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乔泽脚步声的逼近让他睁了睁眼, 又慢慢耷下眼皮, 像是无力, 又像是不想理会。
乔泽脸上的平静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有丝毫不同。
“徐先生没事吧?”乔泽问, 嗓音自始至终是冷静的。
“我没事, 谢谢。”虚弱地应了声, 徐迦沿手肘撑着玻璃, 吃力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经过乔泽, 经过路渺。
路渺本能地往乔泽身后缩了缩。
徐迦沿的动作顿了顿,看了她一眼,牵着嘴角笑了笑, 不知道是在自嘲, 还是在笑她,那笑容落在她眼里, 让她有些难受, 咬着唇不敢看他。
乔泽背对着两人, 没有回头, 他知道徐迦沿的停顿, 也知道他看向路渺的动作,以及路渺看他的样子。
他们的一举一动, 全在对面的落地窗上投映了出来。
徐迦沿打了个酒嗝,没再搭理两人, 回了房,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没一会儿,房间里传来痛苦的呕吐声。
路渺担心地看向门口,想过去,又害怕他再失控。
乔泽扭头看她:“你今晚打算留下来?”
她迟疑了下,摇摇头。
“走吧。”他的手掌伸向她,落在她的肩上。
她跟着他的脚步,双腿却沉得像灌了铅。
房间里的呕吐声还在继续。
徐迦沿掐着她下巴的嘶吼也在她脑中不断重复。
“你为什么非得拒绝我?”
“我为你牺牲了那么多,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这辈子都为你搭上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正视我一点?”
一字一句,像针一般,扎在她的胸口,疼得她的脚步再也踏不出去。
她想到了复读那年,站在校门口树荫下含笑等她的白衣青年。
想到了那一夜后,她茫然地在病床上醒来,他握着她的手温声安慰她的样子。
想到了过去无数个迷茫的夜晚,电话那头的温暖嗓音。
以及社会新闻里,因醉酒无人照顾,被呕吐物堵塞气管窒息身亡的一个个陌生人。
路渺的脚步一点点停了下来。
乔泽回头看她。
“对不起……”她垂下眼睑避开了他的视线,“我现在……不能跟你回去。”
“我……想先留下来照顾他。”
“……”他突然掐住了她的手臂,死死地掐着,掐得她的手臂一阵一阵地发疼,不得不抬头看他。
他也在看她,瞳孔深锐,眼神又厉又狠,死死地盯着她,像要将她撕碎。
“你是认真的?”他问,上下剧烈滚动的喉结里,连嗓音都慢慢变得嘶哑,掐在她手臂上的手掌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掐碎。
很疼,但胸口更疼。
陌生的情绪几乎将她淹没,她突然觉得茫然,心很慌,很乱,完全不知所措。
她在这种慌乱中语无伦次:“他……是我哥,现在醉成这样,我……不能丢下他不管啊……”
低低的呢喃里,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心里慌乱,甚至是恐惧,似乎正在失去着什么东西。
被掐着的手臂突然重重地疼了下,而后压力骤失。
他放开了她。
“好。”嘶哑的应声里,他转开了视线,“你注意安全。”
他冷静地扔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她怔怔地抬头,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再也不见。
胸口疼得像要炸开,很难受,他的背影、他的眼神都让她难受。
她不想他那样,他应该是一如她认识他之初的严厉、沉稳、冷静,是打不倒的,而不是像刚才受伤的样子。
她不想让他难过,舍不得让他难过。
脸有些湿,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流。她抬手,摸到一脸湿,哽咽声压着喉咙而出。
她在沙发上闷坐了一晚,想了许多,想她和徐迦沿,想乔泽。
她想到了她复读那一年,她想报警校,想报禁毒专业,徐迦沿不让,近乎强硬地阻止她填报任何与警校相关的专业。
他总说他能满足她的任何心愿,唯独这个不行。这一行太危险,他不希望她再出事。
她说服不了他,也对他硬气不起来,他救过她,像所有的大哥一般,默默陪伴她走过她人生中最漫长难熬的一年。尽管见面的时候不多,但他总会在她迷茫时、难过时、撑不下去时出现在校门口,等她放学,陪她吃饭、聊天,安慰她,鼓励她。他就如同她的精神支柱,一步步陪她走出路小成失踪的阴影。
那样一个她,根本没有立场去和他抗争,她那时都哭着求他了,他还是无动于衷,近乎执拗地逼她按照他安排的学校填报专业,后来还是她瞒着他偷偷进系统修改的专业,通知书下来后徐迦沿才知道,但已经无力改变。
也因为这件事,她开始害怕承他的恩。他要为她安排什么她都不敢再轻易接受,就是害怕欠他太多,她更没办法理直气壮地拒绝他。她有她的人生要走,她不可能事事依着他的意愿来。
她可以陪他吃饭、散步,听他闲话工作生活的种种,唯独对于他的施恩,她什么也不敢要,也没要过。她总以为,她和他保持在介于朋友和兄妹间的距离就好了,偶尔联络,偶尔吃饭,不施恩于谁,也不受恩于谁,不过分亲近,也不过分疏远。
她以为这是最适合他和她的状态。他对她是抱着亏欠心理的,她不想让他觉得内疚或者亏欠她什么。
可她从不知道,这种感情会变质成爱情的样子,变得当她面对他的质问,她不回应,都要罪不可恕一般。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
她一直把他当哥哥,他一直就只是哥哥,她没办法和他有兄妹以外的其他关系,哪怕他真的对她很好,好到她也想好好报答他,但她还是说服不了自己,接受他以另一个身份进入她的生活。
她想等徐迦沿醒来和他好好谈一谈。
天微亮时,徐迦沿终于醒来。
他昨晚在乔泽离开后没再呕吐,人也沉沉地睡了过去,没有路渺担心的人事不省后被呕吐物堵塞气管的情况出现。
他睡了一夜,酒劲已经过去,似乎忘了前一晚的事,揉着眉心推开门看到沙发上的路渺时,他不确定地叫了她一声:“渺渺?”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问。
他眼神里的困惑让她在心里反复滚了一夜的话没办法说出口。
“你昨晚喝醉了。”她讷讷地回,“我送你回来。”
“不会是留在这里照顾了我一夜吧?”徐迦沿懊恼地拍额,拉着她的手把她上下打量了一圈,“一身狼狈,浑身还臭烘烘的,一夜没睡吧?”
他的手掌落在她肩上,推着她往外走:“赶紧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别累倒了。”
他给她招了辆车,把她塞入车里让她到家给他回个信息后,便关上了车门,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路渺不得不先回了家。
今天也是她正式去奇迅创投报到的日子。
她回到家时还不到七点,刚推开门便看到了餐桌前的乔泽。
他正在吃早点,左手刚端起牛奶,见她推门而进,看了她一眼,视线又不紧不慢地落回右手摊开的报纸上,喝着牛奶。
路渺想到昨晚他离去时的眼神和背影,心里有些难受,但骨子里的内敛和拘谨让她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自然地向他解释昨晚的种种。
她害怕她的解释在他那里反而成了多余和不够职业化。
她在这种纠结里迟疑地和他打了声招呼:“早……早……”
“早。”他淡声回应,很冷静,和往常一般。
她抿唇,看向他,欲言又止。
他终于抬头,平静地看她:“有事?”
“我……一会儿要去奇迅创投报到了。”滚到舌尖的话,硬生生地换成公事。
他轻嗯了声:“自己多注意着点,别暴露了。”
她嗯了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聊下去,她本就是不擅言辞的人,这种微妙的冷淡中,更是不知道要怎么继续。
路渺终是挠了挠头,一声不吭地回了房,找衣服洗澡,准备洗漱一下去上班。
经过客厅时乔泽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的视线刚好与他的撞上,看他眼神深沉平静,盯着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人一下又尴尬了起来。
“怎……怎么了?”
“没事。”乔泽咚一声搁下了牛奶杯,注意力回到了报纸上。
路渺低低哦了声,失落地转身进了浴室。
乔泽看了眼紧闭的浴室门,好几次拿起筷子,又啪的一声扔下。
眼睛重重地闭了闭,他压下胸口不必要的情绪干扰,扔下手中的报纸,转身回房。
路渺洗漱完,直到出门都没再看到乔泽,她也不敢去打扰他,屋里的气氛压抑得让她有些难受,上班前她站在乔泽房门口轻轻和他道了声别便走了。
第一天上班,她去得很早,但吴曼曼比她还早。
看她进来,吴曼曼笑着看向她:“昨晚一夜没睡吗?”
路渺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哪里看出来了啊?”又道,“昨晚我哥喝醉了,在他家照顾了他一晚上,没怎么睡。”
吴曼曼诧异:“你昨晚照顾了你哥一夜?乔总没去找你吗?”
看路渺看过来的困惑眼神,她又笑着解释:“乔总特地找我要了你哥的地址。”说话间笑容都带了丝暧昧,“乔总对你上心着呢。”
她边说着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门口:“咱苏总看来是没机会了。”
路渺下意识地回头,看到了正打算进屋的苏明。
苏明也正抬头看这边,笑着回吴曼曼:“曼姐,又让你知道了?”而后冲路渺伸出右手,“欢迎加入公司。”
路渺也微笑着伸手和苏明交握:“以后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希望苏总多担待。”
吴曼曼给她安排的职位是苏明的助理。
苏明也完全没和她客气:“好说。”
他转身便从办公桌上拿了沓资料扔给她:“先熟悉一下工作流程。这是我们最近在洽谈的一个风投项目,你今天先好好了解一下,明天陪我去一趟广州。”
路渺诧异地看他:“明天就要出差啊?”
吴曼曼笑着接话:“咱苏总是出了名的雷厉风行,任何人到他手上完全没有适应不适应的说法,跑步进入工作状态是他的原则,习惯就好。”
路渺点点头,花了一天的时间消化他给她的工作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