使了梯云纵!
  前排的领导全都拍手叫好,礼堂内的喝彩声当真如春节时的爆竹那样响,聂维山钉在座位上,情不自禁地撕下了张纸。
  “刹那间第二辆铁车如飞来到,撞得那山石啊碎块乱钻,那烟尘啊眯了小将军的眼……”
  刚才不过是挑了一辆车而已,这出戏高宠要挑十一辆,尹千阳叫了一声,虎口微张把□□收回一些,用力刺出轻点脚尖,又一个三百六十度。
  这次没有停,他连翻了两个、三个、四个,到了第五个、第六个的时候,台下座位上的人已经全部起立开始尖叫,全都被震懵了!
  聂维山手指翻飞,动作和尹千阳的旋转一样连贯,就在对方第十圈转完后,他手里的白纸已经折成了一朵玫瑰花,这期间他的目光没有片刻离开,始终盯着尹千阳。
  汗水把眼角的飞红度了层亮色,尹千阳快步后退至大屏幕下方,再全力奔出,他内里衣服已经湿透,前脚掌也因为摩擦变得发烫,节目到了尾声,角儿唱完了,该亮相了。
  聂维山从座位上离开,直接蹿上了过道。
  建纲大惊:“聂维山你干吗去!回来!”
  长腿奔至台下,正好尹千阳定在台前,你仰头我俯首,四目便能对上,聂维山在嘴里弹了个响,然后抬手一抛,扔出了那朵玫瑰花。
  尹千阳勾脚一踢,稳稳接到手中,梆锣声已到达最急,他下腰摆尾,抖动了一后背的旗子,“铛!”众音皆停,他喘//息着站定,手中还掐着纸叠的玫瑰花。
  掌声爆发前,他对聂维山眨了眨飞红的眼。
  “下面满堂彩,但角儿只给一个人抛媚眼儿。”
  喜欢谁就给谁抛。
  这位客官,我可太他妈喜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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