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不是吓唬。”赵臻摇头,“这件事还得……”
  说话间,他心头陡然一阵剧痛,焚心蚀骨。他伸手抓着床围栏,猛一用力,竟然将围栏硬生生扯了下来。
  方太后大惊:“臻儿,你怎么样?”她当下也来不及细究真假,连声高声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赵臻忍着剧痛,摆一摆手,制止了她:“别。”
  少女的脸颊此时惨白得吓人,方太后急道:“你都这样了,不叫太医怎么行?”
  赵臻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感觉那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他低声道:“这不是太医能解决的。母后,去,教人去请国师。”
  本朝设有国师,现任国师复姓钟离,年纪不大。据说能通灵,能与鬼神对话。赵臻一向不信鬼神之说,但是自己身上发生了这等怪事之后,他最先想到的解决办法,却是求助于鬼神。
  方太后连连点头:“好。”
  “还有,封锁消息,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方太后神情严肃:“你放心。”
  “看好朕的身体,细心照料。”赵臻再一次叮嘱。他想,错位只是暂时的,他应该很快就能恢复正常,“算了,朕自己去看一看。”
  皇帝与淑妃双双昏迷不醒,宫人内监也不敢轻易移动他们,就近将他们安置在汤泉宫的偏殿中。
  赵臻没行多远,就看到了“自己”面色如常躺在床榻上,呼吸均匀。
  他心中默念了好久,都没能如愿恢复正常。
  方太后虽然性子单纯,但是毕竟在皇宫里十多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早不再是当年的无知少女。她迅速封锁了消息,处理相关事宜。
  钟离无忧来的很快,他衣衫微乱,头发也不算整齐,显然是在睡梦中被叫进宫的。听太后简单讲了始末后,他双目圆睁,这才认真去看据说是皇帝陛下的淑妃娘娘。
  才看一眼,就匆匆移开了视线:“请娘娘,啊,能不能请皇上先行更衣?”
  赵臻愣了一瞬,这才意识到淑妃身上还是这身红色纱裙。他嫌恶而又愤怒,脸色铁青:“钟离无忧!”
  他随手捡起自己原本的衣衫裹在了身上。
  钟离无忧大气也不敢出,细细查看了好一会儿,又绕着他们做法。折腾了好久,他将手上“宝物”往地上一掷,甚是懊丧:“皇上恕罪,臣没有一点办法。”努力不去看那张美丽脸庞上的怒意,他继续道:“臣活了二十多年,从没见过这种情况。臣私以为,只能用两个字来解释。”
  太后连忙问:“什么?”
  钟离无忧仰头看了看上方,慢慢吐出两个字:“天意。”
  皇帝的脸色瞬间差到了极点。
  钟离无忧干脆破罐子破摔:“要说解决办法,那也不是没有。”
  “什么办法?”
  “一个字:等。”
  第6章 明白
  皇帝闻言脸色愈发难看。
  钟离无忧后退了一步:“呐,臣也没有别的法子嘛。这种怪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前面几任国师留下的天书上都没有,臣不敢贸然行动。”
  赵臻慢慢平复呼吸,低声问:“杀朕。”
  “啊?”钟离无忧一怔,疑心自己听错了,而方太后早已低呼起来:“臻儿,你胡说什么?”
  遭逢剧变后,赵臻此刻已基本上恢复了镇定,他一字一字,缓慢而清晰地道:“ 杀了朕,毁了朕现在的这具躯体,或许就能归位了。”
  钟离无忧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皇上。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皇上如今还在这躯壳里,谁能保证,这躯壳没了,皇上就一定能恢复正常呢?万一要是形神俱灭,那岂不是驾……”
  他话说到一半便去掩唇,做噤声状。
  方太后也满目忧色:“是啊,臻儿。这种没把握的事情做不得。”
  “对,还不如皇上多下几道圣旨,轻徭薄赋,恩泽百姓。也许上天一高兴,皇上就能……“
  钟离无忧眼尖,看见面前“淑妃”那张美丽的脸上毫无表情,目光沉沉俱是汹涌的怒意。于是,他再次闭嘴。
  赵臻扯了扯嘴角:“你的意思,会有今日之祸,是朕失德?所以上天降罪?”
  “不不不,臣不敢揣测天意……“
  方太后轻咳一声:“臻儿,不如就先按照国师所说的去做。多为百姓做善事,惠及百姓,原本就是君王之责……”
  “难道就让朕这样男不男女不女地等着?” 很显然赵臻并不甘心,这样一具属于女性的身体,更让他无法接受。
  “咱们不能冒这个险。”烛光下,方太后神情凝重,“母后教你的第一个字是什么?你能忍他十年,就不能等一段时日?宫里有哀家和你坐镇,朝堂有郑太傅和国师。另外还要请国师多寻良方……”她上前一步,握住了“儿子”的手:“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若真的形神俱灭,你真的甘心?你的宏图抱负,你的江山大业,都不要了?那就只剩下哀家一个人了。”
  那张原本属于“淑妃”的脸庞在灯下明明灭灭,良久之后,才咬一咬牙:“好。”
  国师摸了摸鼻尖,作为王朝的拥护者,神的使者,在得知了这一事件的同时,他就知道,他势必要参与到其中来。
  皇帝的灵魂在一个女人的身体里,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必然掀起惊涛骇浪。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皇帝已然亲政,不比小时候,更不可能长期躲着不见人。
  “这个,臣能解决。”国师钟离无忧咳嗽了一声,“臣掐指一算,下月二十三,是先皇冥诞,臣以为皇上作为人子,应该斋戒闭关七七四十九日方显孝心。”
  太后闻言立刻称赞:“不错,这确实能稍微避一避。不过,若是不足四十九日,臻儿就好了呢?”
  钟离无忧一笑:“那不更好么?”
  赵臻瞧他一眼,垂眸:“为显示孝心,朕也该减轻一下赋税?从朕的私库中拨一些银两兴办学堂。”
  “大赦天下?”
  赵臻沉吟:“那也得先看看什么人该赦,什么人不该赦。”
  汤泉宫内烛火通明,有些事情正在悄悄定下。
  已经渐渐接受了现状的国师钟离无忧会忍不住去看这位变了身躯相貌的年轻皇帝。
  说起来也真奇怪,他之前还在心里暗暗想过,这个小皇帝生的过于女气了一些。但此时对方换了躯壳,在女子身体里,他却觉得这张属于“淑妃”的脸似乎英气了不少。
  赵臻正说着相关事宜,忽觉又是一阵疼痛袭来,心口似乎有上千万只虫子在咬啮,豆大的汗珠染湿了鬓发,有那么一瞬间,他自己几乎也要相信这是天降的惩罚了。
  “皇上!”钟离无忧看见他异样,不自觉低呼一声,上前扶住他,却见其双目紧闭,似是已失去了知觉。
  “臻儿!” 太后神色焦急,又匆忙向国师求助,“国师,你看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中毒了?还是生了什么恶疾?他这般心口痛,已经好几次了。哀家从不记得郑氏有心疾啊……”
  钟离无忧当即查其脉象,看其眼睛,沉吟许久后,才忖度着道:“不是毒,也不是急症,如果臣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蛊。”
  “蛊?”方太后怔怔的,“怎么解?”
  钟离无忧上眉紧锁:“只有知道究竟是什么蛊,才能解啊。请恕臣无能,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是什么蛊。不过……”
  “那怎么办?还是等么?不能让他就这么活活疼死啊!”方太后眼眶微红,“你是没看到,他刚才硬生生把床围栏都扯了下来,是该有多痛。”
  “倒是可以压制一下蛊。”钟离无忧匆忙续了后半句。
  —— ——
  姜漱玉刚一醒过来,就对上了满面忧色的方太后。
  她刚一抬手,对方便握住了她的手:“臻儿,你怎么样?好些没?”
  姜漱玉有点懵,珍儿是谁?郑握瑜的小名儿?没印象啊。不过对方如此关切,她很有礼貌地回了一句:“谢谢,还好。”
  她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印象中最后一幕是她心口剧痛,去掩狗皇帝的口,跟对方扭做一团。
  她是怎么到这床榻上的?
  方太后身体微移,将位置让了出来。姜漱玉看到一个衣衫微微有些凌乱的白发青年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眨了眨眼睛,这么有规则的白,好像是《瑾瑜》里的国师?叫什么来着,西门还是欧阳,反正是个复姓……
  “皇上,这具身体被人下了蛊,臣目前没有解蛊的办法,不过可以暂时压制,皇上意下如何?”
  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青年,姜漱玉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转不过来弯儿,他为什么对着她叫“皇上”?不应该叫娘娘吗?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没错,是她的手啊。摸摸耳朵,摸摸脸,她确定自己没有再一次死后魂穿啊。所以这个国师是认错人了,还是疯了?
  钟离无忧没有错过“皇帝”有些迷茫的眼神以及那几个小动作,他暗暗叹一口气,心想,肯定是一觉醒来希望之前是一场梦吧!说起来也是可怜,堂堂君王,小时候被摄政王压制,好不容易自己蛰伏多年,该有的都有了,却到了女人身体里。
  他有些沉痛地道:“皇上,你现在确实还在郑娘娘身体里,不是梦。不过,这身体里的蛊,臣能压制,可以让那蛊先不发作,也可以给皇上减轻一点痛苦。”
  姜漱玉猛地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等等!这国师为什么以为皇帝在她身体里?还有,还有方太后之前喊的是“臻儿”?也把她当成了皇帝?
  然而她现在无暇去想他们产生这种误会的原因,她更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你说你能压制我身体里的蛊?压制到什么程度?”
  钟离无忧轻咳一声:“是这样的,皇上。要想完全解蛊,须得知道下的蛊究竟是什么,臣对蛊的了解不深,无法将蛊虫杀死,并从这具身体里彻底移出去。不过,压制它,让它继续沉睡,不发作,臣还是能办得到的。”
  老实说,他到这会儿才找回了点自信。他并不是毫无用处嘛。
  “真的?”姜漱玉几乎要跳将起来,若不是有生人在侧,她恐怕就要手舞足蹈了。
  居然能压制!一直不发作的话,不是跟她过去十几年差不多吗?她强忍着欢喜,不停地点头:“好,很好,就这么办。”
  “皇帝”的反应让钟离无忧有些意外,但很快,他就不觉得奇怪了,大概是真的太痛了吧。天子也受不了。
  第7章 合作
  “你确定这碗汤药喝下去有用?”姜漱玉指着面前颜色、气味无一不古怪的药碗。
  钟离无忧郑重点了点头:“皇上放心,臣敢以性命担保。虽不能解蛊,可也能减轻疼痛。”
  姜漱玉回想了一下先时蛊虫发作时的疼痛,默默对自己说:“没事,反正已经活够本儿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于是,咬一咬牙,她端起药碗,闭眼、屏息,咕咚咕咚饮下。
  这汤药喝下肚,腹中火烧一般的疼。
  “水,水,冰水!”姜漱玉接过递来的冰水,迅速喝下。
  “皇上先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姜漱玉摆了摆手,姿势不变,只合上了眼,默默调息。
  如果不仔细看,只会以为她是睡着了。
  国师钟离无忧与太后交换了一下神色,两人放轻脚步,一前一后走了出去。出了这等大事,自然要细细商量,不能引起恐慌。
  姜漱玉悄然松一口气,还没等她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到自己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你究竟是谁?”
  “谁?谁在说话?”姜漱玉倏地站起身。然而遍观四周,却没有一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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