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花不语毫不犹豫地将人拢进怀里,寒冷、带着阴死之气的躯体,仿佛抱着一个死人。
  “踏花,你听我说。”季沧笙轻轻拂过他的耳发,那样的亲昵,仿佛和离开之前一样,从未变过。
  可他忽然就不想听他再说下去,一个字也不想,就好像……就好像他说完那些话,就会离去一样。
  “天元门的幽闭谷,原本就是封印阴界的阵眼,阴界裂缝修补之后,阴界之门大开,幽闭谷便会变成死神谷,所有的阴魂鬼怪都会从那里出来。”他一字一句,与平日里说课时那般的温和,“这阵法的启用,需要血肉之躯填补,只有把阴界之门封上,才能真正地修复封印阵法。”
  “我找不到……别的办法了。”
  “所以前世……”花不语张口,话语哽咽,“我破坏的尸阵,即是补阵之用,是么?”
  “都已经过去了。”季沧笙似是有些脱力,踉跄着跌坐下去,花不语只觉这人太过瘦削,轻飘得他快要抓不住了。
  他忽然感应到什么,整个顿了下,扶着那腰肢的手臂抑制不住地颤抖。
  那每一具活尸,都是被魔蝶所控制,而魔蝶如蛊虫一样,是与宿主生命相连的,那么多具活尸,会将那具填补了二十八道阴界裂缝的身子蚕食成什么样?
  死神谷一战,那人身缠千万根菟丝子般的吸血鬼,又是怎么在天下人的质疑中,依旧毫不犹豫地填身地狱。
  一点一滴,如诛之心。
  他怎么能接受……
  花不语按着那双单薄的肩膀,发丝垂下,交缠,可心却再也触不到一起。
  他感觉自己就快要疯掉了。
  分明没有无名的诅咒,可这一切,就像要把他逼入万劫不复的地狱般痛苦。
  “安之……”花不语抑制不住地,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他恳求到,“你救济苍生之前……能不能先救救我。”
  那双眼睛里道不明的情愫太多了,多到即使丢到黑暗里,也要溢出来,将他彻底淹死。
  “我没有办法做到你这么伟大。”
  “没有办法,看着自己爱的人一点点死去。”
  眼泪落到脸上的时候,像把心割开一样痛。
  季沧笙看着他,幽静的眼眸之中倒映着那张痛苦崩溃的脸。
  不曾心痛么?
  可他不能停下,他不能被打败,即便遍体鳞伤,也得咬牙扛下一切。
  他不能倒,这天,不能塌啊。
  “踏花。”季沧笙压抑着那快要将他淹死的痛,一如往常那般,平静如诉,“上一世我没有护好天元门,没有护好我的弟子,这一世,我便安心地将天元门交给你。”
  话音落下,花不语忽然觉得周身无法动弹,他眼睁睁地看着季沧笙把他掀到一侧,反压到他的身上来。
  那墨色的发丝不知什么时候这般长了,不舍一般地滑落到他的身侧,带着熟悉的香味。
  那人低垂着头,如此深情地看着自己,就好似……在与自己道别一样。
  季沧笙垂眼在他身上寻找着什么,最后那指尖往他腰间的银纹香囊上一蹭,鲜.血顿时涓涓而出。
  他已经脆弱到只需轻轻的触碰,就要破碎的地步了。
  花不语忽然明了,为什么前世总见他一袭黑衫,分明清风明月的白衣才与他更衬。
  “不要……”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这荒诞的想法让他不敢呼吸。
  他身上只剩血液还是温热的,那猩红抹在他的额间,唇瓣,一路延续至心脏,刻画着难以解读的文字。
  那只冰冷的手轻轻按在那几欲死去的胸膛之前,有力的心跳撞在上面。
  再留不下温度了。
  无数的白光从季沧笙的身后溢出,一条条雪白的缎带钻进花不语的体内,如一把把利刃,像把他杀死一般的痛。
  他是不被天元法则所承认的。
  他无法做到天下大同。
  他心中有一个人,那个人比天下还重。
  突如其来的力量与无尽的记忆与知识直接将他激昏过去,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好像看见了,他眼角挂着的泪。
  是错觉吗?
  他……为他哭了吗?
  为什么……
  季沧笙脱力地从花不语身上下来,失去了天元仙尊力量的他只剩一具空壳,这些力量也将会随着时间慢慢流逝而去。
  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缓了好久,才指尖颤抖地拂过那俊逸的面庞,一点点抹去微凉的泪痕。
  一缕缕发丝垂落,乖顺地拂在那雪白的弟子服上,与暗红的血液呼应得如此刺眼,他牵着他的手,低头细细描摹他的模样,压抑不住的情绪纷飞起来。
  “有时候我在想,我来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
  “师尊给我起的名字是为什么。”
  “这些我都找到了答案。”
  “人们说,天元门是上仙界的叛徒……可我在位数十载,自认问心无愧。”
  “我没有负天下人,我只负了一个人。”
  花不语,对不起。
  他缓缓地、极缓地,倾身俯下,轻柔地、依恋地落下一吻。
  某些记忆,也如同这吻一般,沉入深渊,无人知晓。
  “我爱你。”
  不远处,林间晃过一抹血红的身影,转瞬即逝。
  “蜜姬。”季沧笙的声音里没有命令或是恳求,深情化作平静烟消云散了,“暂时不要告诉他。”
  那潜伏树后的红色身影顿了顿,终究是走了出来,对他行了一礼。
  “蜜姬知了。”
  一声低哑的嘶吼响起,打破了山中的宁静。肥硕的花猫化身为两人高的巨兽飞来,它身形太大了,爬不上天元台,只能两只爪子扒在石台上,讨好地将脑袋伏在人脚边。
  季沧笙摸了摸它的面颊:“去吧。”
  食盈兽将昏迷中的花不语叼入口中,昂头甩到了背上,低低呼噜一声,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偌大的天元门,如今只剩这一人。
  一只雪白的凤凰缓缓飞来,落于石碑之上,没有一丝杂色的尾翼垂下,将石碑上的大字衬得鲜艳无比。
  夏什么也没问。
  季沧笙沉默了很久,看着这天下苍苍。
  忽然觉得,有些孤独。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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