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切是否可以等到你更爱我的时候

  higari以两张交响乐音乐会的票作为代价,请求赵耀和沈若打车回家的路上,送一下自己。他很颓靡,在副驾驶的位置坐着,脸朝后看着沈若,“柏林打车太贵了,太贵了。可是谁去完警察局看完尸体还要坐地铁呢?打车太贵了!真的够了!连音乐会开始得也很早,就怕人们坐不上地铁。你能想象吗?一堆衣香鬓影的人看完交响乐,坐地铁回家?”
  赵耀替沈若回答:“她不能想象,因为在我们生活的城市,不会的。看完演出10点半,走出会场11点,地铁依旧开工,而且打车不贵。但是,这在德国不是很正常吗?”
  higari继续看着沈若自说自话。“我应该把那座该死的城堡卖掉。你们在中国给我找找买家吧。”
  赵耀已经不想理他了。沈若看着他染成的金发中间,长出了黑色的发根。美丽而颤抖。他有一种惹人怜的气质,尽管他孱弱,爱抱怨,阴郁。尽管他第一眼看起来那么礼貌温顺,接着就以一个巨大反差冲击你,沈若依旧觉得不生气。恩佐他们一定会检测那把刀,以及调查那个送刀来的人。再等几天,再等几天就有结果了。
  回到住处附近,赵耀提出要去超市买点日用品。那时候刚过午后,超市的人也不少。沈若和赵耀都有点累,没有多说什么。赵耀买了四大桶当地人爱喝的气泡水,而沈若则买了20几个苹果。结果,结账的时候,竟然是沈若更加引人侧目。当地人的购物车里只有一个或者两个水果。沈若低下头,不喜欢因为特别而被关注。
  “你觉得那个弗兰克怎么样?”赵耀拎着买来的东西,陪着沈若走在安静的街上,这样问沈若。
  “帅呀!”沈若从午倦中清醒过来,“天啊,他整个人摆在那里,我就想不顾一切为他写场戏。他穿着今天上午那套衣服,西裤,皮鞋,衬衣,在审讯室面对一个刚刚抓来的嫌疑人——一个蛇蝎美人,褐色大波浪长头发,吊带礼服裙上还留着昨天派对上的香气,一副不肯合作的样子。然后弗兰克把审讯室的百叶窗哗一关!视频音频记录设备啪一暂停,越过桌子,把蛇蝎美人屁股下面的椅子往后一挪,空出一块地方,他好坐在桌子上,一定要半个屁股坐在审讯室的桌子上,把领带一解,身体向前一倾,女士,人是不是你杀的?蛇蝎美人靠近他,说,你告诉我!啊哈哈哈哈哈!”
  赵耀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沈若,再也没说一句话。他回到住处主了意面,在沈若狼吞虎咽的时候,又开口了:“我有个主意,晚上让汉斯陪你看演出吧。我太累了。下午我想收拾一下,我们这两天也没收拾屋子,再睡一觉,晚上我也不想出门。”
  这么说,沈若要和汉斯、higari一起听交响乐?沈若本来就是音痴,大晚上跑去是要干嘛?“你不想去就不去了呗。可是我觉得人家higari一片好意,我要是也不去,肯定不好……”
  “你去,你去,你一定要去。”赵耀几乎是打断她。
  “但是没必要叫汉斯。第一,人家汉斯也不是随叫随到,第二,多奇怪啊!”
  “那不行,你回来不安全。”
  沈若差点把意大利面盘子扔过去,“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啊,合着你就是利用人家汉斯当保镖啊!你给人家几个钱!”
  赵耀挺得意的,也不回话,站起来去找了张纸和笔,回来开始画来画去,然后交给沈若:“一会儿我收拾房子,你千万别给我捣乱。这是我们附近的路线图。我问了房东去哪里扔垃圾。应该就在我画圆圈的点,你可千万别扔错了,要提升到民族尊严、中国形象的高度去执行,好吗?”
  结果,沈若读不懂地图,最终还是通过问路找到了垃圾桶。她没叫汉斯,在音乐厅附近的地铁站口,吃着三明治等来了higari。higari根本就没问赵耀去了哪里,开开心心挽着沈若的胳膊进入了演出场所。
  “我觉得,我们才是兄弟姐妹。你看,你也许是影子的后代,我是男爵的后代。在古代,我和你要联姻的。”
  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他没有那么紧张,所有的不满和焦虑一扫而光,又变成了日漫中阳光美少年的样子。他给沈若介绍了一下当晚的乐队,曲目,英文日文都用上了,沈若还是一头雾水。
  “如果将来,赵耀会杀掉你。你还是会和他在一起吗?”开场前,higari这样问。沈若没来得及回答。
  散场后,higari坚持送沈若到地铁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沈若一个人坐在地铁里,忽然觉得一阵恍惚。她觉得整个世界是一个充满插口的大型电池,每个人把自己的电源线与它连接。满目的孔洞,沈若却找不到自己适合的那个。她想想毫无前途的职业生涯,一直失败的情场故事,惨淡的、只剩一个人的家,欠赵耀的钱。这些,是因为身在柏林又拼命玩侦探游戏所以被暂时搁置而已。也许所有人都有自己的难题,也许自己只是被higari传染了。
  但是真的,她觉得一阵绝望。
  等到她出地铁站,发现手机又没电了。街上空无一人,没有路灯,她记得只有一小段距离,却无论如何找不到住处那个院子的大门。是遇到鬼打墙了吗?为什么本来并不连接的超市和旧书店门口被她依次走过?为什么自己总是在原地打转?沈若一脚踩到一只瓶子,吓自己一跳。忽然发现这是垃圾桶附近。
  不知道为什么,赵耀画过的那张地图忽然有了意义,她分辨着地图里的每一个信息,渐渐回到熟悉的感觉,穿过两个小院子,进入了应该到达的建筑。——可是,真的是这个建筑吗?楼梯上星星点点,隔一段地方,就在靠墙或者相反的位置,摆着一支支粉红色的蜡烛,渐渐的,有了玫瑰花瓣。渐渐的,还有音乐声音——古琴曲是什么鬼?
  沈若刚到门口,门就“自动打开”,她进去之后,门又关上了。赵耀从身后为她戴上眼罩,轻轻拢着她的双肩,带她穿过房间。眼罩被摘下来,她发现自己坐在阁楼中的床垫上,赵耀把自己打扮得闪闪发光,捧着一只爱马仕的盒子。
  “我知道这很俗气,你先打开。”他说。
  是一只粉红色的铂金包,她也只能判断到这个程度了,具体信息并不了解。
  “接着打开。”他说。
  沈若听话地照办,里面是一只红丝绒戒指盒,这时候她还在发呆,而赵耀靠近,揽住她,另一只手打开了戒指盒:里面是个红色心形的戒指,是那种温吞陈旧的红色,黄铜的戒圈非常温和。
  赵耀开始了自己的解说:“我知道爱马仕有点儿俗气,但是你背着它去和影视公司开会,装装门面,把甲方的气焰打一下也是可以的;这戒指是我在柏林上学的时候,在柏林墙公园二手市场买的。卖主是个算塔罗的吉普赛女人。我一直随身戴着,准备送给我喜欢的女人。你放心,别人没拿到过,就只有你。好了,正事儿来了。尽管我老贬低你,但是你优点多到没办法数清。我承认我也有我的问题,下不了全力以赴去爱的决心。可能是你和王柴经历的那场车祸,到头来发现目标是你,给了我动力。我得保护你,珍惜你。所以,外头楼梯上蜡烛快烧完了,咱们得赶紧一起收拾,快点儿决定: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啊,真的那种,可以睡我的那种!”
  沈若没有彻底失去理性,她先是捂上嘴巴然后尖叫的。她好容易缓过神来之后,就问了赵耀一个问题:“有酒吗?”
  那一晚,最开心的也许不是及时收拾了蜡烛头,也许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喝酒被他夸更美了;而是躺在他的怀里透过阁楼的窗子看星星,把自己在地铁上发现的“插口理论”说给他听,然后被他全盘否定。这是最开心的一次被否定了。
  “你那么认真,那么容易相信别人。从来不怪别人。那么熟悉自己的专业,写东西那么快,那么永不放弃。还那么美。”他说。
  她逼着他原话重说了20遍。
  “你让我一个人去听音乐会是为了准备求爱仪式啊!哈哈哈哈!为什么是古琴曲!”沈若大笑。
  “你一个人去的?没叫汉斯?shit!说实话我本来想叫弗兰克陪你的,毕竟是警察。可是看你提到他那个花痴样。沈若,你记住了,安全很重要,你别当儿戏。”
  “到底为什么是古琴曲!?”
  “你白天对交响乐那个不情不愿的态度,我就知道不能背景音乐不能给你上小提琴曲,沈若同志。”
  “怎么又叫我沈若了?我们也和所有情侣一样给对方起个昵称吧。”
  “不就是宝宝吗?你还能有什么创意?”
  “那就宝宝吧!嘻嘻。”她喝酒后的微醺已经过去了,这阵微醺是心里的。
  未来赵耀在星湾酒店长租的套间里,收到了沈若的汇报短信。他吻了吻手机屏幕,觉得很想她。同时觉得一阵恐慌。在他那条时间线上,他们也是今天、也是在柏林确定的关系。
  只不过,那次是沈若陪赵耀去柏林。他有他的事。相信现在的赵耀,也终究要去办那件事。
  所以,虽然他从未来回来了,一切的关键节点从未改变过。在未来,在沈若死去的那样,对现在的他来说是“从前”,他们是不是还是要不可避免地走向那一步呢?
  他对那夜的记忆曾经很模糊,一天天的,逐渐更清晰,包括他告诉沈若,被推倒的书架。一个以车辆、书架,这种有重量的物体杀害人的方式——赵耀并不自诩为侦探,但他确定自己的想法没错。
  想杀掉沈若的人,和曾经杀死过沈若父亲的人,是同一个人。
  柏林,晨光照进来的时候,沈若在赵耀怀里醒来。他很得意地看着她。她很快明白了他的得意从何而来:他实际上已经做好了早餐,洗漱完毕,打扮得光鲜亮丽然后重新回来了。
  这种偶像包袱真的不知道是好是坏。
  “对了,”沈若问他,“你想陪我一起来柏林的时候,到底是爱上我了呢?还是有别的原因?”
  赵耀虽然笑着,但是沉默了。
  “这样吧,我们回国吧。其实我觉得我自己,倒不是任性,但是太不切实际了。王柴将永远是我的朋友,尤其是我知道了车祸目标本来就是我的情况下。可是,他杀了人,那么,交给警察吧。我们回去,你开书店,我找一个剧本的活儿。咱们好好的,不好吗?”
  沈若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因为彻底下定决心,要做一个能和世界接上插头的人。
  赵耀继续沉默着。他后来叹了口气,拉沈若起床,看她吃早餐的时候,他似乎有了新的想法,他给她加满果汁,“这样吧,一周。就一周。这一周之内,恩佐他们是不是会查到什么,是不是会找你?如果会,那依旧证明我们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如果不会,我们就走。”
  沈若有种不祥的预感:把命运交给别人吗?前男友韩浩宇爱在关键时刻抛硬币,这有什么区别?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赵耀接着说:“这一周我们什么都不想,真正地享受柏林,吃饭,看电影,逛街,或者窝在这里。”
  “那我不敢保证自己不紧张,我得每顿都喝酒,你能接受吗?”
  “让你不能放松是我的错,你可以喝。”他顿了顿,“其实我也不能放松。你记得你问过我,为何离开克里斯的工作室,去经营伊娜书店吗?我想告诉你,不过我想等一周后——你也许更爱我的时候。”
  这一周都按照赵耀的计划进行,都在吃饭、看电影、购物,或者窝在家里享受彼此。一周后,恩佐没有联系他们。柏林下雪了。
  赵耀订好了回国的机票,然后要带沈若去柏林大教堂。那天,人非常少。他和她静静坐在祈祷席上。这个教堂并不算大,非常安静和优美。他把心里的秘密告诉了她。
  赵耀在柏林上学的时候,曾经有个好朋友,叫时宁。那个年纪,他们还没有摆脱中二风格的一切幻想。多年前的今天,柏林也下了初雪,时宁和赵耀打了一夜游戏,心血来潮,决定要结拜为兄弟。他们觉得总要请个神灵见证吧,走了几家中餐厅,也没找到关老爷,不知不觉就到了柏林大教堂。外国的神,也是神。他们在这里变成了兄弟。他们说好,以后虽然不能常常回来,可是10年纪念日要在这里度过,陪伴和感谢一下外国的神。
  时宁有着柔和的单眼皮,最宽厚的性格。回国后,又过了两年,他们居然都得到了克里斯工作室的offer。只不过,赵耀依旧是建筑师的身份,但是时宁的职位是成本核算师。时宁没有抱怨过什么,一直在勤奋工作。工作室接了伊娜书店所在旧建筑的整修工作,就是他们两个负责。
  ”你知道神隐吗?”赵耀停止了叙述,问沈若。
  沈若的心一沉,“知道。日语里形容莫名其妙失踪的人,就像被神带走了。”
  时宁就消失在伊娜书店。赵耀一个转身就再也没见过他。赵耀一直想找到他,哪怕找到他的尸体。他试图破坏已经整修过的工程,以防时宁实际上是不小心掉入了某个空间或者缝隙。但是克里斯不同意。就因为这件事,他们大吵了无数次,赵耀离开了工作室。并且决心接受伊娜书店主人的的邀请,成为书店的新主人。
  “我想,总有一天,当我对那个建筑足够熟悉,我能把他找回来。”
  赵耀说。沈若握住他的手,为时宁默默祈福。她甚至有些愧疚——未来赵耀穿越回来救她,却没有去时宁消失的那天。
  这时候,沈若的电话响了:恩佐。
  “我们初步判断那把刀,的确是杀死安吉拉的凶器。刀上还有至少两个受害者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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