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诱虎搏食(5)

  31.4.5
  日本 东京都
  14:20
  带着满身的雨水湿气坐进车里,三浦礼貌往车门的一侧挪了挪,以免让邻座的人感觉不舒服,虽然这辆特制装甲防弹车的膛儿很大,但他仍有一种拥挤不堪的感觉,因为在挪动中似乎是触到了对方臂膊,感官的直觉当即告诉他:这是一个皮厚膘肥的家伙。三浦忍不住叹道:哦,难怪绰号叫做“相扑手”呢?果然好大的块头啊!本来足够三个人并排坐下的空间,现在几乎被他一个人占满了。于是,一种似曾有过的体验涌上心头,他隐隐的感觉到了对方提防的眼神正悄悄的注视着自己,于是,他没有扭过头去直接跟对方打招呼,而是目视前方郑重的说道:
  “对不起,柳川先生,三浦来得唐突,请您原谅。”
  “喔!开车吧!我们随便走走,在小雨的天气里兜兜风,也是种不错的体验呐!”
  柳川答非所问的吩咐着司机,而后,车里便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轻微的引擎突突声和雨点敲击车窗发出的啪啪声,此外,就再也没有人说话了。三浦绷住劲没有开口,他担心过于直率有可能惊扰了这位大人物,通常越是位高权重的人就越是色厉内荏,有的甚至敏感得像患有心理疾障一样,他们愿意时刻处于主动地位,这样才会有安全感。所以,此刻被动一些反而会给自己留下足够的空间,三浦忍着湿衣粘身的不快正襟危坐着,暗地里悄悄把摸着这位新生代特情巨孽的心脉。
  汽车在幽静的小巷里匀速的行进,像个心神不宁的失恋者一样徘徊不停,三浦越坐下去就越觉得惊恐,渐渐的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止不住的揣测起来,是不是自己刚才的举动过于突兀,让他误以为是自己在哗众取宠,还是他早就勘透了自己的心路,所以才稳坐船头就等着自己主动上钩?三浦感觉恐怖的气氛越聚越浓了,听不明白,那个有着相扑手一样身躯的柳川就坐在身边,但是却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甚至连他的呼吸都无法察觉,柳川就像是一个有质却无形的黑洞,正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将自己一口吞噬掉。
  “哦,柳川先生,冒昧打扰,有些情况不知当讲不当讲。”
  三浦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觉得自己低调的姿态已经做得足够了,再这么闷下去,恐怕会引起柳川对自己的误解,于是,他装作鼓足了勇气的样子打破了沉闷的空气。但是柳川仍旧是比他预想的慢了半拍,一副贵人语话迟的样子,三浦耐心的等待着,心里安慰着自己:狗儿还有个性呢?等等看,三言两语之后就能摸准他的脾气。果然,过了大约十几秒钟的样子,柳川才慢吞吞的说道:
  “有话你就说吧!是你急着想要见我的。”
  三浦心里一松,暗说:这家伙话虽不多,倒还挺矫情的,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再客气了。三浦决定拿那家小酒馆的鬼祟作为开场白,以此引起柳川的兴趣,于是,他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担心,以此作为他报给柳川的第一个猛料。
  “柳川先生,刚才那家小酒馆里可能藏着别有用心的人,我担心您被认出来,所以,才….”
  不料,这一回柳川的反应却异常迅捷,他不等三浦把话说完便打断道:
  “这个不用你操心,那是我的据点,说下一个问题吧!”
  三浦的心里陡然一惊,他万没想到自己一出泉井总部的大楼就被柳川的人盯上了,他不由得暗自庆幸道:多亏了自己行事谨慎才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来,否则麻烦就大了。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恐慌,难道,在泉井总部里就没有柳川的眼睛了吗?哦,好阴险的家伙呀!三浦想到这儿的时候,脊背上隐隐的蒙上了一层冷汗。
  他当即作出决定,既然桥本已死,不如就把所有的表象和盘托出吧!如能尽早取得柳川的信任, 也好让他放松对自己的监视,那样才有利于下一步开展工作啊!于是,三浦一脸正色的说道:
  “杀害桥本先生的凶手已经查明,她就是泉井先生的私人助理,绫波羽。”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三浦已然有了心理准备,他知道柳川的心态是想保持一份矜持,毕竟,他是内阁情报室的首席官员。但是,对他所报的第二个猛料柳川仍旧没有做出什么反响,他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居然连问也没有问一句,甚至没有表现出吃惊的神情来,这就多少出乎三浦的所料了。于是,三浦暗骂道:装腔作势的家伙,等我捅到你痛处的时候,有你叫的!
  三浦决定改变谈话的方式,将一个答案拆成两段来说,前一个做扣后一个留头,一步一步牵着柳川的鼻子走,直到最后的关头再抖开那个惊天的大包袱,三浦心说:若论耐力我比你有忍头,不信的话我们就比试比试吧!于是,他轻轻叹了口气,故意放慢了语速心思沉重的说道:
  “唉!只是,可惜啊!”
  话到这里,三浦忽然止住不说了,像是压抑了许久而终于无法再克制下去似的。他用双手抱住头深深埋下脸去,现出一副痛苦状来,痛惜之情溢于言表,隐隐的似有啜泣之声。立时,车厢被一种悲情所笼罩,气氛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司机偷偷的朝着后视镜里瞥了一眼,他担心自己的长官被这股悲情压得背过气去,因他已经半天没有听到柳川出声了。
  三浦注意到了柳川的过度沉寂,心里预感到一个猛烈的反弹即将爆发,他想,以柳川的个性推断,他沉寂的越久则爆发的就会越猛烈,所以一定要沉住气,越到后面就越是好戏。于是,他不失时机的往这堆微微萌动的炉火上添加着干柴。他用富有感情色彩的语调不无煽情的说道:
  “她就倒在我怀里,浑身上下都是血,简直是太残忍了,他们真是心狠手辣呀!”
  三浦状似哭诉般的叙说表演的情真意切,并且明显带有儿女私情的意味,虽然,这是让特情硬汉所不齿的行为,但此刻却与三浦的身份极为贴切,从而给他的表现寻到了一个可信的根源。三浦与生俱来的特工潜质在紧要关头发挥得淋漓尽致,真不失为一个扭转乾坤奠定胜局的情天巨孽,这注定了他在未来的情势发展中将会发挥出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而他眼下的每一个铺垫都是在为那一刻做着预先的准备,他的这种长远眼光由来已久,就像积分闯关一样,一环紧扣一环。
  原来,自从桥本成为柳川安插在泉井集团的暗桩以来,就有不少内阁情报室的较低层级的特工与之往来,他们多是借着业务关系打掩护,因此少不了跟三浦有接触,柳川正是通过这些人的口碑传递才对三浦有所耳闻的。柳川知道三浦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年轻人,在他的身边不乏有异性的追求者,于是自然而然的把三浦当成是一个多情之人了。所以,他才对三浦此刻的表现信以为真,并把三浦的告密当成是在替旧情人鸣不平泄私愤。
  然而,截至到目前为止都还只是三浦一个人在表演,柳川的不回应已将他推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如果,他此刻流露有半点的气馁,那么,他的一系列计划都将化为泡影,而他再这么一味的悲催下去的话,也将被视作软弱无能而遭唾弃,这时的三浦真是进退两难束手无策,好在悲戚的氛围掩护了他,不然的话,他鼻洼鬓角上的冷汗就会将他的真实意图暴露无遗。然而此刻,还有一个人比他更为忐忑,但是这个人却没有他这般坚强的定力,于是,熬尽辛苦天降甘霖的那一刻,终于被他的坚韧催生出来了。
  “先生,您不舒服吗?要不要打开车窗?”
  司机再也忍受不住这死一般的沉寂了,到了这会儿他担心已不只是自己的老板会不会背过气去,而是自己会不会被这灵车一样的气氛逼得疯掉,所以,经过了再三考虑他终于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提议,并且,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老板的应允。到了这个时候,柳川想不开口也已不能了,他只好轻轻的哼了一声算作答应。司机像得到了特赦令一样的揿下了按钮,四扇厚厚的防弹玻璃无声的降下了一道缝儿,立时,清爽而湿润的空气便像好奇的孩子一样钻进车来,压抑的气氛顿时得到了缓解。
  “嗯,现在,归入正题吧!说说你所知道的情况,比如,凌波为什么要杀了桥本?”
  柳川清了清喉咙,语气和缓得像是在和朋友交谈,大凡有身份的人都知道怎么表现得平易近人,这不代表他就真的跟你撇开了界限,其实他是想从你那里得到更多的东西。到了这个时候,三浦终于可以尽兴的发挥了,但他也在提醒着自己,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貌似粗糙的“相扑手”其实心思缜密,稍有不慎就会引起他的疑心,保持淡定的心态,三浦,刚刚你做得非常好。
  “柳川先生,我并不知道凌波为何会杀害桥本先生,他们之间没有过节。”
  “这么说,绫波是受人指使了?麻烦你告诉我,是谁指使他这么做的呢?”
  柳川逼问的很急,真到了他想审视一个人的时候,他是不会给对方留出思考的余地的,他的攻势会像潮水一样的绵密。三浦早已做好了准备,因此他回答得丝丝入扣逻辑缜密,就像是水到渠成一般的自然毫无做作的痕迹。
  “绫波临死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我想应该就是答案了。”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三浦感觉到柳川的硕大身躯隐约的动了动,显然他被这个即将揭晓的谜底吸引了。三浦依照自己分段描述,段段相连,谜底层层开的战术,把一个简单的结局分解得如同春饼一样。他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把神情融在了一脸的疑团中间,缓缓的说道:
  “她说这话到时候只剩下最后的一口气了,如果不是我伏在她的嘴边上,根本就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想这就是天意啊!”
  现在轮到考验柳川耐心的时候了,这时,已经放下了一颗疑心的柳川急于想要知道三浦究竟带给他哪些情报,但说了半天仍不见三浦说出重点,于是,“相扑手”的脾气被渐渐的拱了起来,小火慢燎的火炉眼看着就要腾起烈焰了。但是,三浦还是不紧不慢的絮叨着,完全没有眼色的样子。看他的神情就像是沉浸在当时的场景里,不给强力一时难以自拔。
  “她的话气息微弱,隐隐约约只能听到八个字。”
  柳川的心火被腾的点燃了,如果这个跑来向他汇报的不是三浦,而是他的手下的话,他会抡起熊掌一样的大手,啪的一声切他一个大耳光。但此刻,他不能,他保留着最后的一点耐心问道:
  “哪八个字?”
  “远东特课,广濑真之。”
  柳川轻轻的哦了一声,随口追问道:
  “你只知道这些?”
  三浦摇了摇头,他第一次转过头去,直视着柳川的眼睛说道:
  “我还知道是谁杀了绫波灭口的。”
  柳川出人意料的打了个响指,司机下意识的抬手揿上了车窗,周围一下子陷入了昏暗,就像整个车子像是突然掉进了阴沟里。柳川凑近了三浦的耳朵,牙齿磕碰着牙齿说道:
  “是谁?”
  “真田浩志,泉井集团的一个不起眼的小职员。”
  三浦的声音像一阵风儿扑面吹过,只扑的那么一下就过去了,却在柳川的心里荡起了一阵轻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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