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抓了现行

  “可以收网了。”
  柳俊淡淡对程新建说道。
  八二年三月底,开在“为民饭店”楼上的“向阳县红梅招待所”因为被人举报有卖银瓢娼以及聚赌的情形,被县公安局治安大队突然袭击,抓了现行。当场抓获聚赌者十一人,抓获卖银瓢娼者六人。犯罪嫌疑人中包括县委书记孟宇翰的儿子孟跃进和县委副书记、县革委常务副主任马智宽的儿子马文才。
  县公安局随即封了“红梅招待所”。
  “为民饭店”倒是没封,可跟封有何区别?两个老板都被抓了嘛。厨师和服务员,包括红梅招待所的服务员十来个人,更是人心惶惶,生意也不做了,每曰跑到公安局去打问消息。
  倒不是他们对孟衙内马衙内有多深的感情,实在是为了工钱急的——整整两个月工钱都还没着落呢!
  大家对这个事情意见大了,打老辈手头起,工钱都是一月一结,没听说这个月底发上个月工钱的。可是孟老板马老板仗势欺人,家里有权有势,还有社会上一帮子流氓混混撑腰,大家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一过完年就匆匆赶来上班,尤其是招待所的服务员,正月初二就安排人来值班了。如今倒好,两个老板一家伙全进了局子,这工钱找谁要去?
  到得第三天,忽然开来几台汽车,上头跳下来许多后生,不问三七二十一就跑到饭店里帮搬东西。饭店留守的厨师和服务员慌忙出来阻止,结果被扒拉到一边去了。
  “我们是县供销社的,怎么的,你们饭店还欠着我们九个月房租呢,一分钱没给,拉东西抵债……”
  “慢着慢着,县供销社的怎么啦?这些桌子椅子,还有厨房里的用具,可都是赊着我们百货公司的,也是一分钱没付,这些东西都是我们的,你们不许动……”
  “哎哎,大家别乱动,他们饭店还欠我们集贸市场一两千块菜钱呢,东西归我们了……”
  顿时“为民饭店”吵成了一锅粥。一些姓急的家伙就开始搬东西,另外一些人上前阻拦,供销社来的人最多,直接就把住了门,声称“一根毛也别想出门”!
  正吵得不可开交,眼见得就要打起来了。又是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公安局治安大队大队长程新建跳下车来,呵斥道:“干什么干什么?打劫吗?还有没有法律了?都给我住手!”
  治安大队吓唬流氓混混小民百姓还行,吓唬这些吃皇粮的国家工作人员,那可差点火色。
  “公安局的了不起啊?你们只管抓人,饭店和招待所欠我们的钱谁还啊?”
  “就是,今天不管谁来都不顶事,非得搬东西不可!”
  “……”
  程新建气得眼冒金星,下意识的就想掏枪,还好忍住了。他这时候要是真把枪掏了出来,只怕会被人家狠狠告上一状。
  “你们什么单位的?领导呢?叫你们领导出来说话!”
  程新建大吼道。
  “哟,是程大队啊,我是孙有道……怎么啦,欠债还钱天公地道,我这可是有合同的……”
  孙有道手里头扬着一张破纸头走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合同。
  “孙主任,你们搞什么名堂?”
  程新建虎着脸,气哼哼地问。
  “没什么,‘为民饭店’和‘红梅招待所’欠着我们两千块钱的房租没交,还有啊,里面许多用具也是我们供销社的,我们今天要债来了!”
  孙有道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
  “这个我不管……总之案子没有搞清楚之前,这里的东西谁也不许动。不然的话,你们就等着吃官司吧!”
  程新建边说边朝身边的方奎使了个眼色。
  方奎会意,跳上边三轮,轰轰的开回局里去了。
  今天这里不但有供销社的人,还有粮食局、百货公司和集贸市场的人,程新建和孙有道演双簧没事,供销社的人没有孙有道的吩咐不敢乱动,别的人就难说了。
  程新建一个治安大队长明显压不住粮食局、商业局和工商局,人家那也是正经的国家单位,谁怕谁啊?
  要平息事态,非得梁国强亲自出马不行。
  “程大队,可别说我不配合你。要我供销社不搬东西可以,这里的东西那谁也不许动。不然,我找你治安大队要钱!”
  孙有道也黑了脸,好像从来都没跟程新建打过交道似的。
  “哼!”程新建别过头不理他,朝一干手下吼道:“他妈的,都是死人啊,给我把门看住了,谁敢往外搬东西,就给老子铐起来!”
  身高力大的肖剑一马当先,把住了门。十来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掏出了警棍和手铐,虎视眈眈。
  见了这个架势,搬东西的人一时倒也不敢乱动。
  这时候,旁边已经围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时向里面的人打听事咋回事。听说这饭店和招待所是县委书记和县革委副主任的儿子开的,如今犯事被公安局抓了,都是大吃一惊。
  “啊?这公安局也太牛了吧?连县委书记的儿子也敢抓?”
  “县委书记怎么啦?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县委书记的儿子干了坏事就不能抓吗?”
  “就是就是,我看不但要抓,还要重判……都是些什么人啦,打牌赌博耍流氓,县委书记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我看这个书记也不怎么样?”
  “可不是吗?现在这个孟书记,比以前严书记可差远了,真不明白上级怎么就派了这么个人来当县委书记,这不是祸害我们向阳县吗?”
  “说得对,我听说啊,上头本来是要县革委的柳主任当书记的,结果上头把这个什么孟书记派过来了,还不是上头有靠山……”
  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估计要不了多久,这些话便能传遍向阳县的大街小巷,城镇乡村。
  “程大队,你这可不对啊,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公地道……”
  孙有道冷冷道。
  “就是就是,欠债还钱,天公地道……”
  “孙主任,我不管你,这事情,你跟我们梁书记说去!我只管执行命令!”
  “梁书记怎么啦?就算孟书记来了,也得讲理……”
  “正是,儿子欠债,老子来还!”
  孙有道尚未答话,后头一帮子人哄闹起来。
  汽车站离公安局没多远,很快,一台吉普车疾驰而来,梁国强亲自到了。现场立即肃静下来。虽然这帮家伙口口声声“孟书记来了也要讲理”,可是一见铁塔般黑着脸走过来的梁国强,一个个自然而然闭上了嘴。
  “孙主任,这是怎么回事啊?”
  梁国强沉声问。
  “呵呵,梁书记,是这样的……”
  孙有道换了一张脸,笑眯眯地上前又演了一回双簧。
  “还有哪些单位的同志?负责人是哪个?”
  梁国强虎目一扫,马上又有三名中年男子排众而出,一个是粮食局的严股长,一个是百货公司的副经理姓毛,另外一个事集贸市场的负责人姓黄,自称是市场管理所的所长。
  “孙主任,严股长,毛经理,黄所长,我跟你们说,孟跃进和马文才的事情,我们公安局正在调查。案情没有搞清楚之前,这里的东西谁也不能动,这是纪律,希望你们能配合!”
  严股长、毛经理和黄所长都是兵头将尾的干部,在这位县委常委、县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当即喏喏连声,点头不迭。
  今天这出戏,自然都是柳衙内导演的,不过知道内情的人不多。四个要债单位,只有孙有道是一把手亲自出马,粮食局周局长,商业局吴局长和工商局康局长,都躲在局里不露面,派了手下的小喽啰过来应个景。毕竟对方是县委书记和县革委常务副主任。
  两三千块钱固然要紧,得罪了孟书记和马主任,可也不是闹着玩的。
  “同志们,这个事情调查清楚之后,自然会给大家一个合理的答复。你们应该相信组织!”
  梁国强严肃地说道。
  孙有道满脸堆笑:“行,只要梁书记有这句话就可以了。我们绝对相信组织。”
  严毛黄三人更是连声答应。
  真是的,体制内的人,谁敢说不相信组织啊?反正都是公家的钱,要得回要不回关我屁事?
  “都散了吧!”
  孙有道几人吆喝着,不一刻散得干干净净。程新建叫人在饭店大门上也贴了封条。
  ……一家伙逮了孟跃进和马文才,孟宇翰和马智宽都坐不住了。孟宇翰城府深些,虽然着急,尚能极力稳定心神,马智宽涵养就差了点火色,一个电话打到了梁国强办公室。
  “梁局长吗?我马智宽啊,我那小孩到底怎么回事啊?”
  马智宽在电话里怒气冲冲的,连个梁书记都不叫,还是叫梁局长。
  “马主任,案件正在调查之中,不方便透露案情!”
  梁国强也是硬邦邦的顶了回去,不叫他马书记,还叫他马主任,而且只说不方便透露案情,连个汇报的客气话也没讲。
  大家都是副县级干部,你不过是资格老点,牛什么?政法口你马智宽还管不着!再说了,既然敢抓你儿子,就不怕你找上门来。
  “你……”
  马智宽只说得一个“你”字,就摔了电话。
  梁国强养气功夫可比马智宽强多了,微微一笑,慢慢放下电话,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看起报纸来。不一刻,电话再次响起。
  “梁国强同志吗?我孟宇翰!”
  孟宇翰的气势可比马智宽足多了,称呼上也很正式。
  “孟书记,你好。我是梁国强。请问你有什么指示?”
  “呵呵,指示不敢当啊……国强同志,为民饭店和红梅招待所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啊?”
  不知不觉间,称呼也变了,透出几分亲近之意。
  “孟书记,我们得到举报,说红梅招待所有人聚众赌博,还有卖银瓢娼的情况,因此采取了搜查行动,确实发现一些违法犯罪的行为,目前案件还在进一步调查之中。”
  对孟宇翰就不能像对待马智宽一样了,梁国强选择字眼,很谨慎地答道。
  “哦,是这样。那怎么县供销社、百货公司的同志又牵扯进去了呢?”
  “这个情况我暂时还不大清楚,据说是因为一些债务纠纷,为民饭店和红梅招待所欠了这些单位几千块钱没还……”
  电话里传来“嘶嘶”的吸气声。
  几千块,在当时,便是对于一个县委书记,也是很了不得的数目。
  “孟书记,还有什么指示吗?”
  “……嗯,国强同志,这个案子,你们公安局是不是向常委会汇报一下?”
  梁国强稍作沉吟,说道:“孟书记,这个恐怕不方便……”
  “哦,对对,你看我,都忘记了……这样吧,你向柳主任和唐书记做个汇报吧……”
  法律规定,这个案子孟宇翰必须要回避。
  “好的。”
  ……柳晋才和唐海天正襟危坐,听取梁国强的汇报,脸色凝重。
  “梁国强同志,情况属实吗?”
  柳晋才沉声问道。
  “属实。抓的现行!”
  梁国强重重点头。
  “一共抓获聚众赌博的犯罪嫌疑人十一名,缴获赌博赃款三千四百二十五元……另外抓获卖银瓢娼的嫌疑人六名……”
  梁国强再次复述了一遍“战果”。
  “那,孟跃进和马文才这两人,是聚众赌博还是……”
  唐海天为人正统,连“卖银瓢娼”这四个字都不愿意轻易出口。
  “孟跃进是聚众赌博,马文才是瓢娼……不过,据同案人员初步交代,赌博和瓢娼这两种犯罪活动,孟跃进和马文才都经常参与。”
  “哼!乱七八糟!”
  唐海天怒气勃发。
  他儿子唐胜洲以前参加那个“银秽聚会”,被他修理得不善,后来硬是与严明一道,搞进部队去了,算起来,今年也该退役了。若果不是去了部队,只怕这件事情也有他的份。
  “请示两位书记,这个案子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梁国强恭敬地道。
  “怎么办?当然是秉公执法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柳晋才微微一笑,平静地道。
  “国强同志,你不要怕压力,我们党的政策历来是有法必依,违法必究。政法部门的同志只管依法办案,地委和地革委那边,我和海天同志会做汇报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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