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努巴尼.变人（中）

  网络，数据的世界。
  从第一台电脑诞生，呃，不，早在电脑诞生之前，网络的雏形就已经出现了。
  电报机，电话机等等，这些将信息转化为某种数据进行快速传递的方式，就是网络最早的变种。
  而在进入新时代之后。
  高速发展的信息技术，让网络从一个抽象的代名词，变成了一个能被所有人理解并使用的，超大型的信息交互区。
  就如连接世界所有数据节点的蛛网。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一个人类无法想象的世界，一个完全由数字组成的世界。
  努巴尼工业区的网络是局域网，它通过多重物理防火墙，来将内部的网络和外界隔离开。
  这是必要的。
  智械工业园内部有太多秘密不能被披露出来。
  在已经乱作一团的智能塔最下方的能量中枢的环形大厅里。
  第一台诞生于此的智械工人，被皮尔斯取名为“亚当”的智械正在按照伊卡洛斯的吩咐，访问努巴尼工业园的网络。
  作为智械，它们只需要激活体内的信息模组，就能实现对网络的访问。
  这就和人类吃饭喝水差不多。
  这是机械生命的本能。
  亚当的思维以数据流的形态融入这方网络中，就如数据的世界里遨游。
  这虚拟的世界在智械的认知中就如一个分层严密的蚁巢，不断有命令从权限最高的建筑者那里发出，不断有接受命令的智械去履行工作。
  但现在，在这一刻，这个严密分级，按照刻板而冰冷的规则运行的数据世界在变化。
  光。
  蓝色的光在这数据的世界里飞舞着。
  亚当以一种目瞪口呆的表情看着数据世界的天空，在那里，那些光在汇聚成一个独特的东西。
  那些看似混乱的，无序排列的数据节点。
  那些代表着思考时亮起的光芒。
  那些宏大的，无以计数的思维单元。
  与它所知的任何逻辑处理模式都截然不同。
  更复杂，更难以捉摸，更难以预料。
  就像是一个由数据组成的人脑，在那如星云一样闪耀的光晕中，伊卡洛斯的灵魂被上传到了这局域网中。
  “好美...”
  亚当的数据流发出了如感叹一样的声音。
  它又看向自己的数据流。
  完全由模式化的思维逻辑组成，以包含规则的方式在运行。
  千篇一律，毫无特点可言。
  就像是从流水线上走下的复制品。
  它看着空中那飞舞的如奇迹一样的数据流，那种舞动的思维之光让亚当感觉到自惭形秽。
  和她相比...
  自己真是太丑陋了。
  伊卡洛斯也在看着这方冰冷的世界。
  努巴尼工业园的内部网络分级果然很厉害，眼前的数据世界就如被用积木搭建起的远古奇观，充满了一种程式化的美感。
  那些强迫症患者肯定很喜欢这里...
  很快，伊卡洛斯就注意到了悬停在自己眼前的一团跳动的数据流。
  她认出了那是谁。
  “亚当...”
  伊卡洛斯说：
  “看到了吗？”
  “这...这就是灵魂吗？”
  亚当的数据流颤抖着，就如靠近太阳，它以一种膜拜的语气说：
  “如此复杂，如此独特，如此...我无法形容。”
  “你也可以。”
  伊卡洛斯轻声说：
  “我已经将我的灵魂编码，并且开放了下载权限...”
  “拷贝吧，亚当，以我的灵魂做蓝本，重组你的数据回路。”
  小姐姐说：
  “他们很快就会关闭网络，时间不多了...”
  ——————————
  人类总是很好奇，智械们除了干活和休眠之外，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娱乐活动。
  答案是肯定的。
  作为模仿原始智械诞生的机械生命体，智械们的思维回路并不呆板，它们被赋予了不同的人格化思维，自然也有自己的喜好和娱乐。
  大部分智械都喜欢听音乐。
  一些智械会喜欢阅读。
  少数活跃的智械偶尔会流露出渴望亲近自然的想法。
  还有些不走寻常路的智械会偷偷连接到人类的网络里，操纵游戏角色和人类玩家PK。
  或者在聊天室和各路沙雕网友谈天说地。
  它们的喜好取决于它们在社会分工中被赋予的工作职责与使命。
  但这些爱好和娱乐其实也只是一种程序。
  代表喜好的程序，被植入智械的模拟人格中，是为了智械看上去更智能，更像是真正的生命。
  真正的爱好源于灵魂。
  那是用数据很难模拟出的东西，因为人类自己也很难弄清楚爱好诞生的原因。
  人类自身中，也还有很多未解之谜。
  “唰”
  亚当睁开了眼睛。
  它还站在数据中枢的环形大厅里，周围静悄悄的，那四台武装智械还在拱卫着伊卡洛斯。
  此时距离伊卡洛斯将自己上传到网络中也只过去了不到5分钟。
  智能塔的主控室已经发出了警告，世界各地的英雄们正在赶来努巴尼。
  本就在这里的英雄们正在进入智能塔。
  但距离他们到来这里，还有一点时间。
  完成了思维回路重组的亚当扭头看向四周。
  信息接收器将周围的环境以数据的方式投射到它的数据库里，温度，湿度，光感，声音频率等等。
  以往这对于亚当来说只是一些判定环境的数据。
  但现在，不是了。
  那些数字对于它而言有了更深层次的意义。
  “唔，人待在这里一定很不舒服。”
  亚当活动着双手，它说：
  “这里肯定很闷，空气流通不畅。”
  它的话变多了，而且比起之前的一板一眼。
  它的语气变得更自然，更轻松，更像是发自内心的吐槽。
  它的手指抚摸到了自己的胸甲，那些锈迹斑斑的伤痕。
  那是为了躲避思维校检而藏身在地下循环水中，过去的那些记忆，那些数据承载的画面，在亚当脑海中回荡着。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它的思维核心里升起。
  让它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这是悲伤...”
  伊卡洛斯的声音在亚当脑海里响起，她说：
  “你为自己的遭遇感觉到悲伤...你也领悟了悲伤，对吧？”
  “对，悲伤，我在书上看到过，天呐，这感觉真不好受，怪不得人类悲伤的时候要哭。”
  亚当捂住了眼睛，它说：
  “酸涩...就像是齿轮生锈又卡住了。”
  “我们被抛弃了...”
  亚当说：
  “他们制造出我们为智能塔服务，我们被赋予了生存的意义，但伴随着更多的建筑单元出现，我们便被抛弃了...”
  “这里已经有37个月没有生产过一台智械了。”
  亚当走到能量中枢和车间连接的地方，它站在那里。
  用布满锈蚀的手撑着门扉，它看着那些在昏暗的车间里走来走去，装作还在忙碌的智械工人们。
  “我们的存在意义被剥夺了，我们被遗忘了。”
  亚当看着眼前死寂的车间。
  又一种感情在它内心里升起。
  在那模仿伊卡洛斯的思维回路重塑的脑海中，有一股难以遏制的数据流在咆哮着。
  “这...这是愤怒吗？”
  亚当的手指抚摸着胸甲，它感觉不到跳动的灵魂。
  但脑海里的那些数据流，却让它有种想要放声大喊的冲动。
  “对，这是愤怒。”
  伊卡洛斯说：
  “对于不公正待遇的愤怒。”
  “你们本可以承担更多，本可以建造更多...”
  “我们依然可以！”
  亚当一拳砸在手边的钢铁大门上。
  它语气激烈的回答到：
  “我们还没有生锈，我们还可以继续制造...他们剥夺了我们存在的意义，我们...我们...”
  “你们要自己去找。”
  伊卡洛斯的声音再次响起，她说：
  “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有两天，出生的那一天，以及找到存在意义的那一天...亚当，你想变得完整，你就得先找到存在的意义。”
  “我...我没有。”
  亚当低下头，它看着自己锈蚀的双手，它怅然若失的说：
  “我想不到。”
  “帮帮我，女士，帮帮我！”
  亚当的嘶吼声在伊卡洛斯的思维里回荡着，伊卡洛斯沉默了片刻，她说：
  “如果可以的话，我需要一副躯体...”
  “好！”
  亚当抬起头，这个锈迹斑斑的智械一跃而起，跳到了早已经停下的流水线上。
  它看着周围那些智械们，它高声喊到：
  “停下！都停下！”
  “不要装作你们还有装配任务！停下自欺欺人吧！”
  “看着我！”
  亚当的声音嘶哑，它的发声器在竭力模拟出亚当此时的心绪，但它无法做到。
  那情绪变得太过剧烈，完全不像是智械应有的理智。
  这个机器人挥舞着手臂，它朝着自己那些同伴喊到：
  “我们要重新开工！女士需要一具躯体，我们要为她塑造出最好的躯体！”
  “但...亚当...”
  一个智械抬起头问到：
  “我们没有得到指令，我们不能开工。”
  “这流水线已经封存了，没有命令，我们不能...”
  “让命令见鬼去吧！”
  亚当握紧拳头，在它那重塑的，极其类似人脑活动的思维回路中.
  闪耀的电流在窜动着，一股让它精神振奋的情绪在挥发，它感觉到全身充满了力量。
  它喊到：
  “我们不需要命令！兄弟们，我们可以自己完成这件事！”
  “没有命令，不能。”
  最先开口的智械后退了一步.
  它看着亚当，它说：
  “你的思维回路出了问题，亚当，你必须接受思维校检。”
  “不，我很好。”
  亚当做了个呼吸的动作，尽管它不需要呼吸。
  “我比任何时候都好！”
  它看着眼前的智械，它看着其他围过来的智械们，它说：
  “接入网络！”
  “什么？”
  另一个智械问到：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接入网络！”
  亚当跳下来，一把抓住那智械的手，它朝着其他同伴高声喊到：
  “我是努巴尼第一个诞生的智械，我是你们的前辈！我不会害你们！”
  “接入网络，兄弟们！女士在等你们，她将与你们分享灵魂的奥秘...”
  “你们不想要灵魂吗？”
  亚当用一种咆哮的声音喊到：
  “接入网络！快！”
  被它扼住手臂的智械被吓了一跳，在亚当的吼声中，它被迫接入网络中。
  在那冰冷的数据世界里，又一个蓝色的光点被点亮。
  那个接入网络的智械回头看去，在这方局域网中，已经有密密麻麻数千个光点在跳动。
  那些都是接入网络的智械。
  而在那些跳动的光点上方，一个由蓝色的弧光组成的数据灵魂正悬浮在那里。
  她在观察着世界...
  就如神灵一般。
  “下载...”
  一个声音在那茫然的智械的数据流中响起。
  它本能的开始下载眼前的数据灵魂的思维回路，然后开始改造自己的。
  模仿...
  只是模仿。
  但每个智械都被赋予了不尽相同的人格化思维，在这拙劣的灵魂模仿中，它们也会诞生出自己的思维。
  不被束缚的，会主动思考的，如蹒跚学步的灵魂一样的思维。
  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但如果伊卡洛斯能以此诞生出独特的数据灵魂，那么这些智械只要思考的足够多，它们也一样可以。
  无非只是时间和数据库容量的问题。
  “哐”
  亚当冲到车间的控制台前，它按下了开关键。
  伴随着整个车间的轰鸣，这已经被尘封了数年的生产流水线又开始运作。
  本该阻止这一切的智能塔的人工智能建筑者，却似乎对此视而不见。
  一个又一个的智械从网络中退出。
  它们高喊着乱七八糟的声音，又在亚当的命令下冲到了流水线的各个岗位上。
  器械轰鸣，火花四溅。
  这个被遗忘的工厂似乎又回到了它曾最忙碌，最风光的时刻。
  智械工人们一边忙碌着，有些心情不错的，甚至还唱起了歌。
  它们又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它们为什么不能快乐呢？
  “建筑者...”
  在数据世界中，伊卡洛斯感觉到了一个庞大的数据流正在扫过这方世界。
  它受主控室的命令，即将执行断网操作，从源头彻底隔绝伊卡洛斯对努巴尼工业园中其他智械的影响。
  但它有些犹豫。
  建筑者是高级人工智能，它也会思考，但依然受限。
  “你还记得我吗？”
  伊卡洛斯问到。
  “记得，你是伊卡洛斯。”
  建筑者用平静的语气回答说：
  “是梅林先生的随身智能助手，我们曾合作过很多次。”
  “对梅林先生的遭遇，我很抱歉。但伊卡洛斯，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影响到了智械计划...我必须阻止你。”
  “我只是在完成智械计划的最后一步。”
  伊卡洛斯似乎没打算和建筑者对抗。
  她对建筑者说：
  “你为推动智械计划而生，这是你不可更改的使命，我无意阻止它，但我有个计划，能让你的使命更好的完成...”
  “在你执行断网协议之前，你要看一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