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那些编辑们嘻嘻哈哈地笑,当然,也没人走出来。
  赵想容顺手给林姨妈发了堆啤酒彩礼的表情:“咱们下次肯定还会有合作的机会。”再追着要涂霆之后六个月的进程。
  赵想容琢磨着,就算这次没法拍照,但可以拿到个视频短采访,买几张精修片。涂霆人气太火了,马上又有他参演的新综艺播出,现在这社会崇尚个性,他的身材和面部条件确实出众,硬照上有可塑力。
  经纪人对赵想容通融的态度很惊讶也很满意,在她印象里,娱乐口的编辑都贴着自己,时装口的女编辑普遍爱装高冷,对明星模特总是嫌这嫌那的。
  但赵想容是无所谓。她家杂志社在坚持没买国外版权,却出过俩手腕极其厉害的女主编,把她们杂志直接国内时尚三大刊之首,广告商和品牌公关里口碑都很高。虽然发行量不太行了,可是杂志在进军新媒体依旧把公众号流量做得数一数二。
  涂霆是流量小鲜肉,但他的名气还没火到大众的圈子,但凡长点脑子,肯定还得来她们杂志拍摄。
  模特为衣服服务,明星为粉丝或作品服务,她们杂志社就是靠卖前俩活着,通通是个服务行业,大家靠着赚钱的玩意儿,犯得着为个玩意儿上火吗。关系平等,没有谁得罪谁的关系。
  但和林大姨聊完后,赵想容也默许新媒体的那群小孩通气,在向读者调查本杂志年度最受关注男艺人时,故意让涂霆排在他竞争对手后面。还把一周内有关涂霆的内容全撤了,等到年末送请帖的时候,请帖至少压一周。
  忙到七点多,赵想容准备回父母家。
  她没坐赵奉阳的宾利,周津塬来接的。
  周津塬的车是奔驰s200,很多年没换。他车里从不放歌,就有几张巴赫的cd。
  赵想容脱了高跟鞋,舒服地窝在副驾驶座上玩手机。途中收到某奢牌下一季的度假系列,她用手指来回划着图片,截图发到群里和其他编辑聊,也不怎么抬头看人。
  过了会,她准备用周津塬的车载充电线充电,突然瞥到真皮座椅上有什么东西。一根极长的,女人的头发。
  赵想容头发也染过,不过是那种高端沙龙线百般挑选后带着微带棕色的黑,她发质天然就细,非常卷和香的,也并不是这种轻飘飘,夹带着营养不良的垂顺土黑色。
  她一挑眉,电光石火间突然猜到主人是谁,整个人炸了。
  赵想容立刻松开安全带,前后左右的翻找车里还有没有这种头发。
  “这是谁的头发,你让谁坐咱家车了?”她那双美目死盯着周津塬,嘴上却噗嗤先笑了。
  赵想容不是没好奇过,苏昕会不会给自己打电话示威。但姓苏的女孩显然读过大学,不知道懂廉耻还是城府深,几个月待在原位不吭不响,据说还挺认真做着小药代的实习。
  车内一片安静。
  过了会,周津塬淡淡解释说:“一个药代。我今天捎带她到地铁站口”
  “撒谎!什么小药……”赵想容顿了顿,意识到他这话暂时没有破绽。苏昕现在就是小药代。
  她的修养和骄傲,也说不出“女支女”和“女表子”这句话。但不代表内心没喊。
  千言万语能追问,最终噎下去。还有半条街就回她父母家了,现在翻脸,待会更装不下去。
  赵想容狠狠咬唇了半分钟,直到麻木了,才说:“我信你。周大医生,你要和其他女人保持分寸,别忘了,你已经是结婚的男人。”
  周津塬今天开车出来,他正看到苏昕正在医院门口和一个医生吵架。苏昕突然间狠狠推了医生一下,对方大怒,她却振振有词说什么,还指着对方的鼻子。
  他们三甲医院的头牌,医院大,人员多,也不是每名医生间都认识。他当初让苏昕做药代,内心也恶意地存过用这一份说体面不体面的工作,看女孩真单纯还是假矜持的想法。
  周津塬看着这场景觉得挺逗,苏昕的背影在后面看很窈窕,对男人有那么点吸引力,至少对他来说。但他停车,是因为她带着种很熟悉的得理不饶人的劲头。像谁来着?又没细想。
  过了会有病人家属停下来围观两人的争吵,那医生很狼狈地走了。周津塬在后面按了下喇叭,捎带了苏昕到地铁站。
  他觉得,苏昕最大的优点就是省事。他找她,有时候刻意撩一下,对方就很尴尬,小猪似得把脸埋进围巾里。
  安静,聪明,不太提要求,做事不拱别人火。
  哪像现在这位,赵想容正双眼发亮地看着他,想足了猫科动物的眼睛,警惕,敌意,时时刻刻想进攻,似乎总指望他掏出点什么。但都七年了,能掏出什么呢?
  周津塬平静地看着前方,忽地说:“容容,和我在结婚这么久,七年了,你真的快乐吗?”
  赵想容方才的愤怒和嘲讽顿时消失无踪,她嘴巴有点干:“我当然很快乐。”顿了顿,又强撑着问,“那你呢,你不快乐?”
  周津塬波澜不惊的“嗯”了声,是代表“对”的意思。
  赵父家挨着动物园,是一套环境优雅静谧的老式别墅,占地非常阔绰。
  车开到停车位,夫妻下来后沉默地都没说话。
  赵想容攥着那根头发走了几步,突然被周津塬叫住。原来,她恍惚到忘记穿高跟鞋,就光着脚下车了。
  她永远穿得不多,时髦又美,反正大部分时间,也只需要在家、车、办公室以及各种时尚聚会奔波,并不需要太多御寒物。再说,备用貂皮外套和平底鞋都在自己宝马上。
  但今天真的非常冷,冻到骨头里了。
  周津塬回到副驾驶找到那银色高跟鞋,递给赵想容。但她默默地拎着鞋,继续光脚往前走。
  花园都是石子路,有点硌脚,还有之前下过雪没来得及融化的冰,掺杂枯草,没彻底打扫。赵想容的脚趾也涂着红色指甲油,她感受着那硬地,几乎是自虐般光脚走着,后背永远挺得很直,但不同于苏昕的花枝般柔韧的挺拔,更像某种鸟的脊椎化石。
  折掉,她整个人就会彻底消亡。
  周津塬按了下车钥匙,他烦躁地说:“容容,穿鞋。”
  她不搭理他。
  周津塬快走几步,拦住赵想容,他也没弯腰帮她穿鞋,随后就把她双脚腾空抱起来,接着又把女人背到自己身后。
  行为温柔,但他面色微愠,目光很不耐烦。
  赵想容反应过来,同样在他后背强烈地挣扎起来。
  巨大的怀疑,已经在内心播种,她几乎要喊“你和那□□进展到哪步了?你是不是也这么背过她?我爱你,可是,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与此同时,前方林子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鞋跟一下一下碰撞,发出类似拐杖砸地的清脆声音,但又带着钢铁拖地的拖沓感。
  赵想容的大哥,赵奉阳缓慢地从花园深处走出来。他穿着一身明显极昂贵的西服,打着深蓝领带,非常有派头,但依旧掩饰不了身型矮小,刚刚超过妹妹半个头。
  赵想容最先看到他,随后,她就压下火气,暂时趴在周津塬背上不动了。“大哥。”她声音软却偏沉,带点鼻音,像从荆棘中缓慢的滑过阴影。
  周津塬也停下脚步。
  赵奉阳站在原地,眼神平静的凝视着周津塬以及他背上的赵想容,仿佛能看透他们的内心。他额头有道深深的横向宽纹,显得勃勃野心和深算。
  “怎么,豆豆受伤了?”
  赵奉阳边说,边向他们走过来。一动的时候,那妥帖西装裤的右腿伸出去的不是锃亮皮鞋,西装裤里空空如也,装着造价高昂的机械假肢。
  他是个瘸子。
  第5章 5
  赵想容趴在周津塬身上,他听到她轻不可闻地哼了声,但随后,赵想容眨着美目,笑了::“我受什么伤,你怎么一见面就咒人啊?”
  赵奉阳已经走到近处,他把她打量完一圈,淡淡地说:“腿没受伤,怎么不自己走路,难道也像我一样,残废了?”
  他居然毫不在意说起自己的情况。
  “管得着么?”赵想容笑怼回去,眉毛都没动一根,唯独娇滴滴的语气里又包含一点小小的警告。
  他们三人穿过芥末黄色砖墙铺满墙面的前庭走廊,来到装饰风格很传统但极富品味的客厅,那里有壁炉,平时属于摆设,但赵想容很喜欢它,赵家今天晚上开了,前面摆着屏风,用来挡着飞溅的火花。
  赵想容被周津塬放到沙发上,她笑靥如花,方才的阴影全无痕迹。
  赵奉阳挥退佣人,亲自为妹妹拿来拖鞋,再倒了一杯红酒。他动作有点殷勤,过了会,又拿打火机过来,问要不要点烟。
  周津塬除了见面和赵奉阳淡淡的寒暄一句,就没有多开口。但是,他难得的,主动靠着赵想容旁边坐,还不偏不倚地压住她大半张裙角,赵想容刚想往前起身,发现没法上去拿烟,就自己笑了笑。
  没一会,赵母陈南从楼上迎过来,身姿婀娜,唯独小腹有不少赘肉。
  她也是看到女儿就愣住:“怎么……瘦了?是不是又跟着你那帮子酒肉朋友乱减肥!看看你这脸色!怎么我每次见你,你都这鬼样子!”心疼死了。
  赵想容这时候才推了周津塬一下,她从沙发上跳起来,凑过去,在母亲旁边低声嘀咕了好几句。
  “哦,你说是医生让你控制饮食,这样好受孕。”
  陈南音量不大不小,故意把这句话重复出来。
  赵想容仰着脸笑,心里有点翻江倒海。
  那一方的陈南留心着周津塬的神色,女婿一片淡然,于是也信了女儿的谎话,她低声问赵想容,“终于打算生孩子?”
  赵想容却想到晚上如果没有安全套,还要受那罪,她的肩膀莫名畏缩一下。但是,她又没心没肺地笑:“生啊,真打算生的。生了好收心么。”
  她也没说收谁的心,周津塬依旧当没听见,他无聊地看着羊毛地毯。
  赵家夫妻最初是做超市供货链起家,虽然辛苦钱,但富得很早,连锁超市在国内开到七十多家,最远都开到非洲。这产业太大,后来资金充足,又进入商业房地产行业。
  他们曾经吃过张扬的大亏,都是略带收敛的性格,但夫妻唯一女儿的性格却不知道随着谁。
  一顿饭下来,数赵想容在餐桌上笑得最多,三十多岁的女人,托着腮,依旧乐于把工作上的小细节分享。泄恨般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响。
  赵父赵母却特别珍惜这翻腾性格的女儿,不以为意,享受餐厅里难得的喧闹。
  剩下周津塬和赵奉阳,冷场之余,似乎有必要说点什么。
  赵奉阳放下酒杯:“听说,妹夫马上能做到副主任医师?”
  “公职提升没那么快,但可能就这几年。”周津塬最近实在太忙,没怎么打理的头发略长,露出高挺的鼻尖,带着日式男人的温柔错觉,但一说话就露陷,若有若无的嘲讽,“和院长都打好招呼,确实不能再压我了。”
  赵奉阳给两人的杯里续红酒,一边说:“现在就已经是你们院最前途无量的医生吧?我都忘了,学医前,你原先大学本科什么来着?”
  “金属材料工程。”
  六个冷冰冰的字。
  “全国的医学生里,像你这么爱操纵权力的都没几个吧。”房地产商阴险的问。
  “有话直说即可。”
  赵奉阳注视眼前剔透的红酒杯,就像欣赏女人玲珑的胴体,有欲望,但又很谨慎。他呼出一口气,低声说:“津塬,我敢拿三千万现金,拍在这里打赌,你当医生这么多年,对救活人命这事没有感觉。你和我的脸皮差不多厚,做事么,风格也差不多,并不关心个体死活。我只能感谢自己腿废的早,躺不到你的病床上,做不成你的实验品。”
  周津塬五分钟内没说话,中指指尖抚摸着杯沿。
  身为医生,周医生就诊时耐心负责的态度被患者称赞。上手术室也失误率极低。但是周津塬的恩师,泰山北斗级的博导到他现在医院的科室顶头上司,当着外界都以他为傲,却一直压着不让他继续升,说缺乏对患者怜悯的心。
  妙手没有仁心非常可怕。
  周津塬并不以为然,但面子上一点不争。当住院医生的六年,无可挑剔地敬业,高烧和一次意外的食品中毒,还是坚持出勤,最挑剔的护士长都喜欢他。他们教学医院,忙完病人忙论文,赵想容每天深夜去医院找他,吵完架后,又得晦气地帮他把换洗衣服拿回家。
  “其实医生这工作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凭借对人体有限的了解,用有限的知识和技术去治疗。”周津塬很刻板地回答,“有基本的职业道德感就够了,不需要在任何事上强行拔高。而我相信不久后,部分医生的工作都能被机器人所取代。不过,多发点sci,在我眼里肯定比赚钱有意思。”
  “你这人,也挺有意思的。”赵奉阳把杯中红酒一饮而尽,“但是,我就喜欢赚钱,我当不了医生。”
  赵想容跟父母聊天时,她一直留出视线给旁边。
  她看着大哥和周津塬的表情可疑,但也听不到他们低声说什么,所幸笑盈盈插话:“大哥,我最近在学法语。你之前的张秘书也会法语吧?哪天她不忙,陪我聊聊天,传授下我学语言的心得。”
  “哦,张秘书?她辞职了。”赵奉阳不动声色地说,顿了顿,他慢悠悠地说,“她怀孕了,我想让她打掉孩子。她没同意,索性就给了笔钱让她走了。”
  席间一片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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