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话

  叶秾的工作室很快从两个人发展到了六个人,统统都是女孩子,还没找到合适的男员工,目前就是一支娘子军。
  一个新的团队要磨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唯爱也是从无到有的,她现在干的事,以前都已经经历过。
  唯爱建立之初摸着石头过河,现在一切有了经验,这些人新招进来,叶秾就给她们开了会,做了充分的岗位描述,每个人负责什么事,都一一说个明白,再有不懂的,就去问思思。
  新招进来的几个女孩儿都是很干脆利落的性格,思思知道叶秾对于职员的要求,要细心要机灵还要反应能力快。
  工作室刚刚建立,招进来的人更不能马虎,试用期两个月,她们的主管就是思思,试用期过后就由思思来给她们打分,决定去留。
  思思虽然跳出唯爱跟着叶秾单干,但她还没管过人,心里有忐忑,私下里找了叶秾:“叶姐,要不还是你来决定去留吧。”
  叶秾抬抬眉毛:“人是你招进来的,也要由你管理,现在人少你不试炼,到公司做大了怎么能胜任更高的职务?”
  看思思还皱着眉头,拍拍她的肩:“怕什么,放手去试。”
  思思身负重任,既是助理又是统筹,身兼多职,反而更有劲头了,私下还跟叶秾说:“叶姐,可能是换了一个环境的原因,我比以前还有干劲。”
  叶秾笑了:“以前是替别人干,现在是替自己干,怎么会没劲头。”
  思思跟着她从唯爱过来的,从此就算是工作室的元老,股份中有她一份,她现在不是替叶秾打工,是给自己打工,当然有干劲。
  思思大力点头:“我们一定会越干越好的。”
  新招来的丸子是负责做接待和网上咨询的,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她就接了三个预约电话,把预约时间写在册子上,下个星期都已经约满了。
  丸子放下电话就说:“呆会要出门买牛奶买茶包了,这周来的人把小冰箱都吃空了。”
  mariage d'amour的网站经过注册备案批准,终于上线,叶秾的微博认证也已经改过,她请相熟的那些婚礼微博推荐了这个网站。
  客服除了接电话,也在不断的回私信报价,准新娘们发现这种婚礼没有了解中的报价贵,新公司成立还有一定折扣,十个里面有一两个预约上门,就已经接待不过来。
  思思教丸子在电话里就先问婚期,再问是否已经定好了酒店,如果两样都确定好了,成为客户的机率会更高,丸子吐吐舌头,原来这么快就已经要筛选客户了。
  叶秾从长桌这头看过去,每个人脸上都笑盈盈的,多好,大家都抱着新希望。
  她拎起包,把画稿和平板放进包里:“我下午去见苗小姐,晚上另有约,就不回来了,有什么事电话通知我。”
  叶秾约了苗小姐午茶,这是工作室成立的第一位客人,程先生是一位土豪客人,包下整间咖啡厅用来求爱,连叶秾也是头一回接这种生意,整个咖啡馆包下来两天做装饰,让她放开想像,搭建了一个梦境出来。
  她们只在网上联系过,苗小姐提交了表格,又和叶秾确定了初步设计的方向,通过交流叶秾知道这是个很好脾气的女孩子,要求很明确,但不会为难人。
  苗小姐住得离工作室很近,约在一间咖啡馆里见面,这间咖啡馆里只有几张桌子,设计非常童话风,这是苗小姐选择的见面地点。
  叶秾早到了十分钟,把这家咖啡厅里里外外打量一遍,知道自己的客户一定会喜欢她的设计方案。
  苗苗穿了一件蜜桃色的羽绒服,毛茸茸的白围巾,笑起来软绵绵的,她一坐下就对叶秾笑:“要不要尝尝这里的烤曲奇?”
  刚出炉的黄油烤曲奇配英式热奶茶,在冬日的午后,有一种婴儿般的香甜。
  叶秾是为了工作而来的,面对这位苗小姐也忍不住放松了精神,她把包里的表格和初稿递给她:“这是初步设计方案。”
  这个方案是为了苗小姐度身定制的,叶秾仔细研究了这对新人的一切喜好,又在网上和苗苗聊了很久,看了她的美食微博,最后定下的方案是童话森林,甜品台和入口迎宾台布置偏童话,整个大厅偏唯美,主场景里她会为苗小姐布置出一栋城堡。
  苗苗拿过设计方案,她眼睛亮了,这个迎宾台用拐杖糖果和小蛋糕的泡雕装点,搭出整个糖果屋来,这个房子她非常熟悉,是她的某一本绘本里画过的,只是背景,叶秾把它单独摘了出来,丰满了细节。
  整个场地的花艺颜色非常丰富,叶秾解释道:“因为婚礼是夏季,可选用品种花色很多,但整个会场还是以绿色白色为基调。”
  童话森林里自然也少不了各种小兔子小松鼠,有些藏在树洞里,有些藏在树枝中,从入场的酒店走廊到每一桌的桌花叶秾都做过经心设计,再配合灯光,舞台的呈现会非常梦幻。
  主景台搭出立体城堡,城堡内侧会做一个灯光表演,叶秾用指甲点一点城堡的门:“这里可以打开,新娘子可以在这里出场。”
  因为苗苗不挽父亲的胳臂出场,所以叶秾替她想了一个独特的,又不会引人非议的出场方式。
  她研究了新娘子画每一本绘会,从其中挑选出了苗苗最喜欢的元素,用这个设计出了喜帖和喜糖礼盒。
  程先生虽然从小在英国长大,但很传统,他预备的回礼有喜糖和喜茶,所有的包装都出自叶秾的设计。
  “谢谢你。”苗苗很喜欢这个方案,比她想像中的还要更好:“这么复杂,来得及吗?”
  他们的婚事办得很急,苗苗很不好意思:“是这样的,我们还要再增加一个场地,在我爷爷奶奶纪念馆的花园里,再加一个简单的仪式。”
  这是新的工作要求,叶秾从包里取出她的工作本,一本厚实的牛皮本子,大半本都已经画满了,翻到一页,拿出笔说:“请说,地址可以先告诉我,我会去实地测量。”
  这是一个新的工作要求,但叶秾不是没有做过这种类型的婚礼,她也不怕挑战。
  两个场地的布置费用比一个场地的花费要大,不仅花费更大,涉及的细节也更多,比如新娘要怎么在一个场地的仪式结束之后再去酒店,每个流程的时间都要重新推算。
  叶秾把这个改变发消息给思思,让她重新安排时间,同时做个备注,如果两边来不及拍摄剪辑,需要摄影团队多增加工作人员。
  “现在这个时间已经很紧了,最好能定下摄影团队和司仪团队,花艺师和甜品师也要赶紧联络,如果这个方案可行,就往下一步推进可以吗?”
  苗苗同意了,叶秾要赶下一场约会,走的时候打包一大盒刚刚曲奇饼,明天带过去给大家当下午茶茶点。
  叶秾的下一个约会对象是顾妈妈。
  顾妈妈从广东到上海来替儿子收拾感情的烂摊子,三个人吃了一顿不甚美味的饭菜,顾诚倒是挑了一个好馆子,粤菜做得很地道,口味既清淡又鲜美,可谁也没吃好。
  顾诚还以为叶秾当着长辈的面不会这么强硬,竟然瞒过母亲两人已经分手的事,叶秾一看见顾妈妈喜气洋洋,就知道他瞒着没说。
  还是顾妈妈问她:“怎么秾秾板着脸,不高兴?”盯了儿子一眼,“结婚是女人家的大事,你有什么不要自作主张,让秾秾拿主意。”
  叶秾一直以来都很感激顾妈妈的美意和尊重,现在时代虽然不同,可尊重小辈的长辈依旧不多得,值得报以尊敬。
  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阿姨给我的戒指和红包我留在家里了,到时候让顾诚还给您。”
  顾妈妈一听就知道出了事,怪不得儿子一路吞吞吐吐,还不肯带她去新房看看,她问叶秾:“怎么啦?告诉妈妈,阿诚怎么让你不高兴?”
  说着瞥了儿子一眼,这一眼看出了究竟,儿子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她,哪一方出了古怪是很明显的事了。
  叶秾当着顾妈妈的面,不想说得太难听,但说还是要说的:“是我们双方协商好的事,具体的阿姨还是问他吧。”
  心里恼怒顾诚不清不楚,事到临头了,还要她来做坏人。
  一件事看清一个人,这件事不来,这个人便看不清,顾诚当年看着有担当会办事,原来是因为利益一致,一到他切身相关,很会偷奸耍滑,看来股份的事,不能再容他多动作了。
  那一次顾妈妈该知道都已经知道了,她还一直拉着叶秾的手:“秾秾不要着急,等我审问他,他有敢对不起你的地方,先过不了我这一关!”
  这回就是顾妈妈绕过儿子,单独约见叶秾。
  叶秾还没到,她人已经到了,看见叶秾进来,起身来迎:“工作一天累不累?我点一碗木瓜炖雪蛤,你先吃点,垫垫肚子再吃晚饭。”
  顾妈妈知道儿子在外面琵琶别抱,还就在公司里啃窝边草,把叶秾气得出去自立门户,她先说:“出了这种事,怎么不先告诉妈妈,该让我替你出气。”
  说着叹一口气:“要是来之前就知道,我都没有脸过来。”
  在家里骂了儿子好几天,鬼迷心窍,立了业,眼看就要成家了,好好的女孩子不要,另找了一个什么东西!
  顾妈妈可没顾忌,把赵璎打听得清清楚楚,知道她吃药闹自杀,掀着眼皮看儿子:“你瞒着秾秾,在外面就找人,就找这么个人?”
  顾诚当着母亲,敢说一点心里话,他也知道自己对不起叶秾,可赵璎为了他,都敢自杀,叶秾说断就断,一滴眼泪都没为他掉。
  所以他两头纠结,确实更爱叶秾,但叶秾竟不肯降低一点点姿态,那一个一心爱他,他当然感动。
  顾妈妈气得说不出话来:“她什么也没有,除了抓住你还有什么办法?不靠你的女人,才是真能顶门立户的女人!”
  自己的儿子从生下来到现在,聪明了三十年,碰到这种事一看,原来是个蠢材。
  叶秾笑一笑,她知道顾妈妈再生气,顾诚也是她的儿子,这趟来总归是有话要说的。
  顾妈妈看了她半天,竟然淌下泪来,从包里拿出一只红绒袋:“我来的时候,阿诚的奶奶给你的,她这么喜欢你,这东西没经过我的手,就送给你。”
  八年了,连顾妈妈都舍不得她,顾诚就偏偏舍得。
  老人家给她的是一只翡翠老绿的手镯,是她上门时看见奶奶一直戴在手上的那只,叶秾咬牙忍住,只觉得胃里那团冷气又再复发,钻进每一个心窍。
  叶秾没有接,反问:“奶奶身体还好吗?”
  顾妈妈更加鼻酸,到这时候还能关心老人身体,是阿诚不惜福,她拉下脸来替儿子说好话,不肯这么轻易就放掉这样样都出挑的儿媳妇。
  跟她说:“秾秾,男人在感情上确实脆弱一些,有些时候是需要女人体谅,他虽然犯错,你能不能再考虑考虑?”
  “取消婚礼也可以,再给他一个机会,你愿意在外面自己单干也都好,他要是敢作怪,我是绝对不会再认他的。”到底是妈妈的眼光毒,自己儿子什么样,心里很清楚,换一个人在身边,顾诚就不能有今天。
  从顾妈妈嘴里听见这话,叶秾能够理解,但依旧觉得可笑,她没有离席走人,只是看着顾妈妈,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给她:“阿姨,算了。”
  女人讲算了,就是真算了,无力回天了。
  顾妈妈一听就泪如雨下,叶秾却不哭,她结了帐把顾妈妈送上车,顾妈妈走的时候还拉住她:“我坚决不会同意的他的,秾秾,是我们阿诚对不起你。”
  叶秾也并不当真,顾诚不靠着家里也能在上海置房结婚,赵璎这个都忍了,总能忍到进门,分隔两地,根本就不会受婆婆的气。
  叶秾开车回去,明明已经过了春节了,可风依旧很冷,路灯一照,树影凄凄惶惶。
  她在小区外的便利店里买了一打酒,回到家里统统喝光,冷酒喝进冷肚肠,冻得人从骨头里打哆嗦。
  一头钻进被子,人有了醉意但半天睡不着,打开微信,发了一个红包给大菠萝。
  这是两人之间的暗号,对面要是收了红包,那接下来一个小时就是服务时间,从第一天到今天,连续十几夜,一夜都没断过。
  两人从读诗到读书,这几天里叶秾点播了《雪国》《红楼》,前天听的是武侠小说,专听杀人打架,昨天是水稻种植的论文,导致陆扬这几天的作品画风转变十分突然,一时文艺一时又肃杀。
  陆扬接了红包,觉得这个女人很有趣,他问:“今天想听些什么?”
  “听些真话。”
  叶秾已经很习惯他的声音了,但陆扬还没习惯她的声音,她吝于说话,选读什么书也都是直接发文字,方便他直接搜索,这十多天,两人几乎没有语言上的交流,但陆扬已经有些了解她了。
  “什么真话?”陆扬很感兴趣,不知道她会问什么问题。
  叶秾打了一个酒嗝,她问:“一样在钢筋水泥丛林里拼杀,怎么男人就这么多借口?怎么男人就能有这么多脆弱?”
  陆扬挑挑眉毛,他笑一声:“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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