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在回程路上,天已经净黑,俞晨没有再牵江蔚珏的手,只是跟在许临身后。
  江蔚珏烦躁地吼道:“你总是跟在我儿子旁边干什么!滚开!连只手表都捡不回来!没用的废物!”
  许临不想回顶江蔚珏,转身垂眸看了看俞晨,低声劝道:“你先回家吧,我带着我妈妈在后面慢慢走,晚上记着反锁房门,知道吗?”
  俞晨担心地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哽咽道:“我不害怕你妈妈,因为有你在。”
  许临的眼里瞬间生出一层雾,声音越来越低,“听我的话。”
  江蔚珏用力拖拽许临的胳膊。
  俞晨抹了抹酸涩的眼睛,朝前面疾步走去。
  许临望着俞晨在夜幕中的背影,眼里的雾越来越浓,直至结成一滴透明,豆粒般大小,滑出眼眶。
  到了诊所般的家,江蔚珏去了厨房,若无其事表情轻松地对许临说道:“今天妈妈给你做晚餐,不要到上楼吃饭了,妈妈不喜欢楼上那个没用的孩子,你要吃什么?”
  说着话,她进了厨房厨房,四周看看,打开橱柜,继续说:“哎呀,这儿什么都没有啊,只有泡面,妈妈不喜欢你吃泡面….”
  许临自从进家,就感觉脑袋越来越重,身上的衣服在路上被热浪烘干,全身潮热,四肢酸痛,坐在餐桌边双手掐头。
  江蔚珏打开冰箱上层,从里面拿出一个猪心看了看,见上面有数条被缝合的刀口,神经质地兀自问道:“冰箱里只有猪心,咱们晚上就吃猪心好不好?”
  说完,她撩起袖子,没等许临回答,就把猪心放在了案板上,抽出菜刀开始切片。
  ……
  俞晨回到家冲了个澡,想到江蔚珏的眼神就不寒而栗,想到呆在江蔚珏身边的许临就有落泪的冲动。
  本来想着打电话给俞达忠和石英求助,可是又不想让父母担心,毕竟上次许临被怀疑传染病时石英说的话已经让俞晨对父母丧失信任,生怕父母同样会把江蔚珏当作“传染病”,让她疏远许临。
  “晚饭…对…至少把晚饭做了。”
  她还没擦干头发就扔下毛巾,一头钻进厨房,开始准备饭菜,照常连带江蔚珏那份也做了,想着她毕竟是许临的母亲。
  就算掉下桥,也有许临,她不怕….
  俞晨下楼对着红木门连环敲,想让许临上楼吃饭。
  这次许临没有开门,她敲了半个多小时,手心手背都敲得泛红微肿才罢休。
  无奈,只能转身回到家,照着许临的话反锁了房门,坐守在阳台上先填饱自己的肚子再说。
  江蔚珏将一盘半熟的猪心放在许临面前,上面还有许临缝合的线头,她把筷子递给他,冷冷说道:“吃吧。”
  许临接过江蔚珏手上的筷子,夹起一块还带着血丝的猪心放进嘴里,生涩的腥味让他马上抽出桌上的纸巾把东西呕了出来,额头浸满汗珠。
  “没用的东西!”
  江蔚珏瞪着许临,斥责道:“知道楼上住的是谁吗!?那个女孩的爸爸名叫俞达忠,是害死你外公外婆的凶手!我在她家午睡时才看到了她家客厅里的全家福,一眼就认出了俞达忠那副穷凶极恶的脸嘴,你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尽快跟我和舅舅回北京,那个年代是个悲惨的年代,也是个伟大的年代,考验着世间的人性,俞达忠在那样的考验中原形毕露,蛮横凶残….”
  许临没有听完江蔚珏这充满毒性的“教育”,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块猪心放进嘴里,倔强地咀嚼、吞下,说道:“我把你做的东西吃完,你别跟我说废话了。”
  俞晨落水掉了一双凉鞋,许临把自己的球鞋脱给了她,一路赤脚从公园走回家,脚底板被玻璃碎渣扎到了右脚脚心,后半夜有了疑似破伤风的症状,头晕乏力,最初是两颊肿胀,后来是颈部和背部、四肢肋间都酸胀不已。
  浑身就感觉心脏还在跳,其他地方都像是停止工作一般,又不放心把母亲单独留在屋里,因为楼上住着俞晨…
  他只能起床到邻屋叫醒正在睡觉的江蔚珏:“跟我去医院,可能破伤风了。”
  许临打开门,看到球鞋就放在门前,已经洗刷干净,不知道俞晨用了什么办法,很快就把球鞋弄干了。
  他把受伤包了纱布的脚伸进去,知道俞晨还在里面垫了两层鞋垫,很柔软很舒服。
  “你要去哪里?”这时,一个短发身影出现在楼上的过道转弯处。
  许临抬起头看见她,愣住。
  俞晨急急忙忙下楼,看到跟在许临身后的江蔚珏,微微缩了缩身子,盯着许临说道:“这大半夜的,你要去哪里?。”
  许临看了看冷冰冰盯着俞晨的江蔚珏,故作淡漠地回应:“去医院。”
  “我和你一起去。”
  许临斥道:“你既然知道是大半夜,就老实呆在家里。”
  俞晨委屈地带着哭腔说:“我就是要跟着你!”
  江蔚珏不屑地看了看俞晨,对许临说道:“你就让她陪你去吧,趁着这最后能和她独处的时间,说说你爸爸是什么人,也说说她爸爸是什么人。”
  说完,带着讽刺的笑意,用力关上红木门。
  许临弯腰穿鞋都费劲,再起身时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摔倒,俞晨连忙扶住他,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
  林城医院就在离小区不远的东南拐角,两人歇歇停停了四五次才到急诊。
  俞晨淡定地挂号取单交钱,许临蜷缩着躺在医院长椅上,看俞晨为他忙前忙后。
  她回到他身边,把他从椅子上扶起来,担心地问道:“痛得厉害吗?…医生说不是破伤风,但是得打预防针,你全身酸胀是因为跳水受凉造成的关节痛……。”
  说着说着,又有了哭腔。
  许临强撑着让背脊稍微挺直一些,对俞晨说道:“先去打针吧…今天的事情…对不起。”
  “不用你跟我说对不起。”
  俞晨扶着许临去了诊疗室打针,许临让俞晨在诊疗室外面等待,他一个人进去。
  打完针,许临出来,坐在木椅上休息,额头上不断冒冷汗,俞晨问他:“你晚餐吃的什么?”,
  没有说话。
  继续问:“肚子饿吗?”
  他摇了摇头,突然一阵恶心,不断打嗝,捂嘴离开木椅,把吃下去没有消化的猪心喷在了旁边的垃圾篓里。
  看见他吐出的东西,俞晨惊慌说道:“你吃的都是什么啊,怎么是褐色的…这是不是血块…”
  许临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血块,是猪心。”
  “你不是说过你从不吃动物内脏的吗?怎么….”
  “你知道我为什么从不吃动物内脏吗?”
  “为什么?”
  许临用水漱完口,还是决定告诉俞晨:“因为我爸爸许明坤是个变态杀人狂…”
  俞晨一时惊住。
  许临在长椅上坐下来,俞晨连忙跟着他坐下,关问道:“好点了吗?”
  他凝视她,“我是杀人狂的儿子,你还敢坐在我旁边?”
  “你爸爸是你爸爸,你是你。”
  许临看了看她,把自己的右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继续说道:“家里的冰箱曾经摆放着人的心脏,那时候我八岁,爸爸告诉我那是猪心,让我拿着刀在上面修补缝合,我在三枚心脏上一共缝合了一百多条刀口,我因为年龄太小,逃过了法律的制裁。俞晨,我爸爸不是死于医闹的医生,他是应该被受害者家属千刀万剐的杀人犯。妈妈经受不住这个打击,在爸爸被宣判后精神状况已经不好,还记得上初三的时候,学校里有个同学的父亲在法院工作,当时认出我是许明坤的儿子,家长会上,妈妈被班上同学的家长指责,家长联名请求教务主任把我开除,当时我妈妈就像脑袋里有根紧绷的弦断掉一样,瞬间就支持不住了,当着众人的面跑到垃圾桶边吃着里面的垃圾,从此,她对我的掌控欲也越来越强烈,对她稍有不顺,她就会打电话给舅舅哭诉,后来舅舅从北京赶来,带她去精神病院鉴定,才被诊断为心因性精神障碍ii级,需要作康复治疗,为了方便照顾妈妈,舅舅把她带去了北京……”
  俞晨的手心冰凉,目光里夹杂了一些恐惧,许临看出她在害怕,脸色惨白地笑道:“以后我可能成为外科医生,也可能成为像我爸爸那样的杀人狂,所以你不要太在乎我的死活,也不要为我难过哭泣….”
  许临没有说完,俞晨却伸过来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他已经瘦得骨节分明的右手手腕,想要把周身所有的温度都传递给他,声音微微颤抖着说道:“不管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我都认定你了…我会考上协和守在你身边的,我会看到你成为一个优秀出色的外科医生,我会见证你用你这双漂亮的手救下一个个生命,就像我在宠物诊所看到你对着猫仔吹气的那个瞬间…”
  他的眼睛里有了泪光,一把将眼前这个世上唯一以他为轴心不停画圆的女孩搂入怀里,闻着她脖颈间香甜的气息,仿若押上灵魂所有的重量,一字一句对她说道:“我想和你在一起,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俞晨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瘦弱的双肩,轻声说道:“我也想。”.
  那个夜晚,俞晨把许临带回了自己家,给他垫上柔软的床铺,煮了一碗细软的龙须面,一点点喂他吃完,又给他泡了一包蛋白粉。
  许临总算是觉得身体舒服了一些,有了力气对俞晨喋喋说道:“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凄惨,我还是遇见了不少好人,比如宠物诊所的秦叔叔就对我很好,是秦叔叔让我呆在诊所看到那些可爱的小动物,也是秦叔叔让我了解到手术刀是用来拯救生命的,看到他把那些濒死的生命救活,我会产生愉悦,因此确定要成为一名医生。再比如现在的班主任高老师,当时我进林城一中的时候,警察曾经跟学校说过我的事情,高老师很多时候都是在维护我,高一有段时间,周围同学对我的传言很多,都被教务处压下去了…..”
  俞晨打断他说道:“那是因为学校看你学习成绩实在太好了,惜才懂不?”
  许临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挂着柔暖的笑意,“不,这是人性之善,我看得到,也感受得到。”
  俞晨忽然转换话题,哼哼道:“唉,明天我爸爸妈妈就要回来了……”
  许临想到江蔚珏说起关于外公外婆的事情,眸子里有了伤悲,却又带着不甘,紧紧抓住俞晨的胳膊,“如果我去了北京,你也不要离开我好吗?”
  俞晨懵懂地说道:“我怎么会离开你,都跟你说悬梁刺股我也要考上协和了。”
  许临摇了摇头,定定望着她,一字一句说道:“你只要记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在北京等着你。”
  俞晨点点头,“好,我记着了。”
  凌晨六点,晨曦初现,俞晨扶着许临躺下,为他盖好被子,然后摸了摸他的手背,关上台灯走出房间,回自己屋里睡觉去了。
  …
  俞晨梦到许临为了救自己跳进水里死掉了,哭着喊许临的名字。
  石英走进俞晨的房间,把她叫醒,唠叨道:“快醒醒吧你,这都中午一点半了,你这死丫头这几天肯定又去和你那帮初中同学混在一起了是不是!?快醒醒!”
  俞晨被石英掐着脸蛋醒来,才知道那是个梦,忽然抱住石英哭喊道:“妈妈!你救救许临吧!他妈妈和舅舅都好可怕,你救救她吧。”
  石英觉着俞晨哭得莫名其妙,俞达忠站在门边瞬间沉了脸,对俞晨大声问道:“他家里人多久回来的!?你怎么也不打电话给我们!”
  “我打给你们,你们能赶回来吗!?他舅舅把他打得身上都是伤,他那个得精神病的**着他吃猪心,爸妈,你们救救他好不好,不要不管他,我不想让他回到他舅舅和妈妈那里…”
  说着说着,哭得越来越大声。
  俞达忠的脸越来越沉,进家时还在上扬的嘴角垮了下来,眼眸黯淡,对俞晨问道:“他妈妈和舅舅…对你说什么没有?”
  俞晨摇了摇头回道:“没有,他妈妈神经兮兮的,我都不敢跟她说太多话,他舅舅就和我打了一个照面就离开了….”
  石英浮现出愁容,转身盯着俞达忠担忧地说道:“你说这许临家里都是些什么古怪的人啊,是不是也和他那个变态爹一样….”
  俞达忠喝住石英:“别在俞晨面前说这个。”
  俞晨微低着头对父母坦白:“我已经知道他的事情了…是他自己告诉我的…”
  俞达忠和石英有些惊讶。
  俞晨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俞达忠,“他爸爸是变态杀人犯…可他不是。”
  俞达忠避开了女儿炯炯有神的眼睛,沉默不语。
  许临比俞晨提前一刻钟苏醒,轻轻推开俞晨房间的门,走到床前,俯身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嘴唇,凝望了她良久良久。
  江文涛此时正襟危坐,沙发扶手上放着一条花蛇般的牛皮鞭子,装满冷水的铁桶摆在他脚边,如同审判官一样盯着在面前下跪的许临。
  江蔚珏坐在餐桌对江文涛哭诉道:“许临昨晚居然住在了楼上,连我这个妈也不想要了…”
  “你明知道俞达忠是杀害你外公外婆的凶手,还在楼上和那家人掺和在一起干什么!”江文涛阴沉着脸质问许临。
  “我愿意和谁掺和在一起,你们管不着….”许临跪着,语气依然倔强。
  “我们才是你的亲人!楼上那家人算什么东西!那俞达忠接近你又是什么企图!你居然还和他家女儿玩在一起!你没有脑子的吗!?”
  “请你们不要把你们这一代的悲剧算在我和她的头上!我只在乎我的所见所闻所感,楼上这家人……对我很好,我希望永远住在他家楼下。”
  江文涛拿起牛皮鞭子,浸入桶里的冷水,迅速抽起,走过去一鞭子朝着许临的胸前甩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第六感,俞晨正对俞达忠说着话,就听见了楼下“跳绳”的声音,她紧张地跳下床,拖鞋也没穿,就赤脚跑过去抓住俞达忠的胳膊,对父母大声哀求:“我听到皮鞭的声音了…许临肯定又挨打了…你们和我一起下楼看看他吧,求求你们…..”
  俞达忠和石英犹豫片刻,还是起身跟着俞晨朝房间外走去。
  到了楼下,俞达忠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用力敲响许临家的红木门…..
  响亮的敲门声镇住了江文涛,他停下手里的皮鞭,走到门口,翻开猫眼看了看。
  俞达忠在外面怒吼:“你这样打孩子信不信我报警!开门!快开门!”
  江文涛毫无顾忌地就要开门,许临忽然从地上跪爬到江文涛面前,抓住江文涛握鞭子的手…
  “求你放过他们家…我跟你们去北京…求你放过他们…”
  江文涛眼见这个从小就被江蔚珏训练得喜怒不溢于言表的小怪物居然为了楼上穷凶极恶的俞达忠一家求情,更为气愤,扬起皮鞭狠狠往他的脖颈和肩膀上抽去。
  江蔚珏也被许临的哀求声刺激到极致,神经质地拎着许临的后衣领,将已经被打得倒地的他拖离玄关,扔到沙发面前,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跪在许临面前,将刀尖抵到了他的颈动脉上。
  那双幽深的猫眼,将一直隐藏的忧怖完全释放,神经质地对许临威胁道:“妈妈辛苦养了你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让你为俞达忠那种人说话的….你知道妈妈看到你这样,会有多难过吗?妈妈付出这样多,不是为了得到你这种逆子…妈妈给了你生命,现在想收回去了….”
  说着,江蔚珏握刀的手就要用力,躺在地上的许临紧紧闭上眼睛,站在门边的江文涛眼见江蔚珏要闹出人命,连忙扔下皮鞭过来阻拦江蔚珏。
  俞达忠用力敲着门,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呼吸也渐渐急促,手抵在门上,手臂撑着额头想了片刻,转过身对石英说:“你带着俞晨出去走走,我自己处理这件事情。”
  石英看到丈夫神色里隐藏了什么,也不想再追问,拉着俞晨转身,俞晨却怎么也不愿意离开,扭动着身子挣扎。
  俞达忠牢牢握住俞晨的双肩,眼神无比认真地盯着她说道:“你相信爸爸能解决好这件事情,我不会不管许临的…最后相信爸爸一次,好不好?”
  俞晨内心躁动不安终于片刻回归平静,被石英拉着离开。
  面对眼前这道破旧的红木门,俞达忠再次使出“旋风踢”,一次踢不开,就踢两次,两次踢不开,就踢三次。
  门被踢开了,一股福尔马林掺杂着霉菌的气味袭来,他进屋,看见许临倒在地上捂着脑袋蜷成虾米,江文涛坐在沙发上喘着粗气,江蔚珏靠着地柜瘫坐在地上目光绝望地盯着许临,水果刀落在了浸牛皮鞭子的水桶里。
  看到被扔在地上的牛皮鞭子,俞达忠内心一阵刺痛,走过去想要把许临从地上扶起来。
  江文涛从沙发上起身,狠狠对着俞达忠的肚子踢了一脚,破口大骂:“**的,你他妈还有脸出现!你这个老痞子!臭屎疙瘩….”
  俞达忠摔倒在地,沉默不语。
  江蔚珏如同惊弓之鸟,就要去捡起方才掉在桶里的刀,许临起身阻止江蔚珏,拼上全身所有的力气用腕力抓住她的手。
  俞达忠从地上爬起,跪在江文涛面前谢罪:“我不求你们的原谅,可是许临这孩子是无辜的,你们不要迁怒于他…我是罪人,我搬到这里只是想弥补一下我曾经犯下的罪过….我真的没有其他意图…你们能供养出许临这么优秀的孩子不容易,也请你们不要毁掉他…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造的孽…和孩子是没有关系的….”
  说着,俞达忠朝江文涛连着磕了三个响头,又朝江蔚珏连着磕了三个响头。
  许临怔怔看着下跪磕响头的俞达忠。
  趁着许临不注意,江蔚珏拿到了放在桶里的刀,许临连忙伸手去夺,右手手掌直握刀锋。
  鲜血从他修长白暂的指尖溢出,江蔚珏见到了血,这才心惊地放了手。
  许临带血的手捂住剧痛的脑袋,倒在了地上。
  俞达忠连忙起身上前横抱起已经失去意识的许临,冲出门外。
  石英带着俞晨在单元楼楼下转悠,俞晨想象中的场景是英雄般的父亲对着屋里的人怒喝一声,然后使出各种武打招式和旋风踢,将许临可恶的舅舅踢倒在地。
  至于许临妈妈,俞晨不作任何想象。
  俞达忠抱着许临疾步走出单元楼,石英和俞晨连忙迎上去。
  江文涛和江蔚珏跟在后面,江蔚珏盯着地面,一副受惊颤抖的模样,江文涛则皱眉看了看俞达忠,心想先让他把许临送进医院再说。
  如果这个孩子痛得休克甚至丧命,又会给他惹麻烦,甚至会影响他目前艰辛创下的事业和仕途。
  俞达忠吩咐石英去把他的皇冠车开过来。
  俞晨看到江文涛和江蔚珏,不敢太靠近许临,站在一边忍着眼泪,嘴唇都要被咬破了。
  石英开着车过来,江文涛阴沉着脸和俞达忠一起把许临放到后座,俞晨想要凑上去和许临呆在一起,被江文涛推到一边,俞达忠小心护住俞晨,无奈又愤怒。
  江文涛带着江蔚珏钻进后座,俞达忠轻声对俞晨嘱咐道:“我们要带许临去脑科医院,只有那里有给他用的止痛药…你乖乖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知道吗?许临会没事的,爸爸答应你的,一定做到。”
  “爸爸…”
  除了哭,自己还能做什么呢?根本没有力量去保护那个人…
  俞晨眼睁睁看着俞达忠的皇冠车被挤满,已经没有容下自己的位置,无奈只能目送父亲的车离开。
  她回到家,回到自己的房间,在书桌前坐下。
  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方才发生的一幕幕在她脑海里回放。
  许临是多么倔强的人啊,在学校长跑三千米跑得大汗淋漓喘不上气,都会捂着脑袋无论如何也要跑过那道线。
  那时在操场上正举着排球准备发球的她,早已注意到了这样一个人…
  能让他晕倒丧失意识的,该是常人多少倍的痛苦和不堪….
  也因此,从不会认为他是弱者,更不会取笑他身体的不足,细致持久地呵护着他,会觉得自己捧着的是一颗小太阳,让时常困惑的心灵不断被滋养与温暖。
  如果失去了这颗太阳,俞晨不敢想象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
  她冲动地扭开钢笔盖,铺开一页信笺,刷刷的钢笔摩擦声响起,她用天蓝色的笔墨在上面展开了一个少女真正的初恋…。
  “许临:
  自从小学时目睹了沈晓桐的妈妈惨死,我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很多困惑,后来因为学习成绩不好,爸爸对我建议来林城一中007班借读,那时候我是因为看到沈晓桐也在这个班,所以才决定过来读书的。
  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你,最先刚和你接触时,我对你害怕极了,觉得你就是杀猫的凶手,可是后来,对你的感觉渐渐改变,你为我补习功课,带我去宠物诊所,教会我很多学校里学不到的东西,我觉得和你呆在一起,内心并不那样困惑了,再后来,我感受到你对我的关心,感受到你对我的保护,感受到你对我的喜欢,我确信,我也想和你在一起,永远和你在一起。
  能遇见你,是我自出生开始最大的幸运,并且我也预感到,这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未来,我将与你考到同一个学校,携手并进。
  请你一定要等我… ”
  这封信还没写完,俞晨的眼泪已经不断滑落在纸上,还未满十六岁的她根本承受不了一份感情的沉重,满脑袋都是想着如果失去了这个人,自己该怎么办…
  她想了很多很多,想到他的妈妈和舅舅,想到他身上的鞭痕,想到他的奥林匹克金牌,想到他去北京上学后校园里一定有很多女生对他前簇后拥。
  窗外渐渐乌云密布,俞晨将这封没有写完的信折成纸飞机,放在窗边,趴在书桌上呆呆望着被风吹得将落不落的纸飞机,渐渐进入梦乡。
  无力写完一封情书,对于自己能否考入协和,也再次产生疑惑,对于许临,就更没把握提及“永远”两个字。
  她不打算把信交给许临了,想着先高考完再说吧
  一阵劲风吹来,最终将纸飞机从窗台刮落。
  雨停了,俞达忠和石英临近傍晚回到家中。
  俞晨不断问俞达忠:“许临怎么样了?”
  石英淡漠地说道:“他没事,…你以后不能再见他了。”
  俞晨对父母说道:“我喜欢许临。”
  俞达忠和石英先是一愣,俞达忠走过来摸了摸俞晨的脑袋,叹息道:“是爸爸不好,俞晨,听话,忘了楼下吧…”
  她含泪怒视俞达忠,吼道:“你不是说你会保护他的吗!?你不是说你不会放着他不管的吗!”
  石英无奈而沉重地说道:“他们毕竟是许临的监护人,无论如何许临暂时都只能和他们呆在一起,爸爸妈妈都只是局外人,我们的能力实在有限,管不了他的….”
  俞晨试图朝门的方向走,被俞达忠和石英拉住,在和父母一番撕扯后,俞晨最终力竭,哭倒在母亲怀里。
  次日,班主任高老师遗憾地告诉俞晨,许临不会再出现在林城一中了,他即将转学到北京。
  当她放学回到家,才发现楼下已被搬空。
  ……
  多云阴沉的午后,许临趁着俞晨上学的时候回到家,走到已被搬空的阳台,从地上拾起沾满灰尘的纸飞机,看到了上面熟悉的字迹。
  “….请你一定要等我….”
  毫无预兆地,眼泪顷刻间夺眶而出,拿着这张纸回到空荡荡的房间,终于在地上找到一根铅笔头,在俞晨的字迹后面写下了:我喜欢你。
  这个无助的少年,趴在纸上哭出了声,知道这只是无谓的努力。
  他厌恶自己的名字在北京户口本上和江文涛放在一起,却又无可奈何,由于学习成绩过于优秀,被北京的一个著名高中无条件接转。
  哭过片刻,振作精神,控制情绪,并不想就此放弃。
  他从那时就开始相信,自己和俞晨是命中注定,无论如何都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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