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真是服了苏昕,每说一句话都像革命宣誓似的。那些个纯洁的、家境贫寒,但又对男人和爱情有幻想的年轻女孩子,赵想容微微地笑了,她以前也是这么走过来的。
  赵想容没有再回复,把苏昕的短信和号码截图发到自己手机上,再删除了那两个短信。
  随后,她低头吻了下周津垣的头发,就回房独自睡去。
  在另一个地方,苏昕却因为赵想容的那句回复,在被子里握着手机,失眠到天亮。
  苏昕最近的日子不好过,除了照顾母亲和担忧前途,很长时间战战兢兢,走在校园里,害怕会有个开跑车的中年女人拦在面前。
  “开跑车”和“中年女人”是苏昕对周津垣妻子的简陋幻想。
  周津塬的妻子,应该是美人。苏昕忍不住想,至少年轻的时候是。也许是个胖女人,从不化妆,过邋里邋遢的生活,又也许是一个居高临下的女人,美丽但过分高傲,整天对丈夫严防死守。
  苏昕活在一种忐忑的内疚感里,但是,她每次想到那个总是很少动声色的医生,都会心跳加快。
  ——你想怎么还?周津垣居然这么问她。
  周津塬约她出来的地点,都是很高雅的消遣场所苏昕去了前半生都没机会去过的地方。她不是没有察觉到这危险的关系,
  苏昕曾经撒谎,大学里正有男孩子追自己,她希望用这种隐晦的暗示,和周津垣拉开距离。
  但周津塬的反应是直接皱眉头。“我记得,你读过一点书吧,真有那么单纯?但我认为,总是出入医院的人,应该早就没有了天真。苏昕,你不用假装我对你没有想法,你可以选择不出来陪我,但我不希望,你陪我的时候提其他男人怎么追求你。”
  苏昕气得脸整个红了,但也心慌他话语里不遮掩的占有。她强调着自己很感激他的钱,绝对不会卖身。
  周津塬的回答,把他拿着的矿泉水瓶放下,抬手摸了摸苏昕的长发。
  在苏昕没想明白他要做什么前,周津塬锁着她脖子。
  两个人在一副巨大而色彩丰富的印象画之前,公然亲吻。
  几秒的时候,她的初吻和勇气就原地消散了。
  周津塬随后放开她,继续凝视眼前的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苏昕后退几步,她仓皇地逃出博物馆。
  这其实是一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了。苏昕早该意识到,周津塬和其他出入风月场的男人不同,不同在于,周津塬更具有危险性,像黑蜘蛛一样自制冷酷。
  除了预支的一个吻和两笔钱之后,他什么都没有再给她。
  苏昕对周津塬妻子的好奇,并没有周津塬嘴里提到的另一个人那么多,据说那是一个和自己外貌很相像,却让这个非常冷漠的男人,始终念念不忘的女人。
  许晗。
  第8章 8
  赵想容原先的护照贴满了,重新申请的公务签。
  出具在职证明时,突然知道自己年底会升职的小道消息。赵想容蹲在目前高级编辑的职位,已经第四年,再上面的位置,是执行副主编,刁姐一直压着——现在,刁姐一听说她有怀孕的计划,却在高层会议里,主动提出晋升。北方的话,叫“架秧子”,就得在这种尴尬时刻把你供到高位,观看你吃得消么,吃不消趁早就别干了。
  赵想容在午饭的时间,来到刁姐办公室,准备一哭二闹三上吊。
  “老大,你玩我?”
  刁姐正在和欧洲的老板越洋电话,叽里呱啦地说着英语,随后扬起胖胖的手臂,把一记纸,拍到她脸上。
  赵想容定睛一看,刁姐批了足足一个月的年假。
  她们时尚杂志社里像赵想容的关系户太多,有能力的也太多,中层以上的职位都内斗得厉害,执行主编的任命更是谁是主编左臂右膀的代表,赵想容在几秒内掂量了下,随后,她花枝招展地走上前,虚亲了刁姐的脸颊两下。
  不管怎么说,先休假吧。赵想容身心俱疲,暂时不想再和上司撕破脸。
  她出国这事,也没跟别人说。又不是没出过公差,嫁给周津塬那么多年了,工作那么久,没那么多事情跟父母汇报,但要跟公婆装乖说一声。
  赵想容在家整理行李,萧晴又跑到家看她收拾行李,当然,也跟着往自己包里塞各种零碎东西。
  萧晴说,趁着没怀孕出去玩好,等有了孩子,孩子就是一个累赘,哪都玩不了。又说她工作好,起码自由,想出去玩就出去玩,但怎么去意大利,不是学的法语。
  “傻子,欧盟国之间不需要独立签证,意大利的签证,也能进法国境内。”赵想容眼尾一荡,她在家依旧穿着吊带裙,嘴里咬着行李箱的钥匙。
  萧晴脸一红,她只去过美国。随后,萧晴又换了话题安慰:“没准回来的时候,周津塬已经和那小婊子断了,也许呢,周津塬和她就是债主关系。”
  赵想容摇头,持悲观态度。
  她倒是宁愿周津塬和苏昕是感情关系,因为扯到金钱更难断开。
  萧晴奇怪:“怎么会呢?钱财的关系才明明白白吧。”
  赵想容漫不经心地扔了满箱子的衣服,一水的名贵羊绒围巾和厚厚的真丝裙:“那只说明你不了解金钱,也不了解感情。”
  萧晴气鼓鼓地坐着。
  赵想容莞尔一笑:“哎呦,我也是猜的。但以我的经验,两个普通人之间,感情到位了才能谈金钱。”
  很多人一直存在巨大的误区,富二代对钱大手大脚,没有概念。实际上,赵想容对金钱的态度,比绝大数女人更谨慎。当一个女孩从小有财有貌,身边自然围绕太多想空手骗走资源的人,她必须清醒,分辨哪些是真朋友哪些是吸血鬼。
  周津塬的家境比她更优渥,两人婚前就签了几百页的婚前协议,婚后嘛,还是他带她理财,这人的性格只会更精明。可是,她也不指望周津垣在这种事上保持精明。
  赵想容收拾完一个行李箱,坐在床边,内心突然涌上了一种坦荡的无所谓,用一句更简单的话形容,索性破罐破摔吧。
  也许,错过的人,一生总是会不停地错过。也许,周津塬每一次走心,对象都轮不到她。
  当赵想容第一次知道,周津塬的前女友,正是消失已久的童年玩伴许晗,她人生深处某个部分已经崩坏一点。当再知道许晗的去世和赵奉阳有关,那地方就又崩坏一点。当知道赵奉阳和周津塬的明争暗斗,那地方又崩坏了一点。但崩来崩去呢,谁还不是高高兴兴的活着。
  霸占了周津塬那么多年,也够本儿了。她眼藏精光的样子,有点像她大哥赵奉阳。
  赵奉阳的几次坚持下,兄妹两人吃了顿饭。包厢里还有他新换的女友,是个很傲的网络歌星,红唇大波浪,据说砸了不少钱才追到,坐在餐桌,都不拿正眼看两人。
  赵奉阳估计新鲜劲没过,赔笑着说一些软话,打开三人间的冷场。
  赵想容在旁边好奇地看着,她觉得自己真的闲,又替大哥兔死狐悲。
  趁对方补妆的时候,赵想容问赵奉阳:“咱兄妹俩,到底内心都有什么毛病,是不是该看心理医生?怎么这一辈子,我们就只喜欢那些不搭理我们的人。”
  赵奉阳深深地看着她,脸上很薄的笑容消失了。他沉默了会,才低声回答:“是命。”
  离境前一天,赵想容和周津塬再抽空做了全套的体检。
  赵想容血管很细,新来的护士扎了两针,插进去,她用棉花球按住针口,却没按对地方,周津塬看到了,随手帮她轻轻擦拭。赵想容娇懒地靠在他肩膀上,闭上眼睛打哈欠。
  远远看上去,他们怎么都是模范神仙夫妻。
  周津塬低头看着她:“容容,你觉得,我们俩的状况,应该要孩子吗?”
  这人到底有完没完?
  赵想容愤怒地睁开明眸,她歪着头,带点挑衅地曲解:“哦,你是怕咱俩生个孩子,不是你的种?你是不是还要嘱咐我,接下来独自在意大利玩一个月,别招蜂引蝶勾引男人?”
  周津塬没料到她这么敢说,半天没说话。
  赵想容笑着亲了亲他下巴,她慢吞吞:“老公,你只要对我专一,我也会对你专一。咱俩要一个宝宝,我会学着当一个好妈妈。”
  说完这句话,赵想容就先垂下眼睛。
  她不想看到周津塬此刻的表情,无论是略有沉吟还是深思熟虑的掩饰。
  赵想容心里再次冒出对苏昕的强烈不忿。太恶心了,周津塬是她心中的小王子,永远高高在上,他怎么能看上一个酒家小姐?这俩之间最好是真爱,如果不是真爱,苏昕这辈子就完了,就算为了泄私恨,赵想容也绝对不让对方好过。
  休假和工作日程交叉在一起,赵想容没让周津塬送自己去机场。
  晚上八点多的国际航班,她怕晚高峰路段堵车,下午四点就准备走。但周津塬居然提前从医院赶回来了,又带了包胃药和跌打药膏创口贴之类的。
  赵想容以前做拍摄工作的时候很拼命,总是把腿撞得一块青一块紫。
  周津塬什么也没说,拉开她行李包,把包塞进她包里。
  赵想容不知道他是盼自己走,还是用那这一份温情钓着她,让她安心。到上出租车前,赵想容轻声说:“再见。”
  周津塬却俯身撑着车门,叫了她一声,容容。
  怎么了?
  “旅途平安。”
  不咸不淡的夕阳从男人身后逆照下来。
  周津垣漆黑的眼睛凝视着赵想容同样漆黑的眼睛,随后继续冷静地说:“我昨天的话没说完。我认为,一个孩子,应该在父母相爱中诞生,是不是这样比较好?”
  赵想容弯唇想扯出个明媚的笑意,实际上,她却像丧家犬似地沉默。到机场的快速公路途中,她终于握着手机,趴在膝盖上小声地啜泣起来。
  哭的时候,赵想容再次想到许晗。
  在她过生日的当晚,许晗冒着大雨,赶来酒店。赵奉阳却让人在外面把拦住,两人发生争执,他把礼物抛到路中央,许晗匆匆前去捡的时候,出了车祸。
  两天的抢救后,许晗就去世了。
  赵想容对此毫不知情,她独自坐在餐厅,等到晚上十点,笑着吹灭蜡烛,转身走了。
  许晗最初骗赵想容,她是婊子的孩子。赵想容愣住,她疑惑地问:“婊子是什么?”
  “是婊子,是不好的女人。”许晗说。她有着纯洁面孔,像任何男生的初恋。
  赵想容家教好,说不出这词,后来两个女孩玩的熟,彼此却老这么互称,一点点揶揄和很多的亲密。岁数小的时候,女孩子会说一些随便轻佻的话,彼此叫老公老婆死丫头小婊…子,没有距离。
  她再流了会眼泪,仿佛把悲伤的东西排出体外,就止住了哭泣。
  赵想容看着夕阳,她的人生还真是遇到过不少骗子啊。而在罗马,又会遇到几个骗子,几个真心人?
  赵想容到机场出关,扫荡了一圈免税店,订了不少护肤品都寄存在机场。她又挑了两包女士烟,准备带到境外抽。欧洲当地也有烟草,不过价格贵,关键是她语言又烂,懒得用英语买。
  坐上飞机,洗漱刷牙,抹上厚厚的保湿霜,换鞋,戴上真丝的眼罩,因为路上哭过,直接就疲倦地昏睡过去。也不知道多久,她突然一个激灵坐起来,发现飞机停留在地面。
  这么快就到了?
  不是,国内机场起大雾,飞机延误三个多小时,还没起飞。
  赵想容掏出私人手机,这几天对话最多的,依旧是萧晴。
  萧晴对周津塬出轨的事,现在比赵想容更着急:“豆豆,你出国玩归玩,留没留后手啊,万一你这段时间不在,周津塬和那女的热情似火勾搭上怎么办?”
  赵想容懒懒回复了一句:“不用担心。”
  就在今天早上,赵想容提前去周津塬的车里,在他的行车记录仪的设备名单,增添了自己的手机,这样在有需要的时候,她就能远程看他车内的情况。而且,赵想容把周津塬和苏昕的所有合照和短信信息,影印打包好,一份寄到他医院里去,一份寄到自己公公婆婆家。
  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快速决绝,面无表情。至于进一步计划,见机行事吧。
  机长这时候才在机舱内通知,准备起飞。
  赵想容出公差,杂志社只报销普通票,她为了低调,和同事错开行程,独自加钱做的头等舱,旁边坐着外国人,很小声地聊天。
  当飞机穿破苍茫夜色,赵想容已经喝了足足一瓶的红酒,她醉到忘记所有过去和失望,又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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