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全都是董鄂葭音的

  那幅字是董鄂葭音的旧作,顺治四年时写下的,一笔一划灵气逼人。
  可到最后仿佛渐渐笔力不足,墨浅字软,福临几乎能想象到落款那一瞬,她舒了口气如释重负,温柔含笑的模样。
  那年,福临跟随苏麻喇躲在不见天日的屋子里,门开了,有光照进来。
  比她矮半个脑袋的小姑娘蹲在面前,小心翼翼地剥开纸片,露出晶莹剔透的糖块,奶声奶气地说:“我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可以吃糖,额娘说吃糖坏牙,不让我吃。不过今天不一样,额娘说,要我和你分着吃。”
  “给你,你先挑,有大的小的,你要是不爱吃糖,把大的留给我可好?”
  “我给你先挑,你吃吧。”
  “我不要!”福临伸手打开,糖块落在地上。
  “我的糖……”
  福临忘不了,那小丫头惊呆的模样,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漂亮的眼睛里涌出来。但她没有哭闹,没有坐在地上蹬腿哀嚎,她就是躲到了她母亲的裙后,悄悄地抹眼泪。
  听说她的母亲去世多年,可怜她带着年幼的弟弟,也不知继母对她好不好。
  “你一会儿笑,一会儿难受?”孟古青突然出现在面前,眼神阴冷,“你在想什么?”
  “想朝廷上的事,南边有些大臣没念过书,你还记不记得,上回你嘲笑过朕的大臣怎么字写得像狗爬。”福临从容应对,“他们不仅字丑,说的话更逗,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孟古青掩饰着尴尬,躺回去道:“那你又难过什么?”
  福临说:“因为朝政很麻烦。”
  孟古青侧过身来看着他:“福临,你拿出点魄力来不成吗,总是软绵绵的怎么好,而且你对汉人特别好,小心他们爬到你头上来。”
  “你可知道汉人有多少,满人有少,蒙古人又有多少?”福临说,“早些年他们内乱,才叫我们一路打进来,你是知道的,你们老祖宗上,元朝在中原称霸不足百年。”
  孟古青想了想:“皇上的意思,我们蒙古人不如你们满人?”
  福临一愣:“我是说……”
  他放弃了,笑道:“我没这么说,我只是希望咱们能长久,将来我们的孩子做了皇帝,孙子做了皇帝,要长长久久才好不是吗?”
  孟古青撇了撇嘴,不知咕哝了一声什么,背过身去了。
  福临知道她要说什么,她又在愁自己为什么生不出孩子,而福临刚才那番话,也完全是为了哄她,他根本不希望,是他和孟古青的孩子来继承江山。
  七月还带着几分燥热,到八月里,已是秋风送爽,紫禁城里的银杏叶开始泛黄,过了中秋,雅图长公主们就要回科尔沁。
  皇帝知道路途遥远,额娘必然担忧,便将科尔沁的人请来共享中秋,之后他们好将皇姐接回去。
  这一次住了那么久,玉儿知道孩子们此去再见不易,但她也不愿女儿们路途辛苦,过几年再来长住一阵子也比匆匆相见匆匆离别要强。
  元曦为二位长公主准备了送别的礼物,她们可算得上是自己的贵人,她心中一直充满感激。
  雅图总爱欺负她,捧着礼盒晃了晃说:“谁不知道佟贵人娘家富贵,这里头的东西,不值个百八千两的,我可不要的。”
  玉儿正经道:“她若这样出手阔绰,可就要不得了,你们别逗她。”
  元曦当然懂事,是算着她身为贵人的年俸,送的礼物。
  从前身在富贵,自小把玩金银珠宝长大,不懂钱财为何物,如今自己打点景仁宫里的用度,偶尔帮苏麻喇姑姑应付些慈宁宫里的事,学着持家学着算计,就知道过日子有多不容易。
  纵然天家富贵,可既要维持体面,又不能在史上留下骄奢淫逸的恶名,当家做主可真不容易。
  现下宫里琐碎繁杂的事,都在慈宁宫手里攥着,并非太后独断专权不信任皇后,那是人家根本懒得理会,当着皇帝的面对太后说:“儿臣不懂事,那就劳烦皇额娘了。”
  巴尔娅私下对元曦说:“其实皇后娘娘这样子,等同是把她自己孤立起来,整个紫禁城里最多的就是奴才,不和奴才们大好交道,只顾着高高在上那如何使得。更何况……”
  虽然巴尔娅当时没说,可元曦也明白,她想说更何况皇后不讨皇帝喜欢。
  至于和底下人打交道的事,连她家石榴都懂,会跑去御膳房讨好那里的人,于是御膳房的人也不会顶真地计较她在小厨房里做些什么。
  不过,皇帝真的不喜欢皇后吗?
  元曦不敢轻狂,更不敢妄断,那是皇帝和皇后之间的事,她的欢喜甜蜜都在景仁宫里,出了景仁宫,她就要规矩本分。
  这一回,科尔沁来了很多人,连吴克善亲王也到了,据小泉子说,亲王在坤宁宫里待了足足两个时辰,父女俩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吴克善亲王出门时,满脸忧愁,气哼哼地往慈宁宫去了。
  但那日晚宴上,元曦见皇后好好的,仿佛还有几分高兴,元曦心想,只要宫里一切天平,皇上少些烦恼事,其实皇后怎么样,她还真不在乎。
  日子一晃,便到了长公主动身离京的这天,元曦在慈宁宫陪着太后送别女儿。
  看见太后站在慈宁宫门下,依依不舍凝望公主远去的模样,她也想到了自己出嫁时额娘的眼泪,好在一年过去后,她在宫里过得这样好,爹娘都该放心了。
  “听说你哥哥娶媳妇了?”玉儿看不见女儿们的身影后,转身见元曦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笑道,“你额娘怎么不往宫里送喜糖?”
  “说是不敢呢,连臣妾也都没吃上。”元曦笑了,搀扶太后进门,说道,“不过我哥哥还真了不得,夏日成亲的,前几天就传话来说,臣妾要做姑姑了。”
  “做了姑姑就是大长辈了。”玉儿笑道,“那你几时让你哥哥做舅舅?”
  元曦脸蛋儿绯红,不知如何回答,玉儿却道:“逗你玩儿的,你还那么小,保重身体要紧,夏日里我说过皇帝,他告诉你了吗?你们两个也太不矜持了,要悠着点。”
  元曦羞得浑身发烫,可她知道,太后对她说这些话,是真把她当自己的孩子看待,羞羞怯怯地答应下:“太后,您别生气,臣妾再不敢了。”
  玉儿乐不可支:“那可不成,你再不敢了,福临该急了。”
  刚好皇帝因担心母亲舍不得姐姐们难过,赶来安抚额娘,进门就听见额娘在笑,轻轻戳着元曦的脑袋,他心里一定,走上前道:“额娘,这人又说什么傻话了?”
  玉儿看看儿子,又看看元曦,正高兴,可突然想起了乾清宫里那越攒越多的字画,心头又不免一沉。
  这日入夜,苏麻喇带着小宫女侍奉太后沐浴,玉儿窝在浴水中,摸到自己渐粗的腰肢,终究抵不过岁月,抵不过养尊处优的生活,夏秋以来心情舒畅,竟然不知不觉地胖了。
  “奴婢胖了好大一圈呢。”苏麻喇说,“如今都不敢用晚膳了。”
  玉儿念叨:“没让他看见,倒也挺好的。”
  苏麻喇不接话,自顾自地说:“格格别难过,就想着公主们和驸马恩爱,小夫妻终于能团聚了。”
  玉儿瞥她一眼:“我还拆散他们了不成?”
  苏麻喇轻轻将佟贵人采来的鲜花放在浴水中,说道:“您吩咐的事,奴婢早就看过了,这几日长公主们在,一直也没机会说。”
  “嗯。”
  “那些字画,全都是董鄂葭音的,您猜得一点儿不错。”苏麻喇道,“也不晓得,安郡王是从哪儿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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