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哥哥

  他们这会儿还去不起平县的和平饭店,也不可能把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那样随意的花了,因此只是找了个供销社边上的小饭馆进去吃饭。菜的价格也都不贵,一份宫保鸡丁一块钱,素菜都几毛,只有牛肉要五块一叠。
  这会儿牛还更多的承担着耕田的责任,也没从美国大规模进口,因此市面上的肉牛并不多。陆云泽还记得自己上辈子是考上了大学才吃到的牛肉——在学校食堂小炒的地方,和同学一起点了一份干切,花了六块钱。他看了看贺邵承,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尝过,因此就在酱牛肉边上打了个勾,接着他才把菜单给贺邵承,让他再添一点别的。
  贺邵承拿着那一张纸垂眸看着,丝毫没有露出那种第一次进饭馆的紧张亦或是兴奋。
  他扫了一眼价格,都不贵,对于现在的他们都可以接受。他和陆云泽在一起也住了半个月,关于么儿吃饭的口味,他心里也是有数的,因此就在糖醋小排边上打了个勾,又挑了一个时令的清炒芹菜。
  小饭馆里也有风扇在呼呼的吹,但陆云泽瞧见冰柜里有汽水,还是去拿了两瓶北冰洋,桔汁口味,又气又沙。他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不太见得到这个牌子了,此时瞧见还挺怀念的,就戳了个软软的吸管进去吸了一口。汽水儿味道冲了上来,舌头上都能尝到二氧化碳的冲劲,他眨了眨眼睛,看着贺邵承也喝了一口,又忍不住的笑了。
  “好甜呀,这里头肯定加了好多糖。”
  贺邵承又喝了一口,看着陆云泽的笑脸,在心里低喃:确实甜。
  三个菜上的也很快,糖醋小排刚出锅,整个都裹着一层诱人的酱。而牛肉一份还真不少,都卤得颜色深深的,又切了薄片,堆了一碟子。他们要了米饭,直接就开吃了,并没有学其他人先聊着天吃菜。陆云泽咬着糖醋小排,炖软了的肉直接就从骨头上落下,也不塞牙缝。
  贺邵承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非等着他动筷子再吃了,已经尝了一片牛肉,配了一大口饭下去。他饭量大,一碗米饭片刻就干净了,又让店老板去盛了一碗过来,继续搭着三个菜吃。老板见他吃得多,也不用那小碗了,索性用盛汤的大盆给他上了一份米饭。陆云泽这才把自己第一碗吃完,也又添了一份,继续低头乖乖的吃。
  他吃相特别文静,也没什么声响,仿佛一只兔子在吃草似的。觉得有些热了,他就又去喝一口汽水,唇瓣都吃的红红的。贺邵承看着他,目光顿了顿,接着才又低下头去吃饭。
  芹菜和牛肉全吃完了,糖醋小排还剩一点。陆云泽觉得这家小店的酱牛肉特别香,就又要了一份,和小排一起打包了。一顿饭一共吃了十三块五,两份牛肉就占了十块。换做刚重生回来时,陆云泽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这样吃饭的;但现在他手里已经有小一千了,当然就不会节约这点钞票。
  他们打包好了菜,一起坐电三轮回了家。
  曾姥爷听说外孙给自己带了牛肉,晚上忍不住的去拿了一瓶藏了好久的二锅头出来,搭着牛肉吃得都醉了。他晕乎乎的在那儿摇头晃脑,说的话也越来越多,在饭桌上把陆云泽小时候尿裤/裆的事情都说了。陆云泽羞的不行,贺邵承倒是听得忍不住笑了。而曾姥爷也乐呵呵的,又抿了一口小酒。
  不过接着,他却忽然仰起头叹了口气。
  那会儿的陆云泽还父母双全呢,他自己的爱人也没有去世……虽然穷,但却是最幸福的时候。
  明明刚才还在说开心的事儿呢,曾老头的眼泪就忽然掉下来了。
  他捏着酒杯在厨房里头不停的哭,哭的像个孩子一样,根本没有平常作为一个老头的模样了。贺邵承略微惊讶了一瞬,看了一眼身旁的陆云泽。陆云泽则是抿了抿唇,起身去拍了拍姥爷的背。对方也知道自己哭不太体面,只是忍不住而已。
  因为……后来的事,实在是太苦了。
  “姥爷……我们扶你回房里头休息。”陆云泽摸着姥爷的背,和贺邵承一起把喝醉了的姥爷扶了起来。曾老头摇了摇头,要自己走,出了厨房还去院子里拿毛巾洗了把脸,擦擦泪往昔日他和爱人的房里头去了。
  陆云泽又看了一会儿,这才拉住了贺邵承的手。
  “吓着你了?”他已经多活了一辈子,那些事情对他来说已经很久远了,所以虽然也会有些难过,但不至于像姥爷一样哭出来,“我姥爷……就是想姥姥和我妈了。”
  他带着贺邵承进了厨房,开始收拾桌子上的盘子和碗筷,一边平静的和对方说着自己家里的事情:“我爸五年前被拖拉机撞死的,他死了以后我妈就离家出走了,只留了一封信,也不说去了哪。姥姥和姥爷天天去找,把平县所有地方都去了,都没找到……姥姥太伤心了,也就去了。”
  贺邵承微微皱起了眉,顿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了。
  他自己的人生很糟糕,出生后只享受了母亲几年的陪伴,接着就是母亲去世,后母进门,被刻意拐卖,虐待。这么些年,也是跟着陆云泽回了家,这才过上了几天好日子,不用担心挨打挨饿。如果把这些事情说出来能够安慰到对方,他肯定是愿意说的;然而他却又本能的感觉到陆云泽不需要这些。
  “你别纠结了,我自己都不在意。”拿着碗放到水池里的陆云泽顿时就笑了,两个小酒窝甜甜的,“你看你,脸都板起来了……”
  “我觉得我现在和姥爷在一起可幸福了,咱们家又新来了你,不是挺好的么。”他上辈子还期盼过母亲,期盼着对方回来看一下他和他姥爷,但一直到身死都没有见过对方任何一面,因此这一辈子,陆云泽完全不去想这些事情了,只想好好的守护住曾姥爷和贺邵承,好好的陪伴在真正爱他的两个人身边。
  贺邵承听到自己,忍不住的张了张唇,却还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你先用这些水把碗冲一冲,”陆云泽指了指地上那一盆子水,自己往屋子外头走了,“我再去打一点井水上来,哎,家里洗洁精都要用完了……只能灌点水进去再撑一下了。”
  贺邵承看着他的背影,手上已经拿了一个碗舀水冲洗了起来。
  他们明天还要去卖虾饺,所以依旧得早些睡。睡前一起坐在炕上,陆云泽还是一样,拿着小记账本写下了他们收入和支出,接着则把新的一比零钱收到钱盒里头去。十五号他赶集去卖了一次布鞋,今天是二十九号,再过三天就是下一个赶集的日子。他还记着要帮李婶子家卖鞋子呢。不过如今手里也赚了这么多,他已经不大想要李婶子的那一份钱了,毕竟后来都忙着做虾饺,根本没去帮忙。
  陆云泽捏着钢笔,终于把盖子盖上了。
  他和贺邵承这么多天下来,作息都定了,每天都是九点不到睡觉,三点半起来,立刻收拾好东西去街上搭车。今天白天也没睡觉,他也有些困了,收好账本后就去拿了蛤蜊油,过来给贺邵承涂手指。除了头两天他有剥虾,之后的虾子一直都是贺邵承和曾姥爷剥的。就算他们的手是要粗糙一点,皮厚一点,但一直这样忙着……怎么可能不毛糙呢?
  原本给他用的蛤蜊油如今每天都涂在了贺邵承的手上。
  贺邵承乖乖的把手伸着,稍微黑一些的掌背骨节分明。
  他手掌大,手指长,并不像陆云泽那样软软的,白白的,但看还会以为是个成年人的手。陆云泽帮他仔细的搓了每一个手指,接着才拉着他的掌心,上去比了比大小。手掌根部贴着,再往上一起张开五个手指头,他的指尖只到了贺邵承第一个指节的位置。陆云泽反复的瞧了瞧,又校正了一下掌根的位置,终究是认输的叹了口气,有些气鼓鼓的关灯躺下了。
  “你长得又快……手还比我大……”他嘟囔着,“明明你还比我小一岁呢,我牵着你倒像你是我哥哥了。”
  贺邵承看了看自己的手,也不知道该怎么把手变小一些。他跟着母亲有四分之一的日耳曼血统,小的时候就明显比别的孩子骨架要大一些。此时也长得特别快,每天醒来似乎都比昨天又高了几分。
  “……对不起?”他试探性的道了歉,想要哄不开心了的陆云泽。
  陆云泽转过了头,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勾着唇角露出了一个带着些得意的笑,“你道歉做什么,来,喊我一声哥哥,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他还从没听贺邵承这样喊过呢!只可惜手边还没有手机,否则他肯定要打开录音功能好好的把这句话录下来了。
  贺邵承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到:“么儿。”
  陆云泽的笑瞬间僵住了,腮帮子又气的鼓了起来,重新翻身背对着贺邵承,不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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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冰洋汽水在中国销声匿迹过一段时间,因为当时引进了外资,被外资拿走了话语权,直接禁止生产汽水。于是,各种我们现在常见的可乐、芬达等饮料才占据了中国市场。后来为了买回国牌,我们还不得不承诺五年不生产汽水,真的很屈辱。
  不过现在已经又恢复生产了,只是销量肯定不如当初,路边饭店一般见不到北冰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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