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很快,萧晴老公遗体告别仪式就到了。
  萧晴一人独自地撑起局面。
  她黑衣黑纱,打扮得体。不恰当地说,比起寡妇更像一个面对死亡的烈士,眼神里带着种一往无前的决裂。
  孟黄黄和母亲和大哥押着,三人共同出现在葬礼上。其中,神色最平静的是他前妻,她很得体地对萧晴说了“节哀”。
  萧晴也只是冷淡地点点头。也许是因为处理财务问题,最近要求和律师会计之类的打交道,她的气质居然褪去以往的一惊一乍,有几分干练。
  告别仪式持续了有一个小时,平静的局面,但剩下最后五分钟,意外发生了。
  孟黄黄原本站在角落里哭,她一下子扑到前面,想要拥抱她爸的遗体。她哥都没拉住,而就在这时候,孟黄黄猛地被推开。
  萧晴双臂平举,像母鸡护着小鸡一样拦在灵柩前,厉声说:“不允许你碰他!”
  孟黄黄红着眼睛尖叫:“贱人滚开,他是我爸!他是我爸爸!”
  萧晴定定盯着她几秒,随后,萧晴从胸腔中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
  赵想容和patrol上午对了四个小时的方案。
  她来得晚,也无心观察各种人的表情,献个花圈就走,但正好看到这一幕。赵想容一下子就被震住了。
  但萧晴喊完后就支撑不住,双膝跪地,她父母在旁边扶着她,不停地安慰。
  萧晴仿佛灵魂被抽走了,原本戴着的墨镜都从她扭曲的脸上跌落,然后滑落在赵想容脚下。
  这时候,她正好看到对面站着的孟黄黄母亲。
  旁人响亮的哭声中,前妻依然维持着一张平静和置身事外的脸。除了,她正紧紧地攥着自己双手,程度之紧,双手已经都发白。
  赵想容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位前妻当时是什么心情?
  .
  到了晚上八点多,周津塬问赵想容在哪儿。她说自己不放心萧晴,正在她家。
  他说:“正常时间下班。我接你。”
  萧晴家也是大平层,但布置得更生活化一些,再加上最近的遭遇,难免摆设就有点凌乱。客厅铺着防止孩子摔倒的软塑料拼接地毯,墙角有很ins风的粉红小帐篷,缀着麻绳粗粗绑成的流苏。
  周津塬来的时候,萧晴已经哭了一天,眼睛烂肿,她面前摆有外卖吃剩下的火锅鸡,伏在沙发上睡着了。
  门口都是塑料拖鞋,周津塬径自踩着它们走进去。
  赵想容正独自躲在儿童间,她背靠着一个婴儿床旁边,盘腿坐着玩手机。
  她见他来了,撑着床站起来,周津塬伸出手,拉了她一把。
  四处无人,赵想容用手臂撞了他一下。她小声地对周津塬说:“萧晴小的时候是双眼皮,但这孩子是单眼皮,像她爸爸。”
  周津塬这才发现,房间里的婴儿床里居然还躺着一个沉睡的孩童。赵想容守着的也就是她。
  萧晴也是美人,但她的孩子复刻的是她老公的脸。眼睛有点小,嘴巴扁扁。猛地一看,有点像孟黄黄的缩小版。
  赵想容低头看完孩子,再盯着周津塬的脸。
  “据说,女孩在小的时候,样貌像她爸爸多一点,等脸长开了以后更像妈妈。”她轻声说,“我很久以前想,结婚呢,得挑一个帅的男的当老公,确保我的娃赢在起跑线上……”
  周津塬早就把目光从萧晴女儿脸上收回来。他说:“哦,那我的女儿岂不是不声不响就占尽了便宜?”
  赵想容继续说:“等我长大了,我才发现信男人不如信科学。就像我的整容医生说的,他说姐你放心,就算生出一头米老鼠,咱们也能把它整成一个人形。”
  周津塬冷冷告诉她:“再信科学你也生不出老鼠。”
  赵想容眨眨眼:“那也说不定哦。”
  他说:“你指教我一下怎么生,也帮我提升下自己的科学工作。”
  两人斗了几句嘴,旁边的孩子开始不安地翻身。赵想容把孩子的保姆叫过来。
  周津塬将赵想容拉下楼。
  他们坐电梯时,里面的电视正播放着涂霆最新的国产手机投放广告,那一张极具标示脸印在外面。
  两人都看到了这广告,赵想容情不自禁地再一笑。
  涂霆把纸箱还来后,没有再试图联系她。而在微博上,孟黄黄已经止住黑他的行为。据说那天孟黄黄和涂霆见面,最初几秒的尴尬后,孟黄黄反而开始对他道歉。最后,两人居然还合了一张影。
  目睹一切的小芳感慨,现在年轻人做事,怎么都那么怂了?
  直等到车行驶上高架桥,赵想容才回过神。她伸了个懒腰,正好撞上周津塬的视线。
  目光对视,赵想容的眼睛在黑暗里都清澈发亮极了,但她随后就平淡地移开。
  她只是说:“开车的时候看前面,别看我,ok?”
  周津塬转过头,他继续平静盯着前面路况:“你好像一直很关心萧晴?”
  赵想容脑海里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想到萧晴那句撕心裂肺的“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随口说:“她和我是亲戚。”
  车里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会,周津塬忍不住再侧头望了她一眼,赵想容罕见地没有玩手机,依旧侧头望着车窗外,专注地出着神。她的眉骨长的特别好,有那种东方女人很独特的温柔感。
  他微微皱起眉。
  赵想容以往也爱玩,但她的心思全挂在自己身上,周津塬难免觉得她永远就没有正事,除了缠着自己。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赵想容好像变了一点。他想到她刚刚看到涂霆时翘起的嘴角,令人烦躁。
  他讨厌她想到别的男人。
  过了半分钟,周津塬攥住她的手。赵想容吓了一跳,几乎立刻要甩脱,她心虚地说:“又干嘛?”
  赵想容确实正在想涂霆。
  赵想容记得,刚和涂霆交往,沉浸在和周津塬那场失败婚姻带来的阴影里,大部分时间,她的情绪低落,是涂霆身上的活力带动她。但她也同样清楚,自己没多喜欢涂霆,偶尔还觉得烦。明星的私事要跟大众交代,而涂霆又太不负责任。
  而此刻,周津塬面无表情地问:“你当初怎么和他提的分手?”
  “……什么鬼?”
  周津塬的口吻有一种多年训练的冷静:“和涂霆。”
  这还能怎么分的手?他就是明知故问吧。
  赵想容觉得这问题实在老套无聊,她不爱被盘问,便回嘴:“管这么多干什么?好好开你的车。”
  周津塬冷冷地说:“那你就保持安静,不然我没法集中精力。”
  赵想容立刻推了周津塬胳膊一下。
  在周津塬面前,实在很难扮演淑女,她每次都能被他这态度精准地气到:“去死!我刚刚一路都没有说话!是你主动在跟我说话!你为什么总想找我麻烦?”
  周津塬扶稳方向盘,他嘴唇微微抿着,但也看不清眼睛里的具体表情。
  赵想容被他这么一打扰,她气得也从包里拿出墨镜,用力戴上。这时候,手被一拉,周津塬说:“好,我主动跟你说话——你认识很多明星?”
  赵想容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确实不太记仇。何况,她天性是闲不住的,跟周津塬扯了会。
  “艺人有很多种。和我对接的都是歌手和主持人,剩余的是专业模特。在以前,模特和歌手的地位都比演员高,现在演员火了。尤其涂霆这种咖位,他岁数虽然比你小,但是出道早,火的时间不算短了,一般都是大主编陪着拍摄,我……”
  赵想容在叙说过程中,难免为涂霆抬了不少咖位,为了给自己长脸。再来,她就是想给他心里添堵。
  但是娱乐圈的八卦实在是太多了。赵想容和涂霆虽然也会聊这些,但是涂霆是艺人,很多八卦的吐槽对象就是他,她不太好跟他说的。
  周津塬除了最开始的那两句好像在吃醋,剩余时间内没吭声,就听她说些有的没得。
  直到停车前,赵想容才又瞥了他一眼。她忍不住觉得,周津塬这熟悉的隐忍斯文模样,确实比任何文艺青年更击中她内心最深层次的审美。
  一直没问过,周津塬在娱乐圈最喜欢的女明星是谁。
  而在这时候,赵想容一抬头,发现车居然停到了两人的公寓下面。
  赵想容不快地瞪着他。周津塬说回来到物业取一份快递,让赵想容在车里等着他回来。
  他这么吩咐,赵想容习惯性跟他对着干。她直接乘电梯,来到两人曾经居住过,如今挂着出售的公寓。
  距离上一次来,好像过去很久。
  赵想容晃着手里的墨镜腿,习惯性地走到自己的套房里,懒懒地看了一遍。中介定时的清洁维护只能说一般,桌椅门窗各类摆设干净却也开始落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她吹了下指尖的灰,又在客厅里绕了一圈。
  最后,赵想容的高跟鞋停在周津塬曾经的门前。
  她拧开把手,打算检视一眼上次修好的浴室。没走几步,赵想容瞥到周津塬的床头正摆着个一块四四方方的东西。
  两人的结婚照,不知道被谁从原地取下,居然摆在周津塬的床上。带着种诡异的感觉。
  她远远地眺望这一张曾经看了无数次的精修照片。
  年轻的赵想容和年轻的周津塬,新婚夫妻的头发和皮肤笼罩在一层荧光里。要到很久后赵想容才意识到,为什么热衷凝视这张照片,她正在脑海里反复定格那一特定时刻,她试图丰满着周津塬形象的时刻。
  赵想容以前只顾着看照片上的周津塬,如今,她专注地盯着照片上的自己——新娘扬着下巴,微挑的杏眼闪烁着一种光辉,那是一种永不信邪,热爱闷声作大死,主动凑过去让命运一次次猛扇耳光的自信……
  赵想容压住心酸。
  “捆绑cp,果然就会被孽力回馈……”她自言自语说,微微地扬起唇。
  赵想容又抱臂看了会,随后低头在包里翻翻捡捡。
  她还记得,多年以前,带着无力,不甘却又有点希翼的心情在合影后面留过一行字。
  赵想容从包底,掏出一根闲置的口红。
  她边拧开口红盖边走上前,准备用口红,将以前留在后面的字彻底破坏掉。
  把照片翻过来,也就在这时,她发现那压在金色笔迹上的另一行黑色字迹……
  “总有古怪的人,治愈古怪的你。”
  这句话像重石般碾压过赵想容的心头,掀起一片灰土,她眨了眨眼,嘴角的笑容瞬间褪去,茫然地继续往下读起来:
  “小王子,你怎么能比我还傲慢呢?”
  这是自己曾经写过的话。
  “总有古怪的人,治愈古怪的你。
  容容,世界是薄情人的居所,折磨你也欺瞒我。但有怪兽出现的地方就有奇迹,痴心最终会选择那些选择了痴心的人。”
  熟悉的黑色字迹,熟悉的黑色“奇迹”,还能属于谁的?他又是什么时候写的?
  迟到太多年的回复,带来蚀骨般的刺痛。
  赵想容的指甲,无意识地深深地刮了一下金属画框,发出几道极度刺耳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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