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节

  红枣没留意“当时没有”四个字,心里只琢磨着谢尚这句“都是太奶奶和爷爷的人”后面的意味,不觉大惊失色——她老公公该不是把老太爷和他的人也都给捆了吧?
  看到红枣的脸色,谢尚不满道:“你别乱想。我太爷爷做的是文官,一向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他只是吩咐我爷爷放人罢了!”
  涉及到长辈,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红枣就着谢尚话里的矛盾处仔细想了想,然后便恍然大悟——所谓的君子动口不动手,不过是老太爷眼看打武打不过,然后好汉不吃眼前亏地无奈之举吧!
  红枣:“那爷爷怎么说?”
  “爷爷说曾奶奶过世,是他收的敛。他作为承重孙,讣告上的名字犹在太爷爷前头。二爷爷他们无论是灵堂喧嚣还是想闯内帷,犯他手里他都能打。当然,他遵守朝廷礼敬读书人的相关规定不打有功名的族人。但二爷爷、三爷爷、五爷爷他们有功名吗?”
  “太爷爷答不出,然后爹便就把二爷爷他们全都给打了!”
  听了这话,红枣终于圆满了——她老公公虽然碍于礼法,红枣心说:没能对他爹动手,但这种威慑着老子,然后当着老子的面打他宝贝儿子们屁股的事,也是够解气的了!
  她老公公,是个狠人!
  她能跟他同战壕,共利益,真正是太好了!
  红枣继续问:“打完之后呢?”
  谢尚:“打完之后,爷爷便让阮姨娘所出的三房人养伤去了,连高祖奶奶出殡下葬都没给去,然后其他三个姨娘和八房人便就消停了。”
  “爷爷再让干啥就干啥,没人搞事了!”
  啧,红枣忍不住咋了咂嘴,心说:其他八房人竟然都挺精乖!
  当然,也有可能她们原就是被阮姨娘给拿下的,然后眼见正房太太比阮氏还辣手,就软了。
  红枣:“对于二爷爷他们连出殡下葬都不去,太爷爷也没再说啥?”
  “没有,”谢尚道:“毕竟当时还在谢家村。”
  红枣点头:原来还是打不过!
  “不过下葬后,”谢尚道:“太爷爷却拿出了太奶奶临终前给他的一封信,说要为氏族长远计设立祭田。”
  红枣听她爹讲过谢家分家的事,当即忍不住道:“这祭田其实是太奶奶的意思?”
  谢尚神色复杂地摇头道:“不知道!”
  “高祖奶奶临终前把她的东西全给了太奶奶、爷爷和爹,给太爷爷就只留了一封信。”
  “这封信虽然是我爷爷转交给太爷爷的,但内里到底写了啥我爷爷其实并不知道!”
  “所以,这祭田到底是高祖奶奶的意思,还是太爷爷假托高祖奶奶的意思,现除了太爷爷自己都没人知道。”
  红枣:“为什么会这么想?”
  谢尚道:“红枣,就我们这房人来说,其实是不愿设祭田的!”
  “啥?”闻言红枣有点懵——设祭田不是好事吗?且现都不是还在她们这房人手里吗?
  谢尚道:“红枣,六十年前,咱们谢家谢家村的地不过百亩,现今咱们谢家在这雉水城周边十几二十万亩的地,绝大多数都是太奶奶和爷爷给置的,其他十二房人于老家的产业一点贡献都没有。”
  “当时的地契既然都在咱们太奶奶和爷爷手上,太爷爷设祭田便是分咱们的财给其他房的人。”
  红枣……
  抛元配嫡子几十年,自己在外纳妾养庶子,然后一回来就放纵小妾和庶子闹亲母灵堂不算还算计元配嫡子的财产给庶子,红枣想:老太爷这份渣也是没谁了!
  比她爷还渣!
  红枣:“太奶奶和爷爷当时一定很生气吧!”
  谢尚默了好一刻,方道:“很生气,至此太奶奶便没再和太爷爷说过话。”
  红枣……
  “然后我爷爷发奋考上了举人!”
  “十年后,太爷爷致仕回来分家,因为十二个儿子里只我爷爷一个举人,谁都越不过我们这房人去,如此我们才得了雉水城这边公帐上七层的地。”
  “但太爷爷在京城和任上时的外财却是一点都没有!”
  红枣……
  红枣觉得她今儿算是开眼了,敢情所谓谢家大房得七层家财是这么个算法!
  这也是太奶奶命够硬,没早早地给老太爷气死,然后谢尚爷爷自己也争气,中了举人,让老太爷行事有顾忌,不然,这谢家大房的现状,还真是两说!
  “红枣,”谢尚忽然握住红枣的手:“我告诉你这些,是想你知道咱们长房现今的财位都是太奶奶和爷爷一辈子的心血,所以该咱们的座席和位次,一步都不能退,一步都不能让,不然便是不孝!”
  红枣心里叹气,着实不齿老太爷一个人渣出来的这许多爱恨情仇,但想着自己现今的立场,红枣还是反握住谢尚的手表态道:“我明白了!”
  “但有一样,尚哥儿”红枣犹豫道:“现在老太爷对咱们似乎不错。”
  “不是似乎不错,”谢尚纠正道:“而是很不错。”
  “所以爹说咱们对老太爷该孝敬还是得孝敬,但只别忘了太奶奶和爷爷的付出。”
  “咱们这房人能有现在,一是托赖老太爷的福德,没有老太爷,咱们一准没有今天;二是倚仗太奶奶和爷爷三十多年的坚守,没她们,咱们早被其他十二房的人给踩死了!”
  “俗话说‘饮水思源’,咱们既得了三位长辈的好处,每一个只管好好孝顺就行。至于其他,就别再多想了!”
  她公公谢子安行事倒是恩怨分明,红枣想:但这别多想的“其他”,到底指啥,却是语焉不详。
  第249章 五儿和一一(九月初二)
  有了谢尚这番背景介绍,红枣再回想今儿午席的事便就忍不住笑了——席上带头点她名让她当祝酒的,可不就是二房太太刘氏吗?
  谢尚不解问道:“好好的,笑什么?”
  闻言红枣便跟谢尚简要的讲了回午席上的事。
  听完谢尚也笑道:“你今儿应付的挺好,下回再有遇到也只管照这样做就成了。”
  “再就是你今儿的话确实有些多了,不怪娘说你。”
  “?”红枣撩起眼皮直视谢尚笑问道:“尚哥儿,你既然说我话多了,那我倒要问一声了:你觉得我那句话多了?是我不该说娘慈爱?还是不该说这祝酒词是娘教我做的?”
  谢尚……
  “尚哥儿,”红枣认真言道:“先你教我养玉的时候,我就禁不住想这玉虽是灵物,但《尚书》有云:‘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
  “既然人比玉更有灵性,那么我想只要我似养玉一般的每日观想娘对我慈爱,娘一定就能心到神知,对我慈爱!”
  世间最难相处的是婆媳。红枣想:现她每天早晌都要和婆婆相处一个多时辰,关系不好如何能行?
  所以彩虹屁一定是要吹的,但此前,她得先说服好谢尚,得到他的支持——团结就是力量!
  谢尚看过不少前人笔记,知道许多前人养玉的故事。
  谢尚还是头一回听说把养玉时观想玉之五德的法子扩展到人身上使用,由此来为自己祈福,一时间颇为惊讶,但转念想起他爹书房里的《祈福术》,又觉得红枣此举与其中的“言辞祈福法门”不谋而合,有异曲同工之妙。
  “红枣,”谢尚问道:“你这个观想娘慈爱的法子是哪里来的?真是你自己想的?”
  “嗯!”红枣点头,转念又好奇追问道:“这个法子哪里还有?”
  红枣刚是顺口胡掐,但听谢尚话里的意思却是歪打正着了!
  谢尚笑道:“我瞧着倒似道家的祈福术!”
  红枣听谢尚如此一说,也经不住笑道:“可不是吗?这人拜神拜佛为的都是求神佛慈悲赐佛。”
  “俗话说‘在家敬父母,何必远烧香?’父母即是佛,我跟娘祈福求慈悲关爱,可是该的?”
  谢尚笑:“行了,我说不过你。你便继续观想娘的慈爱吧。”
  “不过,你别的话还是不要多言了!”
  “知道了!”
  红枣嘴里答应,心里却说:对旁人,我才懒的得应付呢!有这时间,我倒不如好好的养我的玉了!
  提到玉,红枣想起每日静坐睡着的事,赶紧问道:“尚哥儿,这静坐的时候要怎么样才能不睡着吗?”
  前世不说做了一辈子的好学生,但红枣还真没在课堂睡过觉。没想到如今每日养玉每日睡觉,红枣便不免觉得自己有点渣。
  谢尚于静坐工夫也是才入门,只能以自己的个人经验告诉红枣道:“初学都是这样,时间久了,工夫到了,自然就不会睡了。”
  红枣……
  红枣问:“尚哥儿,你先前养过玉吗?那你那块玉怎么样了?”
  谢尚确是曾经养过一块玉,只不过没能坚持下来——似这种不光鲜的过去就没必要告诉红枣了,谢尚暗想。
  “先老太爷养玉,”谢尚如此说道:“我跟着养了几天。这块‘五子闹弥勒’现在老太爷那里。你日常请安都能见到。”
  谢尚养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老太爷看不过眼便就日常帮他养着,然后养着养着便养成老太爷自己的了!
  夜来谢尚盘腿坐在床上完成养玉的功课后把玉佩拿绸帕包好塞到枕下。转脸看到枕边的红枣,谢尚忍不住俯身过去在她鼻尖点了一下,轻笑道:“室有小懒猫,庭有同心兰。”
  睡梦里的红枣感觉到鼻尖的痒痒,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谢尚瞧得有趣,忍不住又点了一下。
  红枣嫌弃的转过身去背对谢尚。
  想起白天的事,不觉双手握拳放在胸口一边观想一边念念有词:“爹身带文昌,光耀生辉,心开茅塞,袪钝除迷,文冶琼瑰,词源浩浩,笔阵风驰,金榜题名……”
  “娘吉星高照,事事如意,慈爱尚儿,慈爱红枣……”
  “爷爷福禄寿喜财,五星高照,升官发财……”
  “太爷爷,”谢尚顿了一下:“慈爱爷爷,慈爱爹,慈爱尚儿,胜过世间其他所有人……”
  “谢尚,”涉及自身,谢尚着实很想了一刻,方才念道:“比德如玉:温润而泽;缜密以栗;廉而不刿;垂之如队;声清越长,其终诎然;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孚尹旁达;气如白虹;神见山川;圭璋特达;天下以贵……”
  子曰:“君子如玉”。谢尚想做君子便拿了《礼记》里君子和玉的十一条共性来做观想——《说文解字》里的玉之五德,谢尚以为太粗浅,教红枣养玉到也罢了,完全配不上给自己做观想。
  观想好自己,谢尚睁眼看到面前横在锦被里的隆起,想起红枣如今是自己的妻,与自己祸福一体,便也想了一刻,方才念道:“
  “红枣,上善若水,厚德载物;贤贵淑德,秀外慧中;孝敬爹娘,敬爱我……”
  他是天,谢尚想:是阳,当自强不息;红枣是地,是坤,当厚德载物。如此方能阴阳和谐,兴旺家业。
  打发走彩画,云氏转身想跟谢子安说话,结果却看到谢子安正襟危坐地坐在炕上看自己,一时摸不着头脑,便试探唤道:“大爷?”
  “别打岔!”谢子安一本正经的摆手道:“我这儿正观想你倾城相貌到要紧处,若分了心,想歪了,可怎么办?”
  云氏被谢子安打趣得脸红,不好意思地嗔道:“大爷!”
  “呵呵,”谢子安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雅儿,你别动。”
  说着话,谢子安下炕走了过来,边走还边笑道:“雅儿,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方知道刚我观想的你的胭脂还不够红,现你脸色正好,让我离近了仔细瞧瞧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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