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赵奉阳恍然大悟似的解释:“孩子的爸爸不是我,她怀孕后,很难适应高压工作强度。你不要误会。”
  赵想容拿起叉子,懒懒的叉来块小西红柿,含在嘴里:“你以后有了孩子,就直接给它取名叫赵误会吧。不对,我觉得,这世界上没人敢给你生孩子。”
  冷笑话又带来冷场。
  赵父和赵母有点头痛,他们家分家特别早,兄妹仨没什么财产利益上纠纷,二哥留在美国当他的学者,大哥继承父业,赵想容原本和赵奉阳最好,不知怎的,兄妹俩去年大吵一顿,闹翻了。
  长辈们问怎么回事,赵奉阳摊摊手,赵想容微微一笑,他们就以为兄妹之间的小打小闹。然而赵想容和赵奉阳就好像卯上了,彼此见面唇枪舌剑的,在周津塬面前有点难看。
  整个客厅里,只有赵奉阳跟着一起笑,薄薄的笑容。随后,他主动敬了她一杯酒,在酒杯后面看着美丽妹妹的表情,是少年对着初恋情人,也像追逐鹿的恶犬般痴迷目光。
  赵想容晚餐时没举起过几次筷子,虽然端着酒杯,但滴酒未沾,看上去好像只是兴奋到说话忘记吃饭。实际上,她整个人没有艳丽妆容支撑,都好像被冲到下水道里。
  赵想容吃完饭就托辞累,急着要先走。
  赵奉阳叫住她,把她单独拉到旁厅。兄妹俩独自相处,赵奉阳把桌上一堆购物盒推给她。
  赵想容低头看看,爱马仕的橘色方形盒子,芬迪的黄色圆包装,几双潮牌爆款的小白鞋,还有不少奢侈的沙龙香水和护肤品,堆成礼品山。
  赵奉阳温言说:“豆豆,都是这两个月给你买的礼物,我也不懂你们女孩子的心意,就看别人有的,都给你买了。你拿走。”
  赵想容抬起头,她懒洋洋地说:“谢啦,我不要。”
  赵奉阳额头宽大,稍微皱眉就显得过分老成:“还没打开看就说不要?”
  赵想容噗嗤笑了:“你送的肯定是好东西,但我也不差这些,心意领了,就转送给你那些新女友吧。”
  赵奉阳笑了:“还生我的气?”
  她轻巧地说:“是呀。”
  他叹口气:“豆豆,你真能为了一个外人,恨我一辈子?”
  “我们是家人,我不恨你。可是,你要想让我对你毫无芥蒂,那我做不到。你如果敢逼我,那咱俩就走着瞧。”
  赵奉阳发现他接下来的话被抢着说了,一时失笑哑然。
  但赵想容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她说:“赵奉阳,我没开玩笑。你以后做事给我小心点!”轻启朱唇的时候,就像刚从红磨坊舞台里摘下的华丽面具,竭尽巧思无一不精,但只是美艳冷漠的死物。
  赵奉阳看着她,他刚来到赵家那年已经十二岁,异常体弱的瘸腿少年。赵想容那会岁数小,富家小女孩嘟着胖脸,没带牙套还有点微微的龅牙,穿着红色连衣裙,眼睛里水分极足,黑白分明,她也是威胁他:“瘸子,你给我小心点。”
  又过了三年,眼高于顶的小姑娘才肯和他主动说话,但语气柔和了很多:“我们是家人,我不想吵架。”
  沉默当中,赵奉阳用非常温柔的声音说:“我们是家人。豆豆,你就别生我的气了。挑一个礼物吧。”
  赵想容最后拗不过,她也不想让大哥太难看,随便从那堆东西里挑了双平底鞋。
  38.5码,这是她的鞋号,在女人里算大脚。赵想容在最爱美的时候,爱穿小一号的高跟鞋,她足弓高,挤得流血。过三十岁后才不爱折腾自己。鞋码不合适的鞋子,再美也和自己无关。
  周津塬看到赵想容拎着山茶花的包装袋走出来,也知道是赵奉阳又送妹妹礼物,微微一皱眉。
  赵想容有点解气地翘起嘴角。
  她丈夫和她大哥,处得非常一般,不过这样也很好,总得有件事气气周津塬。而目前为止,今天夫妻装恩爱的戏码没有任何破绽。
  这时赵母又把她叫过去,让拿走一堆燕窝之类的保养品。
  赵想容自然不会拒绝父母,再跟父亲交流几句,挽着周津塬的胳膊,大包小包的走了。等坐在车上的时候,她的肩膀才耸下来。
  回程的时候,周津塬的车在一个立交桥下面堵了半个小时。
  前方好像出事故了,警察封了两条道。
  赵想容把自己那方的车窗按下来,玩着纯金的卡地亚打火机。右边的车道停着辆路虎,一直紧逼着牵扯,也不准周津塬插道,她等得不耐烦,索性伸出一只手,打了个“借道“的手势。
  对方的司机对赵想容惊为天人,让他们先过,但也降下车玻璃,毫不掩饰地盯着看。
  赵想容没搭理他,自己又吸了根烟,夹在手上。
  鞋的袋子放在脚下,触碰小腿。
  赵想容突然说:“津塬,咱俩要个孩子吧。我说真的。”
  窗外吹来的冬日冷风,和她的话,让周津塬心里再次一阵烦躁。孩子?无比愚蠢。他修长手指握住温热方向盘,随后按捺着情绪说:“你又想要孩子了?”
  “四个月的时间吧,我们不要避孕。如果我在这期间无法怀孕,咱俩就……就直接离婚吧。”
  周津塬闻言反而笑了。
  从两人一认识,赵想容就在他耳边,放过多少类似的狠话。
  “周同学周同学,你给我三个月,如果我无法让你爱上我,我就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周同学周同学,你只要答应陪我看电影,我就让学校里的留言止住。”“周同学周同学,你写个字给我看吧,给我一周的时间……”
  嘴里倔强的说着deadline,做不到,随意推翻。
  等前方车流疏通的时候,周津塬才淡淡:“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如果真要孩子,首先得戒烟。你哪天没事,可以来我们院先检查一下,容容,这不是小事。”
  第二天一大早,网络上就开始猛转一个“沸点”八卦。
  涂霆出车祸了。
  赵想容在她的办公桌旁站着,双手涂着护手霜,很无所谓的问:“死了还是残了?”
  “人应该没事,开得迈巴赫撞到立交桥柱子上,弃车逃跑了。今天早上媒体知道车主是谁,联系的时候,只能联系林大姨,据说她让涂霆连夜出国了。”
  还真是这位奇葩经纪人的作风。一件事处理不好,先做鸵鸟,躲过去。
  赵想容哦了声,才发现,出车祸的地点正是自己昨日堵车的地方。
  大家工作忙,八卦几句就散了。
  赵想容下班后,和萧晴一起在做热玛吉,这是医学美容的项目,利用仪器,让脸部保持紧绷提拉。萧晴对这些懂得不多,之前“热玛吉”和热吉玛“串着说。不过无所谓,赵想容也听不懂。
  操刀的是美国医生,夸了几句英文,是说她俩已经长得非常漂亮之类的。
  过程非常疼,两人眼泪汪汪的,女人为了美丽那是心甘情愿,赵想容并不老,她也不期望永远当少女,只希望在她的同龄人中显得年轻。
  萧晴本来兴致勃勃,想传授自己当初快速怀孕的各种方法,但接了个电话,保姆说女儿发烧。她就急着走了。
  赵想容带着口罩,又在窗口买了几盒术后面膜,随后在手机上叫了专车,就坐在门口的待客沙发上等司机来。
  这时候,有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孩子推开门走进来。
  苏昕来这里,是因为从周津垣那里知道,医院皮肤科的主任辞职后开了这家美容院,她来跑关系。走了几步,敏锐感觉到旁边有人盯着。
  一个女人,一个显然非常好看的女人,戴着菱形的细框眼镜,靠在沙发上,左手斜搭在沙发,右手闲闲地握着手机。
  苏昕知道,周津垣有一个很美丽富贵的妻子,但她从来没见过赵想容,目光先落到赵想容露出的手臂上。
  冬天里,赵想容的手腕白得炫目,不是劳动人民拥有的肤色,简直花白,带着亮的。苏昕目光停驻几秒,再看到对方被口罩严严实实遮挡的脸部,露出极秀气的眉毛,不动声色的转开。
  赵想容每日的工作就是和模特打交道,原本就很能认脸,此刻本能一样认出了苏昕。她同样将那淡的像铅笔涂彩的年轻女孩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停留在对方拿着的长柄雨伞上。
  这是一把男士雨伞,估计是苏昕整身不超过200块钱装备里,最值钱的东西。
  她喉咙里有什么发堵。赵想容想发疯,想光脚回到家,数数看周津垣是不是少了把雨伞,又克制不住想冲上去给那个女孩一巴掌。
  与此同时,她的脸因为刚刚的热玛吉疼得受不了。再也没有比在医美诊所做完抗老微整,就碰到和自己丈夫约会的女孩更狂躁的事情了。
  这姑娘,比她小了将近十岁。
  赵想容稳稳地坐着。几秒后,苏昕路过她拐进了一个科室,不知道自己遇见了谁,而手机也响了,专车司机已经开到门口。
  晚上还有法语课,赵想容上得心不在焉。
  法盟老师很专业,在课堂上只说法语和少量的英语,老师说,在法语里,“橱窗购物”(window shopping) 这个单词叫“舔玻璃”(lèche-vitrine)。老师还说,法语里有句话,接吻的时候,总有固定的一个人负责低头,另一个人负责抬头。
  不平衡出现在任何感情里。
  每个人都需要读课文,到赵想容的时候,她卡壳了。大家朝着她望过去,赵想容的鳄鱼包放在桌子上,正低头给周津垣发短信,让他今晚来接她。
  法语老师不高兴地咳嗽了几声,赵想容回神后嘻嘻一笑,问了几句,随后开始大声很难听的读。
  心跳,在偶然遇到苏昕后一直很快。她希望自己有玩狼人杀的全局视野,就可以知道世间人和人的相伴结局,同时又冒起酸涩的不甘心和怨恨。
  做练习题的时间,她也没等到周津塬的回复。上完法语班,依旧没有回复。
  周津垣因为工作关系经常找不到人。赵想容已经习惯了永远联系不上他,今晚随便收拾了下书本,打车来到医院。
  此时此刻,她只想见周津垣。
  医院有各种楼,赵想容永远分不清他们的东院西院和住院就诊区。九点多了,人流很少,街道旁旁边有各种米粉麻辣烫等各种小食馆,在夜里还算热闹。
  巧的是,赵想容刚走下出租车,就突然看到周津垣快步走出来。他已经脱了白大褂,夹着本书,正匆匆进入一家米粉店。
  赵想容裹了裹外套,明眸微闪,跟上去。
  隔着玻璃,周津塬独自坐在油腻的餐桌前,要了碗多加牛肉的牛肉粉。他今天值班,又错过了食堂饭点,懒得等外卖,索性跑出来果腹。
  手机里有赵想容和苏昕的微信。
  “老公今晚来接我回家吧。我在上法语课。”没说几点下课,没说接送地点,也没问他有没有时间。默认他应该知道一切,这就是他妻子的短信和风格。
  周津垣黑眸微沉。
  他看完赵想容后,看了苏昕的内容
  “周先生,我今天终于做成一单xxxxx的单子。这是我第一次赚钱,如果你方便,明天中午请你吃饭,好吗?谢谢你对我的照顾,你想吃什么?我来订餐。”
  “随意。”周津塬回了两个字后,直接给赵想容打了电话。占线。五分钟后再打,依旧占线。
  他扔了手机,先吃面前热腾腾的米粉。
  周津塬的晚饭时间只有十五分钟。
  在周津塬的不远处,赵想容正哆嗦着站在小店门外,隔着一锅煮沸的茶叶蛋锅旁边,笑盈盈地看了他十五分钟。
  她裹着枣红色的羊绒围巾,站在零下五度的室外,心满意足地凝视他的侧面。他的额头鬓角到下巴,俊逸明净,一分矜贵,九分寒凛。那么面相的男人,骨子里不缺铁石心肠和决断,当的却是大医院下面的冷肃小医生。
  赵想容偏偏就是热爱这种反差。
  两人刚结婚不久,她还对未来有不少憧憬的时刻。赵想容做过偷偷地挂号,在候诊队伍里偷看周津塬,独自笑得如沐春风后来被他轰出去的蠢事。
  赵想容偷看得太专心了,她根本没发现,有人正悄悄走到身边,伸手偷走随手揣在口袋的手机。粉红豹长得本来就招人,秀发在寒风中飘荡,又穿着雪白色皮裘。这种阔太太打扮,不偷她偷谁?
  小偷偷完手机后,见是最新款的手机,双眼发亮,跑到角落里先把sim卡扔了。
  第6章 6
  周津塬第五次给赵想容打电话,依旧占线。
  赵想容在外面冻得受不了,跺跺脚,也想冲进米粉馆,但见周津塬突然皱起眉毛,脸色不佳,以为他医院有紧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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