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上人
“孩子?”李茹像是第一次被人问这种看法, 她像是怔了一瞬,继而用一种长辈独有的宽容轻轻地叹了一瞬:“你说楚家的那个孩子吗?你认识呀?”
楚家只有一个孩子,独生子, 千娇百宠养大的, 外人都知道。
“嗯。”霍连山推动轮椅推得更慢了些,他垂着眼睑,唇线都跟着抿紧, 半响, 回了一句:“认识。”
他以前跟楚青雀没在一起的时候,不提也就不提了, 但现在他跟楚青雀要在一起了, 这些事总要说的。
李茹像是完全没察觉到霍连山的反常似得,她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悲切的氛围里, 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然后又问:“你们是朋友吗?”
霍连山还没等回话,就听见李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如果是你的朋友, 你就对他好点, 我不希望你们被上一辈子的事情缠绕。”
“关孩子什么事儿呢?造孽的都是我们做父母的, 等你日后进了楚家,也不用和那孩子敌对, 说来说去, 还是我当年做错的,你们要真是朋友,我反倒是高兴的,当年那些事我一直都很后悔, 你们俩如果能好好相处, 我也会安心些。”
霍连山的心情豁然开朗。
他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擦着轮椅手把, 喉头都跟着发哽,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回答李茹。
他从听了上一辈的恩怨之后,很难不在意他们父母之间的纠缠,周夫人已死,楚应汶他懒得管,唯一让他在意的,就是李茹对楚青雀的态度。
幸好,李茹并没有把上一辈子的仇怨延伸下来。
一直紧紧提在喉咙口里的石头就这样轻飘飘的被李茹扫走了,他觉得自己的面前都被扫出了一条光辉大道。
李茹还在无知无觉的说话,她枯燥的头发垂在肩膀上,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摇晃。
“你不跟着楚应汶,我知道你是记恨他,但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就算是楚应汶有多少不好,他给了你一条命,我这一辈子,只期盼你们父子俩能解开仇怨。”
李茹说这些的时候,声音放的很轻,也不指望霍连山会说什么。
霍连山是个极有主意的孩子,很难被别人三两句话说动,她以前长篇大论的时候就能感觉到霍连山的不耐烦,只是霍连山忍着不说,她又不甘心停嘴,所以都在彼此互相忍让。
“嗯。”
在李茹刚准备停下来不说的时候,突然听见头顶上落下一声回应来,李茹还怔了一下,然后她就听霍连山说:“我知道了。”
李茹想了两秒才想通霍连山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来到楚家后受的所有委屈一下子就散了,一时间欢喜的眼泪都掉下来了,她回过头看霍连山,眼泪就顺着她的脸往下掉。
她知道的,霍连山从来不骗她,他既然应了,以后就绝不会再跟楚应汶置气。
霍连山被李茹突如其来的眼泪弄得有些手忙脚乱,让他除了紧张懊恼外还有些难以面对的尴尬,他从没想过李茹会在他面前哭,他也不能就这样杵着看,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伸手去擦。
霍连山刚准备硬着头皮去擦,就看见刘姐在远处一路狂奔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刘姐打老远儿就看见霍连山和李茹停在道中央不动,她刚才跟李茹闹了别扭,自己去了洗手间缓和情绪,她知道李茹出来了,但是并没有放在心上。
就这么一个院子,压根就不会有别人过来,让李茹随便走,也不怕碰上别人被发现——楚应汶是绝对不会让别人过来发现李茹的,李茹也不敢走出去,她怕楚应汶翻脸。
反正李茹现在坐的是高档轮椅,她自己都能操控着转弯,很轻松,刘姐也没多想,谁料一回来就看见李茹在哭。
霍连山退后半步,把位置让给刘姐。
“哎呀,我的老姐姐,你哭什么啊?”刘姐立马从自己的小包里面掏出纸巾来给李茹擦。
霍连山此时已经退开到远处了,他大概是还没整理好心情,所以直接避开了李茹的视线,刘姐看李茹哭,还以为是霍连山出什么事儿了,着急的一会儿回头看看霍连山,一会儿又看看李茹。
“这是怎么了呀?”李茹又问:“你到底哭什么。”
“没什么。”眼泪被擦干了,李茹深吸了一口气,靠坐在了轮椅上,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走吧,连山回来了,咱们回家。”
刘姐压着一肚子的问话,但又忍回去了,转而去推轮椅。
她把轮椅转过去的时候,霍连山已经走到前面去了,他到现在都没办法适应李茹的眼泪,他也没办法像是拥抱楚青雀一样去拥抱李茹,只好匆匆避开。
刘姐下意识地盯着霍连山看,她觉得霍连山的神色还算是正常,也不像是在楚家的晚宴上碰见了什么难事儿,但霍连山的脸色一向是这样的,很难看出来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她又想去看李茹,这一低头看可不得了,刚才还哭着的李茹擦干了眼泪坐在那儿,用一种怨恨的、寡毒的眼神望着远处的墙头。
这一眼看的刘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也顺着墙头望过去,只看见了一片黑压压的天。
她再低头去看李茹,李茹已经坐稳了。
刘姐张了张嘴,又憋回去了,什么都没问。
她跟李茹刚才在饭厅里面也算是撕了脸,闹了别扭,虽然刚才在霍连山面前刘姐没表现出来,但是俩人心里还是有了隔阂,她也不爱自讨没趣,就推着轮椅往外走。
出去的时候他们也是从后门出去的,而且车子下山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什么其他人的车了,刘姐一看这个阵仗就懂了,他们被留在了最后。
肯定是楚家人不想让别人看见他们下山的车,所以干脆等所有人都走了,才把霍连山放回来,让他们再下山走。
刘姐又想,虽然这趟来的丢人,走的凄惨,但中间霍连山那一段儿还算是不错,怎么说也算是搭上了楚家。
她都能想到的事情,霍连山和李茹自然也能想得到,刘姐靠在座位上,扫了一眼精装打扮却连饭厅的门儿都没出的李茹,暗地里撇了撇嘴。
车子一路从楚家的西山行驶出来,回到了刘姐住的小公寓,李茹送刘姐上去,霍连山坐上车回宿舍里。
霍连山走之前,刘姐还念叨他让他多看看曲,演唱会的时间定的比较急,就是明天晚上了,这几天乱事儿堆积在一起,她怕霍连山到时候在舞台上出事故,那可就丢人了。
霍连山冲刘姐点头,又冲李茹挥手。
车子远远地行驶出去,刘姐和李茹的身影缩小,霍连山坐在后座上,望着车窗外的夜色,一时间心情愉悦到极点。
司机把车停在了公寓楼下,他下了车,等司机走了又打了一辆出租,连西装都没来得及换,直接去了城北。
城北远不如市中心繁华,车子从灯火通明的广场下经过,在张灯结彩的拱桥下穿行,经过如浪潮般的人群,最后驶进了城北。
市中心仿佛是个不夜城,不管几点都能看见来往的人群,城北却已经暗下来了,家家户户都已经陷入梦乡,只有路上还有几辆车穿行。
“到咯。”司机一脚缓缓地踩下刹车,往巷口停,一边停一边从后视镜里好奇的瞥了霍连山一眼。
霍连山今天出来的忙,连个口罩和帽子都没带,又穿着一身一看就很贵的西装,往后座一靠,硬是把这出租车坐出了加长林肯的气质,司机难免多看。
霍连山递过钱时,司机接过钱,开始找零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和他拉家常:“小伙子来找朋友啊?”
看他的穿戴也不像是住在这里的人。
“嗯。”霍连山往窗外瞥,窗外黑乎乎的,这条巷又深又长,他在巷口是看不见楚青雀的小二楼的,最远也只能看见十几米外人家墙外的树,但他只是这么往远处看一看,就觉得胸口里像是有一团热涨了起来。
司机拿着钱回头的时候,就看见这位年轻的客人正望着车外笑,这位客人长得好看,俊的像是电视里的明星,不笑的时候眉眼冷淡一身贵气,一笑起来就像是流星划过,满眼都是闪着的思慕。
司机了然的“噢”了一声:“女朋友啊?”
“不是。”霍连山接过钱来,和这位陌生的司机分享了他的第一份喜悦:“是喜欢的人。”
说完,霍连山拉开车门下车,一脚踏进了小巷里。
五月底的天还没彻底热起来,行走在夜色里还有些凉意,霍连山大步迈过小巷,惊起一路狗叫。
这里的人家都是家家户户挨着的,一家的狗叫起来,另一家的狗也不甘示弱,大半夜的“汪汪汪”个没完,霍连山莫名觉得急促,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他走到小院儿前的时候,发现小院里的灯还亮着,不是两边的卧室,而是大客厅,门也没锁,是楚青雀给他留了门。
他才从门外一进来,就听见里面一阵瞎弹的吉他音,一听这音调就是蒋洛。
这俩人怎么还在?
霍连山浑然忘了是自己让人来的了,他在外面敲了敲门,才敲两下,里头就有人奔过来开了门。
是温离。
温离明显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身上穿着一身草绿色的恐龙睡衣,脖子上挂着一个毛巾,再往里看,蒋洛穿着一身白色的白熊睡衣,正沉浸在歌单里。
“山哥?”温离见了他,先是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然后才退后半步。
霍连山抬脚进门来,环顾四周。
他上回来的时候是晚上,没来得及多看这里,现在客厅里灯火通明,一眼就能扫清楚。
客厅不大,也就一百多平米,一进门左手边是厨房右手边是客厅,前面正对着的洗手间,洗手间左侧是个卧室,昨天晚上楚青雀就在这里。
右侧是一截台阶直通二楼,台阶再右边,临近窗户的位置是主卧,温离和蒋洛睡在哪儿。
霍连山看的直蹙眉。
他是见过楚青雀住的地方的,一个卧室都比这个楼大,浴室和阳台一应俱全,卧室的地上都铺着厚厚的羊毛毯。
这里比楚家差太多了,也不知道楚青雀能不能住得惯。
“山哥!”沙发上正在蹦迪的蒋洛看见霍连山下来,立马欢快的蹦下来,他额头上都是亮晶晶的汗,一见了霍连山就要弹:“我写了个新曲子!”
霍连山不搭理他,侧眸去看温离。
温离往左边的卧室里点了点下巴,眉眼一弯,笑着说:“等你等到半夜,实在是困了。”
霍连山才压下去的眉眼又要扬起来,他压着嘴角,眉眼却还是柔和了些,连一句话的功夫都没有,抬脚就往卧室里走。
蒋洛非要拦着霍连山表演给他看,结果被霍连山一巴掌拍开,委委屈屈的去客厅沙发上蹲着弹吉他,才弹了两下,就听见温离说:“再吵要挨打了。”
他没说要挨谁的打,但蒋洛自小就只挨过霍连山一个人的打,都被打出心理阴影了。
蒋洛顺势看了一眼那扇门——正被关上,门缝里只剩下了山哥半个身影。
蒋洛试探性的又弹了一下。
霍连山手指抓住门框,关门的动作一顿。
蒋洛立马放下了吉他。
然后,那扇门才轻飘飘的关上。
门一关上,霍连山缓缓地回过身。
楚青雀果然已经睡着了,脸偏向窗户,背对着霍连山,腰间嫩生生的一片白,两只小腿卷着一点被角,睡得很沉。
他身上还穿着明黄色睡衣,睡衣短了些,露出楚青雀的腰线和一小截小腿,衣服上还绣着小鸭子,跟外面蒋洛温离身上的是一套的。
一看就是温离批发买回来的,温离贪便宜,什么都爱讲价,见到便宜的就爱买,至于睡衣是大了小了,长了短了,能凑合就凑合,楚青雀也不挑,温离买回来什么他就用什么。
看来过得还是挺习惯的。
霍连山缓缓走了过来。
他走近的时候,看见楚青雀手里还抓着被子,侧脸埋在枕头上。
偏卧里已经挂上了一层薄薄的窗帘,窗户还开着,有风卷进来,窗帘被吹得鼓起,又落下,有那么一小片月光照在楚青雀的身上,把楚青雀拢在月色里,像是一汪泉水。
霍连山走近,就看见楚青雀的脸。
他睡得很熟,粉嫩的唇线微微嘟起来,手指无意识的抓着被,呼吸很轻,像是只小奶猫儿。
霍连山的呼吸都屏住了,他微微低下头,慢慢的凑过来,在楚青雀的脸上轻轻地啄了一口,
那时月色温柔,蝉鸣鸟叫,他走进了之前没敢进来的地方,偷了一口香。
他醉在了这一汪月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